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都想寫點關(guān)于黃賓虹前輩的文字,有時候感覺力不從心也才疏學淺,不敢輕易貿(mào)然,過于海闊天空抑或浮光掠影都是對先生的誤讀或不敬。時值合肥市政協(xié)書畫院、《市場星報》與賴少其藝術(shù)館在12月5日隆重推出的“黃賓虹·賴少其·蕭龍士藝術(shù)作品展”,可以近距離觀摩前賢的筆墨情緒,恰好藉此說說我所了解到的黃賓虹,也算作為一個賓虹老鄉(xiāng)濡染新安山水的點滴感受。
緣于祖籍便是徽州,青桐印社老社長袁道厚為我篆刻“賓虹老鄉(xiāng)”也在情理之中。如若從溯源和弘揚新安畫派的視角而言,恐怕林散之先生是理解參透黃賓虹學術(shù)實踐最純粹而深切的“非遺傳承人”了。幾年前應(yīng)林散之長孫女林麗丹女士之邀拜訪由林散之題署的徽州潭渡“黃賓虹故居”,那次黃賓虹“閉門謝客”,沒有完善故居展呈,只好走訪了黃賓虹老家“鄰居”看看那些徽派建筑的老樣子,聽老鄉(xiāng)稱呼“黃賓虹”的親切方音,再走訪林散之題寫“時雨軒”的黃澍老人那里,聽他講述林散之與黃賓虹之間的往事情結(jié)。
黃賓虹故居去年晚秋時節(jié),我再次走訪了黃賓虹故居,緣于同王伯敏師生前鴻雁筆墨因緣,故居管理員還是特意開門讓我盡意采風,第一次零距離接觸黃賓虹曾經(jīng)用過的工具和精致的山水,有一般出版物沒有的韻味和神彩。賴少其題寫的“人民畫師”橫匾懸掛在故居中堂之上,渾厚深切,也是人民賦予黃賓虹一生的定語和口碑。
張仃在黃賓虹故居修成后特來到歙西潭渡村參拜恩師故居,看完故居沿著青石板臺階走到村水口水埠頭,他看到此處河水已在森林茂盛之中匯集成了一個碧綠的水潭,潭上有一古石橋,橋頭又有“賓虹亭”的遺跡,而遠處的黃山隱隱約約于云霧之中,令觀者心曠神怡,他情不自禁地說:“這里的風水真好,難怪要誕生賓虹大師這樣的驕子啊……”1984年,黃山畫家朱峰陪旅美畫家侯北人來到黃賓虹故居,先生一進故居大門就趴在地上行“三拜九叩”之禮,而后興致勃勃看完故居中的每一個部分,臨近中午,他又走到故居對門的一戶人家,討得平房上的“虎頭瓦”一塊,說是“賓虹之鄰”的片瓦也很有靈氣,一定要帶回去好好收藏……。當他走到故居前一個平坦準備上車時,又放下手中的東西,朝故居跪下,依依不舍地又行“三拜九叩”之禮,真是催人淚下,令所有在場人皆眼淚婆娑。
印象中,百歲侯北人是1940年求教于黃賓虹,后與張大千、傅抱石、朱屺瞻過從甚密且藝貫中西的當代大家,對其鼎禮先賢的舉止令我感佩動容。盡管侯北人生活發(fā)展在西方社會,藝術(shù)上多涉潑彩為旨向的風格。由此,能領(lǐng)略到洋裝雖然穿在身的侯北人先生內(nèi)心始終留守著黃賓虹魂魄和民族本色的。
走進賴少其藝術(shù)館展示的這約十三件精品佳構(gòu),可以大體窺探黃賓虹一生的筆墨路徑和境界追求。這些相對比較中和作品分早期清淡和晚年華滋兩種面貌,不是我們在網(wǎng)絡(luò)上常見到的那些紛披爛漫、亂云散逸的“不修邊幅”,是黃賓虹心境都處于嫻靜淡定、清心安詳、無為忘我的自然流露。
黃賓虹展廳中《有詩多生小橋頭》略微寫意,松云點黛、諧趣橫生;《一徑通樵入翠微》是1953年作品,與《峨眉龍門峽》都是巍峨峻嶺嵯峨的奇?zhèn)ス妍?,赭石素潔?935年所作《蓮花逼漢九霄間》是一副略施青綠的山水蓬萊仙境;《坐溪山深處》“恍若置身圖畫中,微風徐來作羲皇上人也”,焦墨淡赭湛青;“陽陽環(huán)樹草堂低,曉雨初晴水滿溪;門徑晝長人不到,百花深處一鶯啼?!边@是一副山水條幅的款詩,詩意亦然畫意,相映成趣;《雨余芳樹凈無塵》脫俗清曠、靜穆端雅,真入無人之境;《此境不知何處有,青山幾里入煙霞》也別有洞天。
最讓人賞心悅目的是四副晚年變法時期那黑密厚重的小件山水,《宛委藏書承以文玉覆以盤石大禹得之可知治水》和《灌縣入青城山途中所見》均富有內(nèi)美張力,墨色交融,渾然天成,微微覺著“青城所見”題款字跡沒有別的作品更老到隨意,不知道是不是黃老身體欠佳還是俗事纏身之際筆墨遣興而為;另一幅是僅署名窮款“賓虹”的類似白描勾勒山水輪廓的大寫意,印證其八卦易經(jīng)自然道法和簡約空靈之逸趣,予人精氣神、清正和之遐思;《夜山圖意》是我最心儀的一幅黃賓虹筆墨妙造,也是我目前見到最好的黃賓虹山水之一,可以說媲美《黃山湯口》,創(chuàng)作時在九十又一,想來也屬于他爐火純青的絕無僅有的暮年心畫,質(zhì)樸醇厚、內(nèi)斂堅實,勁健中洋溢著通透,墨色濃密卻清新悠然,老辣卻盎然,返樸歸真。
