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袈裟
據(jù)說，禪宗六祖慧能，在湖北黃梅，接受了禪宗五祖弘忍的衣缽后，一路南下避難。慧能在山野叢林里，像野獸一樣出沒，消失在世人的視野里。
有一天，來了個有名的強盜。
強盜：喂，站住！
慧能：誰在叫我？
強盜：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強盜。你應(yīng)該認(rèn)得我。
慧能：我不認(rèn)得你。我只是山中一只離群索居的野獸。
強盜：切！分明是個和尚。
慧能：什么和尚？和尚在哪里？
強盜：遠(yuǎn)在天邊，近在眼前。
慧能：你在說我嗎？
強盜：十年前，湖北黃梅禪宗五祖弘忍大師，有兩名得意的弟子，其中一名叫做“神秀”。神秀師傅學(xué)識淵博，深得佛法真理，以為必得五祖弘忍大師傳其衣缽。于是，在那一天，神秀師傅在墻上題詩：
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時時勤拂拭，莫使惹塵埃。
寫下這首偈子后，神秀師傅很得意，以為五祖弘忍大師的衣缽，非他莫屬了。于是放心去睡下了。
這時候，來了一名在廚房燒水舂米煮飯的和尚，看了墻上的偈子，自作聰明改成了另外一首。神秀師傅的偈子在前，他的偈子在后，可以說是抄襲。
你道他寫的什么？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這分明是抄襲嘛，可不知道弘忍大師當(dāng)時哪根腦筋搭錯了，竟然將衣缽傳給了這個家伙。
弘忍大師圓寂后，這家伙拿著大師的衣缽消失了。有人說，這家伙是小偷，偷走了弘忍大師的衣缽，出沒在南方的山野里。他像野獸般晝伏夜出，害怕見人。
這人原本是廣東這個南蠻荒蕪之地的蒙昧之人，不知道什么原因，卻被選作第六代禪宗。老天爺瞎了眼。
慧能：這里沒有禪宗，只有我們兩個人。
強盜：露餡了吧！別想騙我，我知道你就是那個人。就是你，偷走了弘忍大師的衣缽。
慧能：什么衣缽？
強盜：化緣用的金碗，倒扣過來，就是木魚，上面有從初代祖師到五祖的手痕。還有一件自初代祖師起，被五代祖師穿過的袈裟，珍貴無比。據(jù)說，金碗是個聚寶盆，放進任何東西，再從里面取出來，都會變成黃金。那袈裟就更神奇了，只要你穿上它，百病頓消，長命百歲。
慧能：施主恐怕過于癡了。
強盜：好家伙，終于承認(rèn)自己是和尚了吧？
慧能：年輕時做過幾年和尚。也不算正兒八經(jīng)出家，只是披著百衲衣，在廟里掃地，在廚房里燒水舂米做飯。
強盜：你這個和尚，最會講道理了。道理上我講不過你，我只問你，那件袈裟你藏哪里去了？我對那個金碗沒興趣，只想要那件袈裟。想我年輕時，威武雄壯，一個人能挑三五個。不想，年歲漸長，雖然性子還烈如火焰，身體卻百病纏身，一天不如一天了?？彀阳卖慕怀鰜?，省得我心火燒起來，一不留神將你給殺了。
慧能：生就是死，死就是生。生生死死，無窮盡也。你生，卻想到了死，是生不如死。你怕死，只想著生，卻將自己逼上了死路，豈不矛盾？這時，你想到“置之死地而后生”，算是頓悟了。
強盜：你要是不怕死，躲在這山里，做什么？
慧能：佛法尚未弘揚，衣缽尚未交付。
強盜：承認(rèn)你是弘忍大師選的接班人了？
慧能：正是。
強盜：我只要袈裟。
慧能：施主，你過于執(zhí)迷，恐不得善終。你莫著急，聽我講述袈裟的去向。就在十年前，我一路從黃梅南下，不敢走大路，不敢去集鎮(zhèn)，只在荒郊野外獨行。
在山里打柴的農(nóng)夫看見我了，不敢接近，以為我是出沒在這里的兇猛野獸。起初，我想勸說他，不要害怕。但我又想，現(xiàn)在不是我的時代，宜聽弘忍大師的勸誡，先隱居山間十年，到時候看情況再說。
一年后，一幫強盜路過山林，碰到了我。他們向我索要錢財。我身上卻是沒有半文錢。強盜們講，你要是想想活命，趕緊把錢交出來。
我看他們都是小盜，見錢眼開，成不了大氣候，知道不能跟他們講“道”與“義”，只能用錢來打發(fā)。于是，我從包袱里拿出那件袈裟，雙手恭敬地捧著。
我對他們說，這件袈裟，是自達(dá)摩祖師傳下來的，到了我這里，正好是第六代。這件袈裟，是我禪宗一脈的信物，應(yīng)該值幾個錢。
他們看著那件袈裟，破破爛爛，一個個都直搖頭。其中一個說，我們不知道什么禪宗，對佛學(xué)也沒什么興趣，我們只要錢。你這件破袈裟，值幾個錢？是袈裟值錢，還是你這條命值錢？
我想，跟他們講道理，肯定行不通。于是我說，這件信物，是我們禪宗的寶貝，你們?nèi)羰悄玫侥歉毁F人家，要價千金，他們也是肯買的。
他們聽了我這話，喜不自勝。其中一名盜賊，眼睛滴溜溜地轉(zhuǎn)，一看就是很精明的人。他問，我要那富貴人家，怎么相信這件袈裟是禪宗的寶物？
我回答他們說，你們只要說，穿了這袈裟，百病消，延年益壽。別的不用多說。
于是，這幫小盜賊，拿著袈裟，歡喜地離開了。
強盜：你為什么跟我講這些？
慧能：施主你是大盜，聽得懂我這些道理。我要如實告訴你，這袈裟，我十年前就將它送給了一群小盜，如今，這袈裟不知去向。你若想要，要到別處去找，我這里沒有。
強盜：你怎么舍得那袈裟？那可是禪門寶物。
慧能：都是身外之物。我身若是沒了，要靠誰在這天地間，傳播禪門法意？
強盜：切！撒謊，都是謊言。將你身上這件破破爛爛的袈裟脫下來給我。
慧能：施主若是想要，給你就是了。
慧能脫下上身的袈裟，遞給了強盜。
強盜：算你知趣。
慧能：可悲。無論大盜小盜，要的只是這一件破袈裟。最高的法門，不在袈裟上，而在你我的心里?？上О。銈兌疾幌胍?。你們連聽都不肯聽我講半句。
慧能直搖頭。強盜不耐煩，一把將慧能推倒在地。
強盜：嘮嘮叨叨，煩死了。滾一邊去。
慧能躺在地上，呻吟了幾聲。
慧能：迷途的世人，錯把迷途當(dāng)歸途。
強盜：閉嘴。再說我打死你。
慧能掙扎著起來，雙手合十。強盜披上慧能遞給他的破袈裟，一路狂奔離去。
慧能：你走的不是歸途，是迷途。
慧能抬頭看看天上。月朗星稀。耳旁的風(fēng)呼呼地響。他形單影子，但神情鎮(zhèn)定，內(nèi)心平和。
慧能：該是走出山林，宣講佛法的時候了。想必神秀師兄，早就名滿天下。我呢，雖然繼承了弘忍大師的衣缽，十年過去了，卻還沒有做什么，慚愧。走，走出這山林，到外面去。
（再次仰頭看天）過去這么久了，袈裟也早就送人，不會再有人想害我性命了吧。弘忍大師真是料事如神，懂得人間的險惡。
慧能走出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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