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nèi)容提要]《金瓶梅》之奇，奇在描摹了絢麗多姿的女性世界，再現(xiàn)了明代的直實性?！督鹌棵贰窊]灑自如的神筆、章法嚴謹?shù)慕Y(jié)構(gòu)、亦有可稱“奇”之處，簡言之：人奇、事奇、神奇、意奇、文奇，《金瓶梅》可謂天下第一奇收。
[關(guān)鍵詞]金瓶梅 女性世界 奇書
“天下第一奇書”《金瓶梅》自問世以來，一直是命運坎坷，清王朝將其列為禁書，建國后，也被打入冷宮，后來雖走出了冷宮，但我們的文學(xué)評論家們?nèi)越o它留下一個不光明的尾巴，曰“整體傾向壞，而又有一定藝術(shù)水平。”①盡管如此，又稱之為“天下奇書”，與《水滸傳》、《三國演義》、《西游記》齊名，且尊之曰“天下第一奇書”。
奇，《說文解字》訓(xùn)曰“異也”。段玉裁注日“不群之謂”?！掇o?！穭t釋為“特殊的、罕見的”。鑒于此，所謂探討《金瓶梅》之奇，即探討《金瓶梅》之超群之處也。
一、描摹絢麗多姿的女性世界
我國的小說，起于漢，成于唐，盛于明清。小說之于唐宋，多為短篇，少有巨制，或講史，或志人，或志怪。怠變文出，亦不出此大道。到明代，《三國演義》、《水滸傳》、《西游記》出，亦仍未大變。《金瓶梅》出，則驚天動地，使中國小說之發(fā)展跨入一個嶄新的時代。誠如魯迅先生所說：“當(dāng)神魔小說盛行時，記人事者亦突起……大率為離合悲歡發(fā)跡變態(tài)之事，間雜因果報應(yīng)，而不甚言靈怪，又緣描摹世態(tài)，見其炎涼，故或亦謂之‘世情書’也。諸‘世情書’中，《金瓶梅》最有名”②
作為中國第一部文人獨立創(chuàng)作的“世情”小說《金瓶梅》，跳出講史、神魔傳奇之列，而專意于世事人情，描寫家庭生活，創(chuàng)造了幾十個性格鮮明的女性藝術(shù)形象，在當(dāng)時的文壇上確實是卓而不群的。
《金瓶梅》第一次向人們展示一個絢麗多姿的女性世界：端莊的吳月娘，兇殘的潘金蓮，柔弱的李瓶兒，剛傲的龐春梅，說媒拉線的王婆、薛嫂、文嫂……這一女性世界比《紅樓夢》之女性世界約早150年！
據(jù)粗略統(tǒng)計，《金瓶梅》全書寫了約300個人物，其中女性達60人左右，占總?cè)藬?shù)百分之二十?！度龂萘x》、《水滸傳》寫了約400個人物，女性占總?cè)藬?shù)百分之五。《金瓶梅》全書60余個女性中，就身份而言，有家庭主婦吳月娘；愛妾潘金蓮、一丈青等；歌妓李桂姐、吳銀兒等；妓院鴇母李老媽等；媒婆王文嫂等；貴夫人林太太藍太太等；尼姑王姑子薛姑子等；農(nóng)家老太婆等。就年齡而言。有年過半百的老嫗王婆潘姥姥等；有年處而立的中年婦女吳月娘等，有時處二八佳齡的少女小玉等；有身處襁褓之中的長姐等?？傊谶@個女性世界中，各式女性，千姿百態(tài)栩栩如生，使人目不暇接。
《金瓶梅》女性世界的另一個特點是真。
所謂真，則指人物性格鮮明、形象逼真。如“吳月娘是奸險好人；孟玉樓是乖人，李瓶兒是疾人；龐春梅是狂人；李嬌兒是死人；孫雪娥是蠢人；宋惠蓮是不知高低的人；如意兒是頂缺之人；潘金蓮不是人；王六兒、林太太不得叫作人”。③如，為了表現(xiàn)龐春梅剛傲性格則寫道：
