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陳蕓是清人沈復自轉體小說《浮生六記》中的女主人公,真、善、美與聰慧貫穿了她的一生。她倜儻不羈、任情率真,行為總是越禮教而為,具有道家所推崇的人格自由的個性,她身上所體現(xiàn)出來的道家思想是非常濃厚的。陳蕓身上所體現(xiàn)出來的道家文化內蘊,值得我們去思考和挖掘,再現(xiàn)陳蕓多角度、鮮活而豐盈的形象。
【關鍵字】浮生六記;陳蕓形象;道家文化
《浮生六記》產生于清代中期的乾嘉年間,作為“個人筆墨”的“閑書”,沈復在《浮生六記》中表現(xiàn)了真性情,表現(xiàn)了日常生活的藝術精神,展現(xiàn)了他的回歸自然生活情趣、重情的心理狀態(tài)。他所崇尚的道家思想一直貫穿了全書,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浮生六記》是沈復用道家來醫(yī)治自己一生身心顛沛流離的創(chuàng)傷。而他的愛妻,陳蕓,這個被林語堂評為:“中國文學及中國歷史上最可愛的一個女人”,她的身上不僅洋溢了冰雪綽約的姑射山仙子的形貌氣質,渾身上下還充滿了道家灑落飄逸的風神,淡泊、寧靜的悠遠情懷及高潔、俊雅的人品。
一、陳蕓道家文化形象的內涵
1、“姑射山仙子”般神韻氣質
道家的審美重自然天成,反對后天的修飾。陳蕓的出場,很好體現(xiàn)了道家尚“真樸”的審美傾向:“時但見滿室鮮衣,蕓獨通體素淡?!边@是沈復十三歲那年跟母親回娘家,見到了從小青梅竹馬的陳蕓,她身上所流露出來的“真樸”之美,即刻便深深吸引了這位少年沈復,致使他在生命中的幾十年后,還能清晰無誤地回想起幼時的驚鴻一瞥:
“削肩長頸,瘦不露骨,眉彎目秀,顧盼神飛……一種纏綿之態(tài),令人之意也消?!保ā陡∩洝ら|房記樂》)
她的美,飄飄然有仙女之概。其中“瘦不露骨”完全是站在道家的審美角度,她那秋水伊人般的姿態(tài),清風朗月般嫻雅氣度,從精神到容止,都擺脫了俗情,透著道家虛靜、空靈的美,讓少年沈復留戀往返。
陳蕓追求寧靜的精神天地,這使得她身上具備一種瀟灑高逸的氣質。且看她做的詩:“秋侵人影瘦,霜染菊花肥”之句,大抵以自然、素靜為宗,是極富理趣、詩意的佳句,它營造出一種虛極靜篤而又不乏生機的特殊境界,它向讀者傳遞一種心靈深處的清單恬靜之感,是詩人追求道家式的寧靜、悠遠風格。另外的一個典型的情節(jié)是夫妻二人討論文學,涉及到儒道不同的文藝觀:
余曰:“唐以詩取士,而詩之宗匠必推李、杜,卿愛宗何人?”蕓發(fā)議曰:“杜詩錘煉精純,李詩激灑落拓.與其學杜之森嚴,不如學李之活潑?!庇嘣唬骸肮げ繛樵娂抑蟪?,學者多宗之,卿獨取李,何也?”蕓曰:“格律謹嚴,詞旨老當,誠杜所獨擅。但李詩宛如姑射仙子,有一種落花流水之趣,令人可愛。非杜亞于李,不過妾之私心宗杜心淺,愛李心深?!庇嘈θ眨骸俺醪涣详愂缯淠死钋嗌徶??!保ā陡∩洝ら|房記樂》)
她不喜歡杜甫的森嚴,卻獨鐘情于李白的落拓,認為李白的詩有如“天籟”,它高于人工雕琢的美,妙不可言。由于她一直對李白的詩心向往之,遂產生知己之感。任何文化底蘊的形成都不是偶然和一朝一夕之事,說明她長期偏愛道家的文化,并深深受之影響。她欣賞的是自然可愛、冰雪綽約的姑射山仙子,在她身上也自有一股藐姑射仙子般的氣韻。
