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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就在磚瓦廠安家了,把父母也接過來

1969年3月,我被學校分配到竇店磚瓦廠工作。

雖然這個工作是在磚瓦廠,而且位于北京西南郊區(qū)的房山縣,距離北京城區(qū)將近百里,用現(xiàn)在的眼光來看顯然不能算是什么理想的職業(yè),但比起到山西、陜西插隊,比起去東北、內蒙古,畢竟還是離家近多了,而且還是在北京當工人,在當年老三屆的中學畢業(yè)生中,這種結局應該是相當不錯的了,我真得感謝學校的工宣隊和我們的班主任王學禮先生對我的照顧。

3月9日那天的天氣陰沉沉的,天空飛舞著零星的雪花,我肩扛著卷成一卷的被褥,手里提著裝在網(wǎng)兜里的臉盆、牙具離開了家。

母親一直把我送到胡同口,好像是我要出門遠行。在此之前,我曾經(jīng)幾次離開家,隨學校去北京郊區(qū)農(nóng)村勞動,也曾經(jīng)在大串聯(lián)時離開家在外面漂泊了一個多月。出門在外曾經(jīng)有想家的時候,但離開家的時候,并沒有依依不舍的感覺。

那天,我們廠派來接新工人的是一輛解放牌大轎車,而我們的行李則是裝在一輛拖拉機的掛斗里,后來聽說我們廠這輛轎車還是向琉璃河水泥廠借來的。那時的大轎車可不像現(xiàn)在的大轎車,不但沒有空調,車門窗還都關不嚴。雖然我們對自己的前途一片茫然,雖然在飄雪的初春乘坐四面透風的解放牌大轎車把我們的腳凍得生疼,但這輛大轎車還是使我們平添幾分自豪,因為聽說別的磚廠派來接新工人的都是那種帶掛斗的大拖拉機,二者相比我們廠顯然要更勝一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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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京的東郊、北郊過去也有一些磚瓦廠,這些磚瓦廠大多都是對罪犯實行勞動改造的地方。而竇店磚瓦廠是解放后建立的新的磚瓦廠,是列入我國第一個五年計劃的156個重點建設項目之一。該廠位于北京西南郊京廣鐵路竇店車站迤東,建于1953年,占地面積3451畝。

大轎車頂風冒雪從北京出發(fā),出廣安門,沿著107國道經(jīng)盧溝橋、長辛店、良鄉(xiāng)一路向西南行進,路上走了大約一個多小時,在竇店火車站前從107國道上下來向東一拐,進入一條寬約5米,長約1公里的柏油路,這是通向我們廠的專用公路,這條路與京廣鐵路平面相交,那里有一個有人值守的鐵路道口,越過這個道口就能看見我們工廠的大門了。

我們工廠的大門坐東朝西,沒有圍墻,環(huán)繞廠子的是一條深、寬各約一米的排水溝,大門口有警衛(wèi)檢查進出的車輛。大門外面,路南是家屬區(qū)宿舍,是平房,后來又蓋了樓房。樓房都是那種低矮的簡易樓,從外面看房屋的空間應該不大,房屋的格局究竟如何,我從來沒有進去看過。我在工廠工作了幾年之后,眼看調回北京根本無望,曾經(jīng)想過將來就把家安頓在這里,把父母親也接過來,也算是無望中的希望吧。

路北是供銷社,緊鄰著公路,來往車輛揚起的塵土把它弄得灰頭土臉。供銷社臨街的一面都是大玻璃窗,陽光透過窗戶照進去,里面倒是顯得很亮堂。以當時的價值觀念來判斷,這里的物資供應還是不錯的,沿北墻的一溜柜臺里,吃的、使得、用的,一應俱全。在那個物資匱乏的年代,應該說還是挺不容易的。供銷社基本上是專門為我們廠的職工服務的。

在工廠大門外向北,沿著排水溝走大約500米,在供銷社的東北方向上,是我們廠的子弟學校,這里相對遠離路邊的喧囂,有自己獨立的院落。子弟學校由我們工廠管理,小學、中學全有,教師的工資由工廠發(fā)放,工廠職工的子弟全在這里上學。我們這批青年學生在廠里生產(chǎn)一線鍛煉了幾年之后,有十來個人調進了子弟學校去當老師。以我們初、高中還沒有畢業(yè)的學歷去教孩子們了,估計學校里原來的老師們的水平也不過如此。

