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時間,澎湃新聞的一篇報道《山東一老人幫女兒三年連帶兩娃,暴瘦十多斤患上抑郁癥》,讓“老漂族”成為新聞熱詞。
所謂“老漂族”,指為支持兒女事業(yè)、照顧第三代而背井離鄉(xiāng),來到子女工作的大城市居住的老年人。
隨著國家二孩政策的全面放開,越來越多的退休父母不得不擱置醞釀已久的退休計劃,遠(yuǎn)離故土,成為隔代養(yǎng)育的主力軍。
根據(jù)國家衛(wèi)計委公布的《中國流動人口發(fā)展報告2016》顯示,2015年戶籍不在原地且離開戶口登記地半年以上的60歲及以上的流動老年人口數(shù)量接近1800萬,為照料晚輩而流動的老年人口占流動老年人口總數(shù)的43%。而到了2016年和2017年,這個數(shù)字還在攀升。
這些被連根拔起的老人“空降”在陌生的城市里,既要適應(yīng)環(huán)境,與兒女的小家庭產(chǎn)生各種磨合,同時又兼顧著高強(qiáng)度的養(yǎng)育工作。
這樣的晚年常常心有力,而力真的不足,更與天倫之樂相去甚遠(yuǎn)。
走近“老漂族”,便觸碰到一曲更新更無奈的老年悲歌。
01 含飴弄孫還是含辛弄孫?
在《山東一老人幫女兒三年連帶兩娃,暴瘦十多斤患上抑郁癥》這則新聞中,主人公63歲李阿姨是山東人,退休后她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充實而輕松:白天在老年大學(xué)上課,晚上去跳廣場舞,周末就和老朋友約著出去旅游。4年前,大學(xué)畢業(yè)留在武漢成家立業(yè)的女兒生了大外孫,李阿姨便從山東老家去武漢幫女兒帶外孫。大外孫上幼兒園后,女兒又生了小外孫,小外孫3個月時,女兒上班了。一個人既要管娃,又要忙家務(wù),李阿姨每天累得腰都直不起來。外孫晚上跟著她睡,她經(jīng)常剛睡著就被孩子鬧醒,晚上也不敢睡得太沉。而最讓李阿姨感到憋屈的是,常常因為育兒問題跟女婿起爭執(zhí)。
由于常年得不到休息,內(nèi)心情緒又得不到釋放,老人最終患上了中度抑郁癥。
這樣的例子,似乎我們身邊也有。
隋昕在北京某高校做老師。她晚婚晚育,兒子童童出生時,隋昕的爸媽已經(jīng)70歲了。由于公公婆婆都不在了,帶娃的任務(wù)自然落在隋昕爸媽的身上。
于是,兩位老人從鞍山老家來到北京。至此,他們的生活節(jié)奏全變了,再也無法像從前那樣會會老友和一起出去爬山、打拳。在人生地不熟的北京,他們每天忙著做飯、看娃,用隋爸爸的話說:“偶爾在沙發(fā)上打個盹兒都是很奢侈的一件事?!?/p>
童童在4個月時患上了肺炎,老兩口外加隋昕夫婦輪流值班,一個星期后,童童出院,隋爸爸卻轟然病倒——腦出血。盡管搶救很及時,但康復(fù)后,老人只能靠輪椅出行了。既要照顧孩子,又要照顧老伴,隋媽媽以70有加的身體支撐著這個家,天天告訴自己千萬不能倒下,否則女兒身后就無人支援了。
2017年9月1日,童童終于上幼兒園了。早晨,把女兒和童童送到樓下,隋媽媽轉(zhuǎn)身剛要上樓梯,整個人就昏倒了,還是鄰居給叫的救護(hù)車。經(jīng)查,隋媽媽已經(jīng)是胰腺癌晚期。
可想而知,老人是怎樣苦苦克服身體的諸多不適,幫女兒支撐到娃上幼兒園這一天。一想到這里,隋昕的自責(zé)便讓她痛不欲生。
隋昕一直對自己說:等孩子大點(diǎn)兒,自己有時間了,一定要好好孝順父母??墒牵改傅耐砟陞s在力不從心的帶娃中艱難地度過了,連起碼的健康都透支殆盡。
隋昕問媽媽:“你有什么愿望?”
老人沒有說想去一直沒有時間去的故宮和長城,而是含著眼淚對隋昕說:“我和你爸做夢都想回老家,但我們好像都回不去啦。爸爸媽媽本來想幫你,但現(xiàn)在看來,我們成為你的負(fù)擔(dān)了。”
本應(yīng)含飴弄孫、頤養(yǎng)天年的年紀(jì),卻有多少中國父母告別故土,漂在兒女所在的城市里,辛苦地養(yǎng)育孫兒,艱難地面對精神與體力的雙重困境呢?