婦人聽說領(lǐng)賣春梅，就睜了眼，半日也聽不出話來，不覺滿眼落淚……那春梅在旁，聽見打發(fā)她，一滴眼淚也沒有，見婦人哭，說道：“娘你哭怎的？奴去了，你耐心兒過，休要思慮壞了你。你思慮出病來，沒人知你疼熱。等奴出去，不與衣裳也罷，自古好男不吃分時飯，好女不穿嫁時衣……”，春梅當(dāng)下拜辭婦人……這春梅跟定薛嫂，頭也不回，揚長決裂，出門去了（第八十五回）。又如，對于李瓶兒柔弱性格，則寫道：（金蓮）一面罵著又打，打了又罵，打的秋菊殺豬也似叫。李瓶兒那邊才起來，……明明白白聽見金蓮這邊打丫環(huán)，罵的言語有因。一聲不語，嚇的只抱官哥兒耳朵握著；一面使繡春：“去對你五娘說休打秋菊罷，哥兒才吃了些奶睡著了?！苯鹕徛犃耍桨l(fā)打的秋菊狠了，罵道：“賊奴才，你身上打著一萬把刀子，這等叫罷！我是憑性兒，你越叫，我越打，莫不為你拉斷了路行人？人家打丫頭，也來看著。你好姐姐對漢子說，把我別變了罷。”李瓶兒這邊分明聽見指的是她，把兩只手氣的冰冷，忍氣吞聲，罵敢怒而不敢言。（第四十一回）。
二、再現(xiàn)人生的魔鏡
列寧曾將托爾斯泰譽為俄國社會的一面鏡子，其意是說托爾斯泰的作品真實地反映了俄國的社會生活。作為一部現(xiàn)實主義巨著的《金瓶梅》則是再現(xiàn)明代人生的一面魔鏡。魔者，奇幻也。這魔鏡，就象哈哈鏡那樣，曲折夸張地，變態(tài)地反映了被酒色財氣扭曲了的丑惡人生?！懊鑼懯狼椋M其情偽”“著此一家，罵盡諸色”。④
多角度，多側(cè)面地反映人生，是《金瓶梅》為我們描繪了廣闊的生活畫面。諸如：權(quán)貴家的玉堂金馬；官府的徇情枉法；青樓的依欄賣笑；戰(zhàn)場上的格拿撲斗；寺廟的青燈佛影；戰(zhàn)亂的人馬凄惶；市井的喧鬧叫賣，繡閣內(nèi)的市寵爭斗；暖帳中的淫聲浪語……真是無所不有，無所不奇！
寫盡世態(tài)炎涼，是《金瓶梅》再現(xiàn)人生的第二特點。
魯迅先生說：“講世情的小說……大概都敘述些風(fēng)流放縱的事情，間于悲歡離合之中，寫炎涼世態(tài)。最著名的是《金瓶梅》”。⑤張竹坡亦稱《金瓶梅》是“一部炎涼書”（第一回批）。正是“趨炎的壓脊臂，附勢的吮癰舐痔，真所謂得勢疊肩來，失勢掉臂去。古今炎涼世態(tài)，莫有甚于此者”。（第一回）。李瓶兒死時，從九月十五死到十月十二日出殯，其間吊孝者約110人，出殯時所用人員391人，共501人，觀看者“人山人海”，是何等隆重威風(fēng)！又何其熱也！（見第六十二——六十五回），而西門慶死時，從正月二十一到十月三十日出殯，“山頭祭桌，可憐通不上幾家，只是吳大舅、喬親家、何千戶、沈姨夫、韓嫂夫與眾伙計五六處而已?！薄笆贞惥礉屏送粱貋怼６赵绨l(fā)引，也有許多冥器紙札送殯之人終不似李瓶兒那時稠密”（第八十回）。西門慶之死是何等凄涼，何等冷清！西門慶一但身死，韓道國拐財遠遁，吳典恩反臉無恩，來旺兒放肆欺主，鐵筒也似的西門高宅雞飛蛋打樹倒猢猻散。龐春梅初為丫環(huán)，后為官府夫人，玳安初為奴仆小斯，后為員外，天翻地覆，足見世態(tài)炎涼！