進入廠區(qū),是一條由西向東貫穿全廠的水泥汽車路,長約兩公里,路兩旁各有一條深、寬各一米的排水溝,路肩上栽種著有楊樹和柳樹。每天伴隨著太陽的升起和墜落,川流不息的運輸車輛就往返穿梭于這條路上,大都是解放牌帶半掛的那種大貨車。不知道是鋪設這條路的水泥標號不高,還是拉磚的貨車超重,路面很多地方都已經(jīng)破損了,露出大大小小的鵝卵石。

在這條路的南側50米,與這條汽車路并行的是一條鐵路專用線,是專為我們廠向外發(fā)送磚瓦等產(chǎn)品的火車道。火車道同樣繁忙,日夜都有貨車進出。尤其是晚上,裝卸工往貨車上裝磚的砰砰聲和火車車廂編組時的碰撞聲,我們在宿舍里都聽的清清楚楚?;疖囘M出廠區(qū)經(jīng)常要不斷的鳴笛,因為廠區(qū)內有多個路口與火車道相交。這條汽車路和這條鐵路就像是我們廠子的血脈,每天呈現(xiàn)著生機勃勃的活力。

我們廠的標志性色彩有兩個,一個是土黃色,這是這塊地方固有的、自然的、原始的色彩,三千多畝土地完全是這種黏度極高的黃土;再一個就是磚紅色,廠內所有的建筑物,無論是生活設施還是生產(chǎn)設施,全部是用紅磚壘砌,包括地面、甬路的鋪裝。工廠就是這樣,生產(chǎn)資料、生活資料分得不是特別清楚,只要需要,拿車拉去就是了。

我們的廠部坐北朝南,位于貫穿廠區(qū)的汽車路的中心點北側,有一條長約50米的南北向的水泥路與之溝通。這一段水泥路面,質量明顯要好于那條汽車路,路面平整光滑,灑上水能照見人影。廠部是一座蘇式的小洋房,洋房平面呈一字型,南北窄,東西寬,四個方向上中間都有通道,通道兩側是廠部機關各科室的辦公用房。廠部前面路兩旁有宣傳欄,門前、窗下有龍爪槐和花圃。

廠部一進門左側是收發(fā)室,電話總機就設在這里,有一臺電話交換機,廠子內部通話都通過這里的接線員負責接轉,如果與北京城里通電話要算長途。有私事要打長途電話,要直接到總機房來打,以便即時結算話費。向外寄發(fā)信件就送到這里,等郵遞員送信時取走,寄進來的信件則由收發(fā)室分發(fā)到各個部門。

穿過廠部建筑內的南北通道,北面是一個大廣場。廣場的地面是裸露的黃土地,刮風三尺土,下雨一腳泥。廣場北頭有一個紅磚壘砌的戲臺,戲臺上光禿禿的,什么相應的設施都沒有。這個廣場與鐵路南面的禮堂是職工晚上開大會、放電影的地方。

戲臺的后面有一個食堂,食堂與戲臺其實是連體的同一座建筑。食堂很大,高大軒敞,中間有一排售飯窗口將后廚與餐廳一分為二,后廚在北,餐廳在南。餐廳東側是一排大玻璃窗,墻邊有開水鍋爐,有職工餐后洗碗的水池。餐廳內有桌子、凳子,同時有百十號人吃飯沒有問題。只是食堂里冬天是靠爐火取暖,溫度偏低,很少有人在食堂里吃飯。由于食堂的東面就是一排排的單身職工宿舍,所以住在宿舍里的人一般都是打了飯回宿舍去吃。即使是用餐的高峰時段,也不愁沒有地方坐下來吃飯。

