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揚傳統(tǒng)文化,點評文史人物,品讀國學經(jīng)典.
文 | 靈 葉
心比天高，身為下賤，這是曹先生對晴雯的定位，極其簡練，對比強烈，是晴雯薄命的根源。
曹先生把入了薄命司的金釵們，分為兩類：一類是被家族連累，成為了家族的陪葬品，這一類占絕大多數(shù)，比如四春、寶釵、湘云、巧姐等；還有一類與家族的敗落無關，純粹是自己作死的，比如黛玉和晴雯，其中又以晴雯最為突出，作死的原因正是“心比天高，身為下賤”，即看不清自己的位置。
在所有的丫頭中，晴雯算是最幸運的，因為她起點高，算是贏在了起跑線上。她雖然是個“不記得家鄉(xiāng)父母”的孤女，但因“生得伶俐標致”，十歲被賴嬤嬤帶進賈府時，賈母一眼就看中了，“十分喜愛”。經(jīng)過賈母的調教，被安排到寶玉房中，有意讓她往寶玉姨娘的方向發(fā)展。
為什么說她的起點最高？從未來前途來看，普適的價值觀認為丫頭最好的前途是做姨娘，尤其是做少年公子的姨娘，能從奴才一躍而為半個主子，再生下兒子，就能母憑子貴，終身有靠。
離未來那一天還很遠呢，晴雯就已經(jīng)被賈母給指定了。在她心里，這已經(jīng)是板上釘釘?shù)氖铝?，她只需要等著那一天的到來?/p>
可是，她還沒能等到那一天的到來，就把自己送進了鬼門關，而且與外因無關，完全是自己造成的，親手斷送了美好的前程，原因就是“心比天高，身為下賤”。
作者在第三十回，通過兩個連貫性的情節(jié)，對這八個字進行了詮釋。
這兩天，寶玉接連不斷地闖禍，先是與黛玉吵架鬧得全府皆知，然后搭訕寶姐姐被嗆了回來，再被黛玉奚落。好不容易找到金釧調笑，又讓金釧被王夫人一巴掌給打了出去。進園子來路遇齡官畫薔看癡了，導致淋了雨，回到家沒人及時開門，一時怒氣上來，把襲人踢得吐了血。
這應該是寶玉有生以來第一次，事事不如意，處處不順心，就連王夫人辦的端午宴，氣氛也是壓抑的，全然沒有節(jié)日的喜慶。
在這一連串的事件影響下，寶玉“心中悶悶不樂，回至房中長吁短嘆”。按說主子不開心，奴婢們就該多長個心眼，要么離他遠一點，要么想辦法哄他開心，這也是為奴為婢的本分。
但晴雯不管這些，當她不小心“把扇子失了手跌在地下”，寶玉說了她兩句，她馬上像刺猬般地反擊了。
晴雯冷笑道：'二爺近來氣大的很，行動就給臉子瞧。前兒連襲人都打了，今兒又來尋我們的不是。要踢要打憑爺去。就是跌了扇子，也是平常的事。先時連那么樣的玻璃缸，瑪瑙碗不知弄壞了多少，也沒見個大氣兒，這會子一把扇子就這么著了。何苦來！要嫌我們就打發(fā)我們，再挑好的使。好離好散的，倒不好?'
曹先生真是觀察生活的高手，像晴雯這種出口即傷人的做法，就是在拱火，沒脾氣也會被激發(fā)出脾氣來。先不說晴雯作為下人，不該對主子反駁，哪怕是平等關系，晴雯這番話也體現(xiàn)了她毫無修養(yǎng)，明顯屬于找抽，只要遇到個稍微脾氣火爆點的，就可能拳腳上身了。
無論是交流溝通還是吵架，需要遵守的原則是就事論事，不要翻舊帳，不能扯別人，更不能進行人身攻擊。晴雯三條忌諱全包，就是不論事。
所以，“寶玉聽了這些話，氣的渾身亂戰(zhàn)，因說道：你不用忙，將來有散的日子！”
寶玉在外面受了氣，但都沒氣到這個程度，回到自己院子，卻被個下人給“氣的渾身亂戰(zhàn)”，就這種素養(yǎng)和心性，賈母怎么放心讓她當姨娘？
不要以為晴雯是心性高，接下來，她馬上就變慫了。自己口不擇言說了“要嫌我們就打發(fā)我們”，等寶玉真要向王夫人匯報把她打發(fā)出去時，她卻寧死都不肯走了：“只管去回，我一頭碰死了也不出這門兒。”
這就是撒潑了！
寶玉也是個實心眼的人，看不懂晴雯哪句是真哪句是假：“這也奇了。你又不去，你又鬧些什么？我經(jīng)不起這吵，不如去了干凈。”
這便是男人和女人吵架的場景，男人永遠搞不懂女人到底在鬧什么。