用情節(jié)本身來評判人世美丑，啟迪人生，是《金瓶梅》再現(xiàn)人生的第三特點。
有的評論家評論《金瓶梅》說：《金瓶梅》筆下的生活是黑暗的、悲劇性的，“人民的希望和理想的光輝卻無一點閃現(xiàn)”⑥。似乎《金瓶梅》無是無非、無禮無義，其實，《金瓶梅》亦自有其準(zhǔn)則，即貶惡褒善斥丑尚美，勸化世人啟迪人生。
對于《金瓶梅》中的丑惡行徑，如何看待？魯迅先生早有明斷：“著此一家，即罵盡諸色，蓋非獨摹下流言行，加以筆伐而已?！雹呒词钦f：《金瓶梅》寫丑惡行徑的目的是為了“罵盡諸色”，不是欣賞，而是“筆伐而已”。
如第七十八回寫潘金蓮罵其母潘老姥姥，是“打嘴的獻世包”“關(guān)王賣豆腐——人硬貨不硬”，“直幾句話說得潘姥姥嗚嗚咽咽哭起來”。對此逆子行為，作者則在同回中通過潘姥姥對李瓶兒的夸贊來給以貶斥：“你娘好人，有仁義的姐姐，熱心腸兒……正經(jīng)我那冤家半分折針兒也迸不出來與我。……來到這里沒有受他的氣。隨他去，有天下人心恨，不似俺這短壽命?！褪悄隳?，從來也沒有費個心兒管待我管待兒，姐姐你倒有惜孤愛老的心……不似俺那冤家，沒人心沒人義，幾遍為他心齷齪，我也勸他，他就扛的我失了色”。一褒一貶，作者的愛憎又是何等分明！
再如，對于西門慶的貪色，作者則寫道：“看官聽說：一已精神有限，天下色俗無窮。又曰‘嗜欲深者其生機淺’，西門慶只知貪淫樂色，更不知油枯燈滅，髓竭人亡。正是起頭所說：二八佳人體似酥，腰間仗劍斬愚夫。雖然不見人頭落，暗里叫君骨髓枯。”讀者難道不應(yīng)從西門慶的悲劇中有所警戒么？作者對讀者的人生啟迪難道還夠深刻么？
三、揮灑自如的神筆
游國恩先生說：“小說（指《金瓶梅》）把龐雜的故事情節(jié)，組織得有條有理；語言酣暢明快，也都顯示了作者的藝術(shù)才能”。⑧張竹坡稱“《金瓶梅》是一部《史記》”，贊嘆作者文筆是“神妙之筆”“千古至文”（張竹坡《批評第一奇書<金瓶梅>讀法》）。那么，《金瓶梅》的神筆到底神在何處？
第一種筆，寫景如畫
大凡文學(xué)巨匠，無不工于寫景，真實地再現(xiàn)自然景觀，寫景狀物無不惟妙惟肖，繽紛如畫，《金瓶梅》的寫景亦是如此。如第四十二回對元霄節(jié)放煙火場景的描寫：
玳安和來昭將煙火安放在街心里，須臾，點著，那兩邊圍著看的，挨肩擦臂不知其數(shù)?！脽熁?。但見：一丈五高花樁，四周山下棚熱鬧。最高處，一只仙鶴，口里銜著一對丹書，乃是一只起炎。一道寒光，直鉆透斗牛邊。然后，正當(dāng)中一個西瓜炮迸開，四下里人物皆著，觱剝剝?nèi)f個轟雷皆透徹。彩蓮航，賽月明，一個趕一個，猶如金燈沖天散滿天星；紫葡萄，萬架個株，好似驪珠倒掛水晶簾。霸王鞭，到處響亮；地老鼠串繞人衣。瓊盞玉臺，端的旋轉(zhuǎn)得好看；銀蛾金彈，施程巧妙難移。八仙捧壽，各顯神通，七圣降妖，通身是火。黃煙兒，綠煙兒，氤氳籠罩萬堆霞；緊吐蓮，燦爛爭開十段錦。一丈菊與煙蘭相對；火梨花共落地桃爭春。樓臺殿閣，傾刻不見巍峨之勢；村坊社鼓，仿佛難聞歡鬧之聲。貨郎擔(dān)兒，上下光煙齊明；鮑老本兒，首尾迸得粉碎。五鬼鬧判，焦頭爛額見猙獰；十面埋伏，馬到人馳無勝負?？?cè)毁M卻萬般心，只落得火滅煙消萬煨盡。