02 沒有自私的子女,就沒有崩盤的老人
騰訊《大家》欄目在讀者中做過一個調(diào)查:《孩子自己帶,還是交給父母帶,你是如何選擇的?》其中12%的人選擇靠父母,40%的人選擇自己帶,18%的人選擇想其他辦法如請保姆,而27%的人怕麻煩,拒絕生孩子。
不管怎么說,由父母幫忙帶孩子依然是眾多家庭從經(jīng)濟(jì)到安全所考慮的最佳方案。
對于1800萬“老漂族”來說,隔代養(yǎng)育不僅是體力上的支出,也是精神上的移民。背井離鄉(xiāng)“空降”在兒女家里,他們一直有“夢里不知身是客”的寄居感,而育兒觀念與生活習(xí)慣的沖突,常常令他們的精神世界面臨崩潰。
在大連高新園區(qū)弘基書香園小區(qū),筆者見到了眾多“老漂族”。由于臨近軟件園,該小區(qū)絕大多數(shù)住戶都是在軟件園工作的外地人,而這些“老漂族”大多是來幫他們帶孩子的。
談及自己的晚年生活,每一個“老漂族”都有一肚子的話要說。而他們卻把話語權(quán)交給了郭阿姨,因為她的故事最典型,幾乎囊括了“老漂族”的所有辛酸。
郭阿姨退休前教高中地理,老伴是公務(wù)員。5年前,兒媳生完孩子3個月后,由于沒有奶水就去上班了。孫女樂樂交給了從老家趕來的郭阿姨和老伴。兒子和兒媳都是甩手掌柜型的,從此,家里的吃穿用度都由郭阿姨和老伴來支付,常常是飯菜一不合口,兩人就放下筷子出去吃。至于孩子,他們只負(fù)責(zé)偶爾逗一下,其他時間都交給父母。
一次,郭阿姨感冒,怕傳染給孫女,就將孩子交給了兒媳。結(jié)果孩子半夜哭鬧,兒媳直接給送了回來:“她不跟我,鬧得煩死了。”誰知,孩子第二天就開始發(fā)高熱,這下,兒媳開始怪罪郭阿姨:“你就是生活習(xí)慣太差了,不然不會傳染給樂樂的?!?/p>
一句話,把郭阿姨的心堵得死死的。
孩子生病一周,兒媳各種抱怨。郭阿姨忍不住跟小區(qū)里同樣帶孩子的老伙伴們吐了個槽,結(jié)果傳到了兒媳耳朵里,兒媳沖她大發(fā)雷霆,老伴氣得一個人回了老家。
郭阿姨放心不下老伴,想帶著孩子一起回老家,結(jié)果兒媳說:“你要走就一個人走,而且,你走了,以后你們就跟我們這個家一點(diǎn)關(guān)系都沒有了,你們老了,也別指望我們給你們養(yǎng)老?!?/p>
為了減輕兒子的負(fù)擔(dān),郭阿姨含淚留了下來。老伴也跟兒媳相處不好,他們就忍痛在兒子小區(qū)附近租了套一居室,白天在兒子家?guī)Ш⒆樱砩献龊蔑?,伺候兒子兒媳吃好收拾好后,帶著樂樂回到他們的蝸居?/p>
即便如此,依然無法相安無事。兒媳就樂樂的教育問題跟公婆沖突不斷,最激烈的一次爭吵后,郭阿姨和老伴收拾東西回了老家??墒?,剛到家一天,樂樂就打來電話,一哭就是一個小時,無奈,郭阿姨一個人又從老家回到了大連,但老伴再也不肯回來了。
就在前幾天,樂樂去了姥姥家,郭阿姨趁機(jī)回家看看老伴??墒牵钏罎⒌氖?,自己家里卻多了一個“外人”。老伴對此的解釋是:“人老了,一個人住太危險,死了都沒人知道,飯也吃不上熱乎的?!?/p>
郭阿姨哭著回到大連,這件事,她打死也不能對兒子和兒媳說。
“老了老了,老伴沒了,老家回不去了,兒子家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家。我永遠(yuǎn)都想不到,自己的晚年會活得這么沒質(zhì)量、沒尊嚴(yán),就跟崩了盤似的?!?/p>
說這些話時,郭阿姨哭得站不起身來。她泣不成聲地說:“如果不是為了樂樂,我早就跳海了。”
筆者無言相慰。
采訪的整個下午,筆者被“老漂族”的故事堵心。他們有那么多話要說,可是,他們沒有時間說,也沒有人愿意聽他們說。
印象最深的是一位大叔的話:“這兩天看新聞,說大爺大媽成了KTV下午場的主力。真羨慕他們啊!”
人說,老有四寶:老窩、老伴、老友、老底。
可是,對于很多“老漂族”來說,這四樣幾乎紛紛、統(tǒng)統(tǒng)失去了。
這樣的晚年,何談幸福?
作家、媒體人德尼羅說:沒有自私的兒女,就沒有崩盤的老人。
德尼羅的兒子出生后,也是由他母親來幫忙帶的。對此,他和妻子有過很認(rèn)真的協(xié)商與規(guī)定:即使在妻子坐月子期間,也讓母親中午可以睡午覺,晚上可以出門跳舞,保證她的私人休息和放松時間。
03 盤剝時間和精力是更可怕的啃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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