上世紀30年代的北平，坐落在東單區(qū)東四牌樓東約100米路南的大通胡同中有家中醫(yī)診所，診所的規(guī)模不大，醫(yī)師是一位五十多歲的李華國老先生，醫(yī)術在這一帶還算小有名氣，方圓幾里百姓偶有疾患便到此就醫(yī)。雖名聲不大，但也解附近庶民百姓疾苦之急。
上世紀30年代的東四牌樓
民國23年（1934）歲末的一天傍晚，李老先生看著外面陰冷的天色似乎預示著一場大雪即將降臨，屋內(nèi)盡管生著煤球爐子，但與室外的溫度相比也沒暖和多少，隨即便叫過徒弟道：“我去報房胡同東口酒鋪喝口小酒兒，你自己收拾收拾屋子，熱點兒中午的剩飯菜，吃了早點兒睡吧，不用等我……”
平常都是小徒弟上街打好酒、買好酒菜回來師父在診所喝，想著這天兒陰沉的厲害，這雪要一下來，明兒、后兒怕是出不了門兒了，再說，幾個要好的酒友有些天沒見了，便穿上棉襖出了門，徑直去了酒鋪兒。
那時很多胡同口都有小酒鋪，門面不大，有的挑幌兒，有的掛匾，有的門口蹲酒壇，有的甚至只憑酒香，愛喝兩口的，酒鋪跟自家似的，門檻踏破。酒是散打的，站著喝，坐著喝，或不看一眼酒菜仰脖來一口扭頭就走，隨便。掌柜的決不白眼。李老先生一眾老酒友便是小酒鋪的?？汀?/p>
小徒弟麻利地收拾完屋子，將熱好的飯菜囫圇的扒啦幾口后，便從師父的書架上取下早間未讀完的一冊已發(fā)黃的線裝本醫(yī)書《御氣施針心法》，捻亮煤油燈癡情地讀了起來，并細心地揣摩著其中的深意。
這冊書是前朝的一冊古醫(yī)籍，古典文言文記錄著運用內(nèi)功真氣施以毫針之上治療疾病的方法心悟，難得流傳至今，雖已殘破不全，但也不失為醫(yī)者收藏應用的至寶。
小徒弟名叫孫振寰，隨李老先生學徒已兩年多了，每晚讀書是他一直堅持的習慣。
這本《御氣施針心法》他已讀了幾遍，就其中難懂的部分也曾問過師父，師父卻略顯不耐煩地告訴他：“這本書是十幾年前在舊書攤買來的，我都看不懂，這些什么'御氣’之類的詞藻，都是古武學中的內(nèi)功，是極為難掌握的，單內(nèi)功就要練上十幾年時間，而且必須要從小練起，不是你現(xiàn)在能學得來的……”聽完師父的話，孫振寰對這本書的興趣更濃了，盡管書中的文字難懂，但他始終沒有放棄，趴在診桌上逐字逐句地研讀起來，時不時還做著筆記。
通常說，掌握古文是學習中醫(yī)的基礎。在那個年代要想學習中醫(yī)，有一個硬性條件就是你的古文要精通。因為黃帝內(nèi)經(jīng)本草綱目里面闡述的中醫(yī)術語都是古文，好在他私塾四年多時間里對中國古文的學習和掌握的較為扎實，理解起這些醫(yī)籍還不算是特別費勁兒。
咚咚咚！急促的敲門聲，將沉浸在書中的孫振寰驚醒，“師父今天的酒喝得也忒快點兒了？”他暗暗思量著并急忙站起身來。
咚咚咚！咚咚咚！敲門聲更加急促起來。
“李老先生，快開門吶，救救我男人！”一個女人的尖叫聲使孫振寰一驚，連忙三步并作兩步地奔到門前將門打開。外面的夜空已飄起了雪花，寒風中只見一個穿著單薄卻滿頭大汗的中年婦女拉著一輛破舊的排子車，車上棉被里裹著一個病人。
“快！快進來，外邊涼?！睂O振寰招呼著便與中年婦女將病人抬進了診所，平放在診床上。
“小先生，李老先生呢？趕快給我男人看看，他心臟病又犯了，飯吃得好好的，突然就倒在地上了，李老先生呢？”中年婦女焦急地并四處張望地問道。
孫振寰看了一眼緊閉雙目、呼吸急促、神智不清的病漢說道：“我?guī)煾赋鲩T了，看他這病情危重，耽誤不得，不行你到別的醫(yī)院或診所看看吧?！?/p>
之前，這名病人曾來過兩次就醫(yī)，皆是因心臟病突發(fā)，但癥狀都沒有這次嚴重。
