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世民
難忘的一次暴打
1950年,我11歲,我的弟弟剛出生不久,過去我是家中的寶貝。在弟弟出生以后,我這個待遇消失了。媽媽要燒飯、洗衣服,我開始承擔照顧小弟弟的任務。有一天,我一手拿著書,一手搖著弟弟睡覺??墒堑艿芸偸窃谀莾嚎?,我也不會哄他,一開始我輕輕的搖著“棵斗”,看他越哭越厲害,我反而生氣了,就使勁的搖,沒有想到那“棵斗”卻被搖翻了,弟弟翻到了地下,這下我可慌了神,不知怎么辦好?爸爸當時不在家中。媽媽知道了,拿起了雞毛撣子,劈頭蓋臉的打了下來,邊打我邊跑,她一邊抽我一邊大聲吼:“你這小狗日的,讓你搖他睡覺,你卻把他搖翻了?”我哪里跑得了?只好求饒,下次不敢了!求饒也沒有用,只能等媽媽的手打不動了,氣消了,又有什么辦法?
這一次暴打,讓我終身難忘,我忍著疼痛,把眼淚往肚里吞,忍氣吞聲。我的性格慢慢的變了。后來,我的親戚,我的鄰居,都說我像個大姑娘,不愛說話。
我家住在桐城南門大街,這條街上有很多住戶,彼此相連,共一面墻。只要哪一家發(fā)生一件事兒,整條街都知道。這件事以后,有的人就在背后議論,說我不是她親生的,說真的歲時母親就去世了,她是繼母。本來我不知道這些,也就算了,也覺得媽媽挺好,可是這事以后,我的感覺全變了,無形中在我內心形成一種隱藏的傷痛,從此以后就有了難解的心結。
歲月磨平心的傷痛
自此以后,媽媽再也沒有打過我,我?guī)У艿芤布颖缎⌒模偹闫桨矡o事。有可能事后爸爸跟媽媽說了些什么,媽媽也很少動手打我和罵我。這時我已經上初中了,學習不太努力,成績也不算好,考高中時,考到了太湖中學。這是我第一次離開家,那時生活條件很差,學校的伙食也不好,在半年的時間內,我想家了,我想到了媽媽做的可口飯菜,媽媽把好吃的都給我吃了,為了讓我體面的上學,給我做了新的衣服和新的鞋子。自己卻穿著縫補的衣服,晚上我偷偷的流著眼淚,思前想后,媽媽打我是因為我做錯了事,是我自己不小心,能怨媽媽嗎!
我為什么像大姑娘很少說話,性格有些孤僻?因為有了難以解開的心結,隨著年齡的增長,也回憶起過去的歲月,那一樁樁一件件的事情,也讓我慢慢的悟出一些道理。她為什么在我10歲以前,沒有生孩子,她對我實際上像親生的兒子一樣,她為我做衣服、做鞋子,她為我縫縫補補,那一針一線,那可口的飯菜,有時還給我在飯上蒸點臘肉,我在漫長歲月里,我的心結被慢慢的融化。這一切讓我真的悟出一些道理,繼母難為。
繼母難為
我的母親,大字不識一個,沒有一點文化。她進家門才16歲,需要照顧三歲嬰兒的我,還要照顧一位有病的婆婆,確實不易。是她把我撫養(yǎng)成人。她是一位平凡母親,卻又不平凡。她知道這個家庭所面臨的位置是繼母。人們都知道,繼母難為,母子關系難處,婆媳關系也難處。天下不是沒有好的繼母,繼母的位置真的容易引起偏見。
這個世界對待繼母充滿了挑剔和偏見,好像天底下不打孩子的繼母就是好繼母。可是我仔細想一想,她在我10歲以前,為什么她自己不生孩子?這不是為了照顧我嗎?照顧我的奶奶嗎?我10歲時,她才生下我的弟弟,這時我的奶奶已經去世。
自從我高中沒有考上桐城中學,后來轉學到桐城中學,我才開始用功學習。在50年代初,桐城縣沒有電燈,每天晚上只能點煤油燈。我一個人在閣樓上,復習功課,準備高考,經常到深夜。媽媽上樓我也不知道,看見她幫助我用剪刀修理燈芯,我才知道媽媽也沒有睡覺,有時她為我打一個雞蛋,或者泡一碗炒米,給我送上來。
1958年,我高中畢業(yè),幸運的考上了哈爾濱工業(yè)大學無線電系。媽媽為我準備了上學的東西,我第一次離開家這么遠,沒有見過火車,沒有出過遠門。我要坐三天三夜的火車,才能到達哈爾濱。當我離開家的時候,爸爸媽媽一直站在身后望著我,無論我走多遠。他們久久沒有離開。后來每次回家,無論是上學還是工作,隨著歲月的流逝,他們望著我,眼含著淚水,這真是兒行千里母擔憂!