此段文字，聲色俱佳光彩絢麗，敘述精細層次井然，排比對仗，無不工巧。長短錯蹤，散駢結(jié)合，不愧是罕之筆！
第二神筆，寫人如真
《金瓶梅》中數(shù)十個人物性格鮮明栩栩如生，可謂出神入化各臻其妙。如第四回作者抓住潘金蓮“五低頭”七笑“十二個典型動作，寫出了潘金蓮與西門慶勾搭成奸全過程，并把潘金蓮的淫婦形象寫得真實如畫。”
又如第二十二回作者抓住龐春梅的十二個“王八”的罵語，寫出龐春梅剛傲不容侵犯的性格，人物形象躍然紙上。
再如第六十二回李瓶兒死后，西門慶痛不欲生，飯不吃，酒不喝，臉不洗，頭不梳，誰勸也不行，但應(yīng)伯爵卻三言五語，把西門慶勸得又吃又喝。請看，作者這樣寫道：
伯爵道：“哥，你這話就不了，我這嫂子與你是那樣夫妻，熱突突死了，怎的不心痛？爭耐你偌大家事，又居著前程。這一家大小，泰山也似靠著你。你若有好歹，怎么了得，就是這些嫂子，都沒主兒?！?div style="height:15px;">
常言一在三在，一亡三亡。哥，你聰明伶俐人，何消兄弟每說。就是嫂子她青春年少，你疼不過，越不過他的情，也了服，令僧道念幾卷經(jīng)，在發(fā)送，進而在墳里，哥的心也盡了，也是嫂子一場的事，再還要怎樣的？哥，你且把心放開。”當(dāng)時被伯爵一席話，說的西門慶心里地透徹，茅塞頓開，也不哭了。須臾，拿上茶來吃了，便喚玳安：“后面說去，看飯來，我和你應(yīng)二爹、溫師父、謝爹吃”。
這段話，入情入理，五轉(zhuǎn)話題，正反勸喻，左右適源。一個幫閑小人的形象逼真如畫。
《金瓶梅》之描寫人物，神奇之處就在于筆法多變，千姿百態(tài)神異莫測?！胺菜稳荩驐l暢，或曲折，或刻露而盡相，或幽伏而含譏；或一時并寫兩面，使之相形，變幻之情，隋在顯見，同時說部，無以上之”。⑨對此，張竹坡有一比，比得更妙。她說：“作者純以神工鬼匠之筆行文，故曲曲折折，止令看者瞇目，而不令其窺金針之一度。吾故曰：純是龍門文字。每于此等文字，使我悉心其中，曲曲折折，為之出入其起盡。何異入玉岳三島，盡覽奇勝？”⑩
《金瓶梅》寫人筆法有多少？筆者未能作全部統(tǒng)計。據(jù)張竹坡批語不下數(shù)十種之多。張先生批語說：“《金瓶梅》妙在善用犯筆而不犯也，……皆妙在特特犯手，卻又各各一款，絕不相同也”。
“ 《金瓶梅》于西門慶，不作一文筆；于月娘，不作一顯筆；于玉樓，純用俏筆；于金蓮，不作一鈍筆；于瓶兒，不作一深筆；于春梅，純用傲筆；于敬濟，不作一韻筆；于伯爵，不作一呆筆；于玳安兒，不作蠢筆。引所以各各皆到也”。⑾
他又說：“寫春梅，用影寫法；寫瓶兒，用遙寫法；寫金蓮。用實寫法。然一部《金瓶梅》，春梅至‘不垂淚別’時，總用影寫，金蓮總用實寫也”。⑿
從而可見，《金瓶梅》筆法神妙處，就在于作者能夠針對不同人物，并在不同的時候使用不同筆法來寫人物的各自“情理”來。
四、構(gòu)筑大廈鬼斧