“不行！這方圓幾里就你這兒一個能看這病的診所，其他都是什么正骨、鑲牙的，送到再稍遠點的醫(yī)院也來不及?。 敝心陭D女頭上冒著大汗氣喘吁吁地說，并且仔細地打量了一下孫振寰，上兩次來就診也是這個小先生在李老先生左右侍診，處方都是這小先生謄寫的。眼下救急，讓他先給救治一下，至少先緩解病情，中年婦女急迫并用乞求的目光對孫振寰說：“你也是大夫，你給我們看看吧！晚飯剛剛吃了一半兒，他突然身體一顫，按著胸口便倒了下去。”
此時的孫振寰雖還不滿15周歲，但他自幼喜歡運動，四五歲就跟大院的黑大爺開始習武、修煉氣功，身材高大魁梧挺拔，方頭大臉，舉止沉穩(wěn)，在外人看來像是二十五六歲的壯小伙兒。
“不可，不可！我是在李老這里學徒，還不可以獨立行醫(yī)治??！”孫振寰特意將“獨立”二字加重語氣地說。雖然這些年在師父這里學到了不少醫(yī)技，平時師父也讓自己施針、開藥，但那多是在師父的監(jiān)督指導之下進行，眼前讓自己單獨醫(yī)治病人著實有些不敢。
“大夫，求求你，救救他吧！你也是大夫，不能見死不救??！”中年婦女哭泣著說。
一句“不能見死不救”，深深刺痛了孫振寰。
此時，孫振寰的眼神望向診床上的男子，借著昏暗的燈光，見他面色黑黯，嘴唇青紫，眉頭緊鎖，緊閉雙目，呼吸急促，神智不清，病情顯然十分危急，叫師父回來即便用不了些時間，但師父酒后是不會給人看病的。若送去最近的醫(yī)院恐怕也來不及，此時的患者如不及時得到有效醫(yī)救，真的性命難保。
倒是前兩次患者來此就醫(yī)，自己也在師父跟前侍診、謄方，病情也比較清楚。
他有個習慣，師父每天診治的病人，晚上睡覺前都要逐個回憶一遍，什么病癥，針刺哪些穴位，怎樣行針，用哪幾味藥……并作好筆記，這已經(jīng)成為他兩年多學徒生活極其重要的一部分。
心臟發(fā)病后越早治療越好?？粗矍盎颊咄纯嗟纳駪B(tài)，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患者錯過最佳治療時間。師父不也是常常教誨“醫(yī)者，懸壺濟世，治病救人”嗎！看來，現(xiàn)在情況特殊，不能顧及那么許多了，救命要緊。
說實話，這兩年多的時間跟隨師父學醫(yī)，除見識了不少病例外，也在臨床實踐上掌握一些醫(yī)技，加上日常勤學苦練，一般的病癥，師父都讓他診斷施針開藥，對他還是放手的，經(jīng)過大量臨床實踐使得孫振寰的自信心大大增強。
孫振寰坐下將手指搭在病漢手腕上診脈兩三分鐘，隨后從神臺上的藥罐里取出適量的麝香、冰片，麻利地給病漢沖服。片刻，吩咐中年婦女將病漢上衣扣解開，并且迅速地打開針盒，手指在病漢身上重重地點了幾下，病漢的神色略微舒展一下，孫振寰取出銀針，然后用銀針重刺素髎、左中沖，于左內(nèi)關提插捻轉，起到急救的作用，大大緩解風險。隨即施出針法，快速的刺入病漢身上的幾大穴位。
他下手很快，十幾根銀針片刻便即扎完。同時凝神靜氣，讓自己體內(nèi)的真氣緩緩流轉，隨后將一絲絲看不見的真氣注入銀針之中。剎那間，細如發(fā)絲般的銀針瞬間繃直，并輕輕顫動起來，逐漸渡入了病漢體內(nèi)。而此時，孫振寰的額頭上也冒出了細細的汗珠，這種行針渡氣的方法雖然治療效果快，但也是極其耗損施針者的真氣和體力的。
孫振寰施展出來的針技即是出自《御氣施針心法》。
傳說中的“以氣御針”就算是在古代，能施展這種針法的也不可能會是一個年輕人，因為這個需要一定的氣功底子，而關于醫(yī)道方面的氣功，沒有一、二十多年的苦練修行是根本不會有火候的，這得益于他自幼習武修煉氣功和潛心研究御氣施針方法要領，達到針與氣融為一體、融會貫通的境界。