賴少其于羊城木石齋高懸黃賓虹教言作為座右銘:“黃老少時有二位老師,一言要作畫家,作畫必須如寫字,筆墨見功夫,此言實也;又一老師謂虛更難,賓老既能實又知虛。賓老學古人必究其源,不人云亦云;他認為道咸間金石學盛,畫藝復(fù)興;師古人,尤貴師造化,賓老謂自成一家,非超出古人法理之外,不似之似是為真似,然必由入乎古人法理之中。莊周夢蝴蝶,三眠三起,吐絲成繭,縛束其身,若能脫出栩栩欲飛。既知法理,又苦為法理所縛束,其甘做鼎鑊之蟲哉?故賓老曰:學之越像,離之越遠也?!?/span>
李可染曾回憶:“黃師作畫,看來‘積墨’成習。他根本沒有筆洗,只用‘葵花盤’,墨由濃到淡,自然形成一圈。可染見老師沒有筆洗,說從四川給帶一個,黃師連連說,不用,不用!黃師的筆往往是干的,用筆似乎很隨便。有時在身上擦幾下,有時晨起在桌上戳一戳。一些已完成之作,又浸水濕透,用宿墨點石成金,出現(xiàn)神奇的效果。他反復(fù)遞加,越加越亮,越加越好,似乎永遠也加不夠的。創(chuàng)作中,他藝術(shù)探求的全過程,都一一在畫上留下痕跡?!痹陬}贈李可染之殘稿中,黃賓虹寫道:“畫重筆墨為上,其次章法,猶精神之與軀體耳。但觀章法之新奇,求其外貌,不審內(nèi)心,非真知畫也。中國畫法之要,根本精神全從書法中來,不明書法,即不知畫法。李可染先生研精書法極勤,將實用之于畫,其筆墨之內(nèi)美者也。自來名畫大家至可貴者,無不工書,書者無不擅畫。”難怪李可染說“黃賓虹老師的畫,遠看什么都有,近看什么都找不到”;潘天壽說他“一張畫能畫七八遍十數(shù)遍,結(jié)果使畫面蔥蔥郁郁,氣象蓬勃,豐富至極而不失于空靈”;傅雷說“黃氏寫意,筆墨圓渾,華滋蒼潤,忌復(fù)北宋規(guī)矩”“筆致凝練如金石,活潑如龍蛇,設(shè)色妍而不媚”。
在《陸儼少畫語錄》中,陸儼少說:“畫道陵夷,不復(fù)振起。以至近代,自賓虹黃先生出,遂使新安畫派,光焰重熠。蓋其遠紹前徽,而又游蹤所至,得山川之助。故當晚年,用筆渾成,而墨法精妙,遂成絕調(diào)?!蓖瑫r,也見過陸儼少題署鑒賞黃賓虹山水佳作評贊可見一斑。
緣于生在皖南,新安山水自然與我心靈感應(yīng),當然也離不開受到新安畫派的直接浸淫,黃賓虹不論對于整個近當代山水畫壇還是地域性畫風影響是必須的,怎么也繞不開他和他藝術(shù)的話題,哪怕你不喜歡不愿意接受也好,嘆服神往于他那玄秘奧妙境界也罷,黃賓虹的藝術(shù)是與他的人生和生命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的,也是與他所處的風云變幻的清末、民國、新中國時代造就,同時也與他走過的祖國大好河山的本色自然相得益彰、相映成輝。
《百年巨匠》對黃賓虹作為第一位專題攝制,可以大略讓我們領(lǐng)略到一位革命者學人藝術(shù)大師非比尋常的坎坷深邃之旅途,為我們打開了一扇走近民國往事的歲月之窗。其實,除了山水世界,他的花鳥我也看到了他的好他的妙,好在悠然而清逸,妙在古拙而動人,沒有艷麗浮華之做作俗氣匠氣,全然寫意篆籀筆法的滲透和心性豁達之表達;黃賓虹的為人處世之道,他的慎獨自在、寵辱不驚,他那繁華落盡見真淳的筆墨見地和民族本真,他在現(xiàn)實社會和理想境界之間的弘毅淡定、負重尋真的殉道氣概,怎一個繼往開來山水大師可以概括?
奇怪,莫名我希望可以看到將來有關(guān)于《徐悲鴻》《畫魂潘玉良》那樣的影視劇專門講述黃賓虹一生豐滿繁華的人間故事,想想都比看他的那些不容易看懂的渾厚華滋都有味道……
江海濱于徽州新安藝舫
2017.12.7
我們尊重原創(chuàng),本號所推內(nèi)容若涉及版權(quán)問題
敬請原作者告知,我們會立即處理
國畫聚焦·強力推薦
聯(lián)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