大凡文學(xué)巨匠，無不在結(jié)構(gòu)上煞費苦心。李漁曾說：“至于結(jié)構(gòu)二字，則在引商刻羽之先，拈韻抽毫之始?！首鱾髌嬲?，不宜卒急拈毫。袖手于前，始能疾書于后，有奇事，方有奇文。未有命題不佳，而能出其錦心，揚為鄉(xiāng)口者也”。⒀《金瓶梅》文奇，源于事奇，事奇，則源于結(jié)構(gòu)奇也。作品結(jié)構(gòu)，有縱有橫，而《金瓶梅》則或縱或橫，縱中有橫，橫中有縱，其狀如網(wǎng)，蘭陵笑笑生“慘淡經(jīng)營，其心良苦”，精于結(jié)網(wǎng)，不亦奇乎？
結(jié)構(gòu)之奇，要之有四。
第一，千頭萬緒章法不亂
《金瓶梅》洋洋灑灑，逾字百萬，寫人物數(shù)百，所述事件逾百，時間跨度十六年，千頭萬緒，章法不亂。小說起于玉皇廟，終于永福寺，一條主線貫串始終。一部百萬字的百回小說，有其一部“主意”，一部“間架”，一部“關(guān)目”。一部“主意”是“吧浮生有如一夢里”，一部“間架”是“雖不是八位中紫授臣，管領(lǐng)的六宮中金釵女”，一部“關(guān)目”是“想人生最苦是離別”。嘆人生，傷離別，死輪回，從邏輯上把逾百個事件有機時組合成一個整體。
《金瓶梅》第一回是全書的總綱，情節(jié)上從玉皇廟開始，內(nèi)容上緊扣一個“熱”字。第二十九回“冰鑒終身”是全部結(jié)局的總伏線。第五十一回是后五十回的“樞紐”，是由“熱”而“冷”的轉(zhuǎn)點，將人物結(jié)局一個個交待明白。第一百回是全書結(jié)局，情節(jié)上以永福寺作終，內(nèi)容上貫串著一個“冷”字，冷熱相對，照映分明?！督鹌棵贰啡珪鴥?nèi)容可歸之為“售色”“盜財”四字。第七十九回西門慶貪色身亡之后，全書為財色作結(jié)。第七十九回西門慶吃藥死，完結(jié)了武大公案。第八十回李嬌兒盜財歸院，完結(jié)了花子虛公案。第八十一回韓道國拐財遠遁，完結(jié)了苗青公案。第八十一回來保期主，完結(jié)了來旺公案。全書大章法分明，小章法嚴謹有序，無不令人拍案叫絕！
第二，前后照應(yīng)天衣無縫
《金瓶梅》百回大書，從大章法上，前后呼應(yīng)渾然一體，而在情節(jié)上安排上，更是前后照應(yīng)天衣無縫。如第四十六回眾妻卜龜，獨潘金蓮不卜。她說：“我是不卜他。常言：算的著命，算不著行。想前日道士說我命短哩，怎的哩？說的人心里影影的。隨他明日街死街埋，路死路埋，倒在洋溝里就是棺材”。到后來第八十八回中，潘金蓮被武松殺死后，果然暴尸街頭，和潘金蓮當(dāng)日所說的話相照應(yīng)。在《金瓶梅》中，此類例子比比皆是，不再贅述。
第三，巧設(shè)伏筆，手法多樣
《金瓶梅》發(fā)展情節(jié)，奇在巧設(shè)伏筆，其手法達六種這多，現(xiàn)撮其要而略述之。
1、用人物來發(fā)展情節(jié)
《金瓶梅》設(shè)置人物均為情節(jié)發(fā)展服務(wù)。如韓道國和溫秀才兩個人物。整個《金瓶梅》第五十一回是轉(zhuǎn)折點。本回中，潘金蓮的話，暗示了官哥、李瓶兒必死之結(jié)局。西門慶生子加官，可謂“熱”全盡代之而“冷”，所以從第五十九回開始到一百回小說結(jié)束，全都是冷。從而可見作者用心良苦。