我們工廠大多數(shù)工人從事的工作都屬于重體力勞動,我們的糧食定量很高,女工是43.5斤,男工是51.5斤。我們大多數(shù)是十七八歲的青年人,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那個年月本來肚子里的油水就少,再加上繁重的體力勞動,大家的飯量都很大,平時一頓飯就要吃兩個二兩一個的大饅頭。有時候年青人比賽誰吃的多,最多的吃過八個。我的體重當時還不到一百斤,最多的時候也吃過六個饅頭。

食堂的伙食很好,雞蛋、肉都不限量。我們下了夜班到食堂,一張熱烙餅卷一個剛出鍋的肘子,別提有多美了。逢年過節(jié),食堂提供熏雞,青年人幾乎是一頓飯就吃掉一只雞。伙食也不貴,一個素菜幾分錢,攤黃菜(炒雞蛋)也不過兩三角錢。我一個月的工資是33元多,交給父母15元,我留18元,除了吃飯、消費,每月還有結余。

緊鄰著這片單身宿舍是水塔、鍋爐房、浴室和理發(fā)室,水塔是廠子的自備井,供應周邊的生活設施用水。廠內不止這一個水塔,我們車間就有自己的水塔。廠部這邊的鍋爐房免費提供開水,住在鐵路南面的職工,打一次開水往返得走15分鐘。由于我們車間自己也有水塔和鍋爐房,我們一般都是上班時提溜倆暖壺,下班捎兩壺熱水回來就夠用了。

我們廠的浴室是不收費的,由于工作條件艱苦,一個班下來,好多工種的工人都像剛從地底下鉆出來的小鬼一樣,渾身是土,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進食堂排隊買飯人家都怕蹭一身土。下班以后洗一個澡,渾身清爽,精神煥發(fā),也是一個享受。廠里的理發(fā)室與城里的理發(fā)店一樣,理發(fā)、刮臉全行,理發(fā)一次印象里好像是0.15元。這些設施里的所有的工作人員也都是工廠的正式職工。

與廠部隔著汽車路和鐵路,是一個坐南朝北的大禮堂,從外表看禮堂很氣派,高高的臺階,尖頂,帶彈簧的大門,門邊上還有壁燈。可是就像在北京的外地人一樣,他的衣服總是穿的那么不得體,讓人一眼就能看出他是外地人。禮堂里面就更不行了,不知是資金不足,還是違反政策,肯定是基本建設還沒完,就被叫停了。我們剛去的時候,禮堂里面沒有座椅,地面沒有鋪裝,坑坑洼洼,凹凸不平。后來用紅磚漫了地,可是看演出的時候,人們就把漫地的紅磚摞起來當?shù)首幼?,弄得禮堂里面是破敗不堪。

禮堂里的舞臺比廠部北面的戲臺要好一些,幕布、燈光、鑼鼓家什,一應俱全。曾經(jīng)有河北省某縣的縣劇團來這里演過“樣板戲”,附近十里八村的老鄉(xiāng)也都來看,舞臺邊沿都趴的是人。我們廠的宣傳隊也常在這里演出。

禮堂的后面又是一個食堂,格局與北面的食堂一樣,但規(guī)模要小一些。食堂邊上有一個水塔,也是廠子里的自備井,住在這邊的職工,用的自來水就來自這里。

禮堂的東西兩側都是連排的單身職工宿舍,坐北朝南。排房一排大約是三十米長,分為十跨,每跨三米,進深五米。東西兩頭的是兩跨一間,中間兩間是三跨一間。排與排之間大約相隔五米,有甬路貫穿東西,連通各個宿舍。排房的東西兩頭有不足一人高的花墻,但是沒有院門。宿舍窗下都漫有紅磚,還有用加氣混凝土搭起來的小桌,天氣暖和的時候我們就拿個小凳坐在這里吃飯、聊天、打牌。

前排房子的后墻距離甬路約有兩米,是裸露的地面,順著甬路有幾個污水口間隔不遠一字排開,我們洗漱完了的污水就倒在這里。因為不是每個房門前都有污水口,有的人懶得走幾步路把水倒進污水口,就把水潑在地上,冬天凍成冰,夏天則長出青苔,所以宿舍的后墻根相對的就要潮一些。