寶玉這話如果傳到賈母耳里，晴雯別想再在怡紅院呆下去了。賈母自己疼都疼不過來的寶貝孫子，哪能讓他在丫頭面前受此委屈？當初寶玉只抱怨了李嬤嬤一句，賈母就安排李嬤嬤提前退休了，那還是因為李嬤嬤是寶玉的奶娘，屬于有功之人。
你晴雯算什么？
最后是襲人和眾丫鬟們跪下替晴雯求情，寶玉才沒有堅持。
這便是晴雯這類人的特點，嘴上強硬得很，好像天不怕地不怕，但只要來真格的，馬上就慫了。
這是晴雯第一個作死之處：敢跟主子對著干，卻又離不開主子，死都要賴在這里，慫到了極點。
晴雯第二個作死之處，就是懶。賈府買丫頭進府，是用來干活侍候主子的，即使已經(jīng)做了姨娘，也還只是半個主子，還有一半屬于奴才，還需要自己干活，趙姨娘就是例子。何況晴雯的姨娘位置八字還沒一撇呢。
她的懶體現(xiàn)在何處？按說侍候寶玉這樣一個半大小子，事情并不多，像晴雯她們這些大丫頭更是只有些輕省的活。可是晴雯也不愿意干。她不愿意干的原因是“有你們在一日，我且受用一日”，意思是她要和寶玉一樣享受被侍候。
但是，她卻又對襲人和寶玉的云雨關系充滿了醋意，本來是和寶玉吵架，只因襲人來勸架，她就夾槍帶棒地開始損襲人。
當寶玉頭腦一熱，說只要開心扇子“撕著玩也可以使得”，于是有了經(jīng)典橋段“晴雯撕扇”。
這便是晴雯之敗家。
寶玉本就是個超級敗家的人，作為主子，他的任何提議都很正常，但下人卻要根據(jù)具體情況來分析是否要附和。對于這類敗家之舉，如果換了襲人，斷不會同意，而且會勸寶玉幾句。如果寶玉執(zhí)意要做，襲人還會想辦法轉移他的注意力。
因為，敗家之風不可長！
就連麝月也說“少作些孽吧”，知道這是作孽之舉。
晴雯卻正中下懷，只要為了自己開心，才不管敗不敗家。
作者用了“撕扇子作千金一笑”來形容這個場景，一個“千金一笑”，就把晴雯劃入了敗家女的行列。
千金一笑的典故來自周幽王烽火戲諸侯，說的是周幽王為博美女褒姒一笑，不惜用千金來求得一個主意，在烽火臺上點火，戲弄諸侯，導致亡國。
后人用千金一笑來代指敗家。
孩子如果不務正業(yè)到這種地步，家長會非常頭疼并想辦法制止，首先就是讓孩子遠離這樣的同類，結交一些努力上進的朋友。
怡紅院的丫頭們，唯有晴雯陪著寶玉將紈绔進行到底，這便也注定了晴雯將離開寶玉，落得死無葬身之地的凄涼結局。
在賈母身邊時的晴雯，應該不是這種表現(xiàn)，所以才能被賈母看重并安排到寶玉身邊。晴雯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變的呢？應該就是得知自己是寶玉準姨娘開始的。
一個人如果提前知道了未來的好命，通過會有兩種完全不同的表現(xiàn)：一類是像襲人一樣更加勤勉，更加謹言慎行，以對得起這份信任和托付；一類便是像晴雯一樣，以為一切已是定局，坐享其成就行了。
命運給了晴雯一手好牌，卻被她打得稀爛。天道始終是酬勤的，沒有什么是命中注定，命好命壞，都是自己走出來的。
人生沒有白走的路，每一步都算數(shù)。賈母給了晴雯最好的人生起點，她卻一直在走下坡路，直到走上了絕路。
慫，懶，敗家，哪怕只占一條，都很難贏得好人生，何況是三者俱全呢？
晴雯就是這樣，身為下賤的奴婢，卻心比主子還高，從來不肯看清自己的位置，從來不肯踏踏實實地去經(jīng)營，早夭便是她必須的結局。
有家族托底的寶玉都要淪為“寒冬噎酸虀，雪夜圍破氈”的結局，何況是一個賣身為奴的小丫頭？
作者曹先生通過晴雯所做出的批判，不可謂不深刻：人哪，關鍵是要看清自己的位置，知道自己是誰，清楚自己的未來在哪里。沒有什么是可以永遠依賴的，也沒有什么是永遠不會變的。唯一可依賴的，只有自己，唯一不變的，也只有自己創(chuàng)造價值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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