2、用物來發(fā)展情節(jié)
作者筆下的一草一木，無一廢筆，都為情節(jié)發(fā)展服務(wù)。如第一回，西門慶在玉皇廟熱結(jié)十兄弟，作者寫玉皇廟重筆直寫趙玄元帥身邊的猛虎。作者由畫上之虎，自然而然地寫出人世間之虎，進而引出打虎英雄武松，潘金蓮亦應(yīng)聲而出，一部百萬言大書從“虎”而生，可見作者構(gòu)思之妙。
3、用自然景物來發(fā)展情節(jié)
在小說中，自然景物必不可少，但用自然景物作伏筆來發(fā)展情節(jié)，《金瓶梅》當(dāng)為第一，誠不為過。如第六回，寫王婆上街買菜遇雨，正因為寫了這場暴雨，才引出武松因暴雨誤了路程數(shù)月才歸，使潘金蓮得嫁于西門慶，但西門慶在娶了孟玉樓之后才娶潘金蓮進門。如不寫這場暴雨，讓武松按期歸來，西門慶娶潘金蓮尚來不及，又如何娶孟玉樓？孟玉樓的引出，全在這場暴雨。否則，小說情節(jié)發(fā)展是殲?zāi)娌豁?。作者真不愧文壇高手?div style="height:15px;">
宋話本多用故事引出大故事，而《金瓶梅》則用情節(jié)來發(fā)展情節(jié)，可謂獨得古人寫書之精要。如第七十六回寫西門慶處理了宋得與后岳母通奸一案，實為寫潘金蓮與陳敬濟通奸作伏線。后在第八十回寫潘金蓮售色東床，前后照應(yīng)，情節(jié)發(fā)展自然嚴謹，天衣無縫。
《金瓶梅》中，善用詩詞曲賦來作為伏筆，來發(fā)展情節(jié)，實為一絕。如第三十二回，寫眾官員慶賀時，寫薛內(nèi)相點了《韓湘子升仙記》，則為后來官哥之死作伏線。又如第六回寫潘金蓮為西門慶彈唱的一支曲子，潘金蓮唱道：“冠兒不戴懶梳妝，髻挽青絲云鬢光。金釵斜插在烏云上。喚梅香，開籠箱，穿一套素縞衣裳，打扮的是西施模樣。出鄉(xiāng)房，梅香，你與我卷起簾兒，燒一樁兒夜香”。潘金蓮連呼梅香，實為后文引出龐春梅作伏線。
自從漢代董仲舒提出天人合一說之后，這種學(xué)說一直左右著人們的思想觀念，但在文學(xué)作品中，用天人合一的思想來組合小說情節(jié)，《金瓶梅》則是舉世無二的。荷蓮出水于春，盛開于夏，敗枯于冬；梅花怒放于臘月，茂長于春日。天空云月與共，云方能遮月。這自然之時令規(guī)律，卻又成為《金瓶梅》結(jié)構(gòu)情節(jié)的線索，所以第六十二回寫李瓶兒死于九月，第八十七回寫潘金蓮死于十月，第八十五回寫龐春梅嫁進守備府而為尊夫人。十月乃冬之始，嚴冬之日，乃梅花怒放之時。人間世故與天道時令合而為一。又如第一百回，寫吳月娘奔云里守，是使云里守來使吳月娘全其結(jié)局。當(dāng)年西門慶手下可投者甚多，為什么要安排她投云里守？月娘，是月，只有云方能遮月。筆者偶發(fā)此說，源于張竹坡之《<金瓶梅>寓意說》，對張之寓意說，世人亦有微辭（可能見王汝梅先生之《評張竹坡的金瓶梅評論》），但筆者認為，作者能將小說情節(jié)的發(fā)展與自然時令規(guī)律統(tǒng)一起來，不可謂其構(gòu)思不是苦心經(jīng)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