針刺得氣，氣之至也，如魚吞鉤餌之沉?。粴馕粗?，如閑處幽堂之深邃?！皻馑僦炼傩?，氣遲至而不治”----《標幽賦》?！按讨?，氣至而有效”----《靈樞·九針十二原》。
中醫(yī)沒落，這是不爭的事實，尤其到了民國時期，政府對中醫(yī)采取“廢醫(yī)存藥”的壓制政策，這種沒落更顯加劇。盡管不乏一些中醫(yī)高手，但跟古代比起來，那僅僅只是一點點皮毛而已。
中醫(yī)比較特殊，陰陽五行學說以及所需要用到的以氣御針，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中醫(yī)大多數(shù)傳承都是靠的家族，而華夏人又比較藏私，醫(yī)術從不外傳；再者，以前的中醫(yī)，大多數(shù)都是從小就跟隨師父學醫(yī)，這放到現(xiàn)代，是不可能的。所以在近代動蕩的時候，中醫(yī)失傳了不少，所幸的是存留在世間還有為之甚少，少得可憐的幾冊古醫(yī)籍，像中醫(yī)五行學說、太乙神針針法、鬼門十三針等絕技，以及針灸時以氣御針的氣功心法等。
看著小先生沉穩(wěn)的神態(tài)、麻利的動作以及這老練的針法，中年婦女緊張急切的心情逐漸地平靜下來。
過了大約十幾分鐘，平躺在診床上的病漢身軀微微一動，原先急促的喘息也趨于平緩均勻，面色漸漸的紅潤起來，緊鎖的眉頭一點一點地舒展開來。他輕咳了一聲，緩緩的睜開眼，隨之微微抬起了頭，看著周圍昏暗的環(huán)境，眼中閃過一絲迷茫。
“這是在哪兒？”病漢喃喃道。
孫振寰伸手再次為他把脈，確認病情平穩(wěn)后，逐次將他胸口及其他幾處的銀針起了下來，淡淡的笑著說道：“你的這個病平時一定要注意控制情緒，切忌急躁發(fā)怒，飲食不能吃的太快，否則的話極容易犯病，頻繁犯病的話，就是神仙也救不了你?！?/p>
病漢的性格直爽，平時，遇事容易發(fā)火，似乎只有大發(fā)脾氣才能解決問題。這也是他的病因之一。
話間，孫振寰坐到診桌前，鋪好紙，提起毛筆在處方紙上，邊開藥方邊對中年婦女說：“以后每禮拜到這兒施針一次，在輔以中藥，不出一個月，他的心臟病就可以痊愈。但，前提是必須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緒，遇事冷靜……”
“你說什么，你說我的病可以治好？”醒來的病漢掙扎了一下想坐起來，異常激動地說。
這一舉動又使他大口喘息起來。從第一次犯病至今已有近四年了，期間犯了兩三次。五口之家的生計全靠他一人支撐，如果要能將這病治好，全家今后的生活就有著落了。
孫振寰連忙擺手示意讓他躺好，笑道：“你不要激動，這病算不上什么大病?！?/p>
“要能治好我男人這毛病，我們?nèi)腋屑げ槐M?！敝心陭D女眼中閃爍著淚光說道。
“我先開個方子給你，你給病人吃半個月后再進行調整，身體以后會慢慢的好起來的?！?/p>
說話間藥方已開好，方子上是調理補氣的作用，然后加上幾味中藥，是治療他心臟病的。指著藥方向中年婦女交待：“按照這個方子抓藥，三碗熬一碗，一天兩次?！?/p>
中年婦女與病漢千恩萬謝忙起身要離開，孫振寰連忙攔住他們道：“先不著急，讓病人休息休息，而且藥方必須要等我?guī)煾缚催^后才能服用，這是規(guī)矩?！闭f著，走到爐子前將火蓋移開，不一會兒功夫，屋子里便有了一絲暖意。
此時，窗外飄著的雪花已經(jīng)覆滿了地面和屋頂，并且還在不停地從深邃的夜空中撒下。
夜幕，整條胡同顯得出奇的安靜。
（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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