我們車間在禮堂的西側占有兩排宿舍。宿舍的西面山墻下,順著墻根有用磚擋起來的堆放垃圾的地方,有人定期來清理。隔著一條南北向的甬路,有自來水池平行于路邊,洗臉、刷牙、洗衣服都可以。但我們一般都是打了水回宿舍去洗漱,因為這里離廁所太近。沿著甬路西側是一條排水溝,順著排水溝相距不遠一字排開一列宿舍區(qū)的公共廁所。那時候還是旱廁,雖然有附近的農(nóng)民每天來掏糞,但廁所的味道還是很濃的。冬天的夜晚,從熱被窩里出來上廁所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尤其是住在盡東頭的房子里。

我們去的時候,宿舍還是三跨連通,地面上用磚頭壘起床垛,上面鋪上木板,我們就睡在這樣的大通鋪上。后來條件改善,每個人有了自己獨立的床鋪,但仍然是磚頭壘垛,架上鋪板。幾年后各車間才逐步把三跨的房屋隔成一個個單間宿舍,每個宿舍睡四個人。車間用鋼材為每個人焊了一架鐵床,刷上漆,上面鋪上床板,下面還有一個可以放臉盆、衣箱的擱架,大大改善了單身職工的住宿條件。至于這改善條件所用的磚、鋼材都是怎么來的,我們就不清楚了,反正生產(chǎn)資料與生活資料在工廠里也是不大容易分得清楚的。

我們去的時候,取暖季還沒有結束,房子中間有一個取暖用的火爐子,有煙筒通到窗戶外面。房山縣本地就有煤炭資源,我們廠的生產(chǎn)原料也包括煤炭,所以我們不愁取暖用煤。我們用的煤有原煤也有煤球,就堆在屋內或屋外的墻根下。煤爐取暖,不可避免的就是煙塵,一到取暖季,被頭沒有幾天就黑了。直到1979年我離開廠子,一直都是用這種方式取暖。盡管宿舍里都裝有風斗,因為煙筒里面煤灰積多了,煙氣不能完全排出,煤氣中毒的事情仍有發(fā)生。

廠子完全是一個封閉的小社會,除了禮堂、食堂、子弟學校、供銷社、浴室、理發(fā)室,還有衛(wèi)生室。衛(wèi)生室在禮堂的東側,是一個獨立的小院。我們去的時候,好像只有兩名醫(yī)生,都是經(jīng)過革命戰(zhàn)爭考驗的解放軍醫(yī)務工作者,轉業(yè)到我們廠的。我們廠職工、家屬加起來有兩千多人,頭疼腦熱、磕磕碰碰的不在少數(shù),尤其是生產(chǎn)車間,工傷是家常便飯,有了衛(wèi)生室,一般的工傷在廠子里就解決了,嚴重的再用車送進城里的友誼醫(yī)院。

衛(wèi)生室主任姓劉,體魄魁梧,臉上有淺麻子,人稱“劉大麻子”。有一年我的臉頰上腫了一個包,去衛(wèi)生室,劉大夫說:“是個脂肪瘤,沒關系,我給你開刀剌(La)掉?!辈幌粫r三刻,脂肪瘤沒了,我臉上則留下一個小小的傷疤。我考上大學離開竇店的時候,劉大夫正好要進城公干,要了廠里的小車,我是搭了他要的車回到城里的,劉大夫還幫我把行李搬進了家。衛(wèi)生室也安排了幾名經(jīng)過生產(chǎn)一線鍛煉的青年工人。

廠子一共有五個車間,一車間、三車間在廠區(qū)的東北角,一車間是生產(chǎn)紅磚的,三車間是生產(chǎn)空心磚的。二車間在廠區(qū)的東南角,是生產(chǎn)機制瓦的。四車間在廠區(qū)的西北角,生產(chǎn)珍珠巖粉料和制品。還有一個機修車間在廠區(qū)的中心區(qū),負責機械維修。我所在的就是四車間。

作者檔案

本文作者

史簡,1951年生人,1969年參加工作,1979年就讀于北京經(jīng)濟學院勞動經(jīng)濟系,畢業(yè)后留校從事管理工作直至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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