心中的傷痛變熱淚
繼母生活的全部,似乎就是為這個家庭操勞,照顧丈夫、婆婆,為兒女操心。自己沒有去工作掙錢。當兒女一個個長大后,都遠走高飛。我的父親久病,臥床多年,都是母親一人照顧。后來也離她而去,母親卻孤身一人生活,她越來越變得空蕩失落和孤獨。
父親去世以后,母親的生活就顯得孤單,給他找保姆,他不滿意,換了幾次只好作罷。我退休前,4年可以休假一次,半個月??梢詭е拮觾号?,回家看看。退休以后,每年回家一次,看看媽媽缺少什么,給添點東西,看見老房子漏水,自己不會修理,回家待的時間也不長,只好留六百塊錢,讓媽媽找人修理。當媽媽自己不能做飯的時候,自己也給媽媽包餃子。畢竟時間短,不能一直陪伴媽媽養(yǎng)老。按理說,自己退休了,應該能夠陪伴媽媽,可是媽媽不愿意與兒女住在一起,要回到桐城自己住。
在媽媽離世的前兩年,媽媽也不能夠自己做飯,需要我們照顧,每家都有一部難念的經,5個兒女,三個在外面工作,兩個在本縣城,我是老大,我只能夠寄些錢,卻不能夠陪伴在母親的身邊,起不了帶頭作用,也就無法批評弟妹,讓媽媽一個人住在家中,無人陪伴。弟妹給他送飯,她感到不舒服的時候,兒女都不在身邊,難免會碰到一些事情。有一天下雨,媽媽在后面的天井里,被地上的青苔滑倒在地,頭撞到了墻上,事后躺在床上,幾天后不省人事,媽媽病危的電話打到家里。我和北京的妹妹,馬上買了車票,趕回桐城家里。我和弟妹商量,趕緊送往醫(yī)院,醫(yī)生檢查后,要給媽媽做微創(chuàng)手術,將腦部的血液抽出來,當時一個弟弟反對,他擔心手術不成功會帶來更大的麻煩,我考慮媽媽一生沒有進過醫(yī)院,
再困難也得試一試,我在手術單上簽字,總算老天爺開眼,手術成功,媽媽蘇醒過來,又過了十幾年,享年92歲離世。
在媽媽去世的前一年,我一直很奇怪,媽媽讓我弟弟打電話給我,讓我給我自己母親燒點紙錢,她夢到了我的母親,我按她的意愿做了。自此以后,每當我想到媽媽一人在家,自己不能去照顧她,心中感到愧疚,卻無奈。晚上躺在被窩里,流著熱淚,卻控制不了內心激動。盡管我從1963年,每月寄20元錢回家,沒有停止過。到工資改革以后,每月增加到300元錢。我能做的也就是這些,撫養(yǎng)父母是人之常情,現在社會不能夠陪伴父母走完最后一程。
當我再次接到媽媽病危電話,回到家中,媽媽已不在人世。弟妹讓我捧著媽媽的遺像,前往火葬場殯儀館。那天下著大雪,地上的雪化了,到處是冰水。那年我已經76歲了,我捧著媽媽的遺像,站在那里,待了幾個小時。當時我在想,我不是她親生的,為什么不讓大弟弟捧著媽媽的遺像?媽媽愿意嗎?仔細想來,媽媽也可能會同意,她把我當成自己親生的,弟妹也這么想,這就對了。我能為媽媽送上最后一程,值得!當我再回到家中,媽媽也不在了,這已經不是我的家了,盡管這個老屋還在,父母不在,家也就沒有了,這個家只能在我的記憶中。心中難免惆悵,思念,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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