道家重“象外之象”的思想,使他們特別重視韻外之旨,以情味雋永為美。陳蕓在她生活中對普通人的品評審美也折射出了道家“言有盡,而韻無窮”的審美觀。
有同伴攜妾回者,曰徐秀峰,余之表妹婿也。艷稱新人之美,邀蕓往觀。蕓他日謂秀峰曰:“美則美矣,韻猶未也?!保ā陡∩洝ら|房記樂》)
2、任情自然的人生觀
陳蕓無疑是一個思想開明,喜歡怡情山水,親近自然,追求高雅生活情趣的女子。這一點與受儒家文化影響甚深的“三從四德”婦德觀迥異。她和丈夫成婚后,頗過了一段“終日伴余課書論古,品月評花而已?!保ā陡∩洝ら|房記樂》)的生活。結婚后的第一個中秋節(jié),陳蕓與丈夫沈復攜其眾姐妹滄浪亭劃船賞月:
中秋日…于將晚時,偕蕓及余幼妹,一嫗一婢扶焉,老仆前導,過石橋,進門折東,曲徑而入。疊石成山,林木蔥翠,亭在土山之巔。循級至亭心,周望極目可數(shù)里,炊煙四起,晚霞燦然。隔岸名“近山林”;為大憲行臺宴集之地,時正誼書院猶未啟也。攜一毯設亭中,席地環(huán)坐,守著烹茶以進。少焉,一輪明月已上林梢,漸覺風生袖底,月到被心,俗慮塵懷,爽然頓釋。蕓曰:“今日之游樂矣!若駕一葉扁舟,往來亭下不更快哉!”時已上燈,億及七月十五夜之驚,相扶下亭而歸。(《浮生六記·閨房記樂》)
不僅有中秋賞月之雅趣,她還女扮男裝觀“花照”,與丈夫垂釣于柳蔭深處。
時方七月,綠樹陰濃,水面風來,蟬鳴聒耳。鄰老又為制魚竿,與蕓垂釣于柳陰深處。日落時登土山觀晚霞夕照,隨意聯(lián)吟,有“獸云吞落日,弓月彈流星”之句。(《浮生六記·閨房記樂》)
從這一點上來說,陳蕓的確是反對封建禮教束縛的第一奇女子,過著一種從心所欲,內心高曠、充滿詩情畫意的“真人”生活。陳蕓與沈復的理想生活,就在現(xiàn)實之中。他們在現(xiàn)實中尋找精神上的享受,愿意輕松地活著,哪怕有時候現(xiàn)實也是坎坷多難。此種沉醉于詩酒煙霞,耽樂于山水享受的生活態(tài)度,并不等于說他們只懂得縱樂,其中有甚深之意,包含了對人生美好,奈何似流水的體認。
陳蕓心靈手巧,他們的生活可謂神仙眷侶般美好。在大家希望欣賞南園菜花又“苦無酒家小飲”時,她很自信地說:“明日但各出杖頭錢,我自擔爐火來?!痹瓉硭南敕▉砥饺諏ι钪惺屑罴氈氯胛⒌挠^察:“妾見市中賣餛飩者,其擔鍋灶無不備,盍雇之而往。妾先烹調端整,到彼處再一下鍋,茶酒兩便?!彼牟潘?,給大家?guī)硪馔獾捏@喜,這個奇思妙想也使眾人的南園之游得以盡興。
陳蕓的灑脫超拔使她勇敢地走出閨房,與丈夫暢游天地。她醉心于對大自然美的體悟與鑒賞。清泉冷月,垂柳魚釣,詩酒宴樂,都成了賞心悅目的對象,陳蕓把精神的怡然自得與心理的虛靜輕盈統(tǒng)一于山水田園中,在這個自由的空間里,她的心靈得到最好的安頓,同時美與愛成就了她光輝形象。而這種有價值的生活方式,無疑得到了丈夫的欣賞和愛憐,以致生發(fā)出愿與之相訪名山,遨游天下的想法:
其癖好與余同,且能察眼意,錘眉語,一舉一動,示之以色,無不頭頭是道。余嘗曰:“惜卿雌而伏,茍能化女為男,相與訪名山,搜勝跡,遨游天下,不亦快哉!”蕓曰:“此何難,俟妾鬃斑之后,雖不能遠游五岳,而近地之虎阜、靈巖,南至西湖,北至平山,盡可偕游?!保ā陡∩洝ら|房記樂》)
而陳蕓的回答,更加讓人對這個“凄然似秋,暖然似春”(《莊子·大宗師》)的奇女子刮目相看,由她親近自然的種種行為來觀照她的人生,實在是充滿了望之暢然的快意。
3、含蓄、率真、豁達的感情觀
陳蕓與沈復是人間少有的佳偶,彼此之間表現(xiàn)出來的情感也是無私的真愛。陳蕓是地地道道地深情之子。她在觀劇時候深為所動,直到不忍心再看下去。
見蕓一人支頤獨坐鏡窗之側,余曰:“何不快乃爾?”勞曰:“觀劇原以陶情,今日之戲徒令人斷腸耳?!庇崤c王皆笑之。系曰:“此深于情者也?!保ā陡∩洝ら|房記樂》)
沈復評價說:“此深于情者也?!彼龑ι驈鸵煌樯?,任情而動,不是指行為舉止的輕浮隨便,相反,她表達的情感不是淺露的,而是含蓄而內秀的。當她與沈復將作新婚之別時:
歸來完姻時,原訂隨侍到館。聞信之徐,心甚悵然,恐蕓之對人墮淚。而蕓反強顏勸勉,代整行裝,是晚但覺神色稍異面已。臨行,向余小語曰:“無人調護,自去經心!”及登舟解纜,正當桃李爭研之候,而余則恍同林鳥失群,天地異色。(《浮生六記·閨房記樂》)
她看似不精心的囑咐,其間蘊含了幾多牽掛!人間自古傷離別,而道家對離別的態(tài)度往往是采取云淡風輕式的,對待情感的態(tài)度也是含蓄而平和的。不執(zhí)著于當下一念,要使情感也“安其性命之情”(《莊子·在宥》),道家以為:一切憂傷終歸平和,因此再也沒有那種自悲自憐、自怨自艾的傷感。
陳蕓曾屢次為這份恩愛的情感擔心,害怕上天不肯成全他們白頭到老,竟想求助于老天的格外恩賜,她表達的方式是何其的率真:
七月望,俗謂鬼節(jié),蕓備小酌,擬邀月暢飲。夜忽陰云如晦,蕓愀然曰:“妾能與君白頭偕老,月輪當出。”余亦索然。(《浮生六記·閨房記樂》)
結果月亮未如期而至,自此便在他們心中埋下了:“真所謂樂極災生,亦是白頭不終之兆?!睘榱四芘c沈復來世再做夫妻,陳蕓還專門請人繪制月下老人的畫像。
蕓說:“世傳月下老人專司人間婚姻事,今生夫婦已承牽合,來世姻緣亦需借助神力,盍繪一像祀之?……懸之內室,每逢朔望,余夫婦必焚香拜禱。后因家庭多故,此畫竟失所在,不知落在誰家矣。“他生未卜此生休”,兩人癡情,果邀神鑒耶?(《浮生六記·閨房記樂》)
陳蕓積極為丈夫物色“美而韻”的憨園作妾,并以姐妹相稱,這件事情歷來頗讓人費解。一方面,他們夫妻感情日久彌堅,丈夫沈復也從未表現(xiàn)出對陳蕓的厭倦,也從未表現(xiàn)出要為自己納妾的意思。另一方面,陳蕓此時已育有一兒一女,不存在“無后”的壓力。既然如此,陳蕓此番心襟從何而來?
我認為,這件事體現(xiàn)了陳陳蕓在情感上的豁達、無私、高潔。這件事情,陳蕓是經過了深思熟慮的。正是由于她是發(fā)自內心的深愛著自己的丈夫,她覺得自己從小身體孱弱多病,日后若她先丈夫而去,想到身后丈夫形單影只,她情何以堪!以她愛美的性情和對沈復的無私真愛,既要納妾就要為他選“美而韻者”,使之稱心如意。這件事,可以看出陳蕓反對“持盈”的情感態(tài)度,她對生命情感認識得到了升華,肉體之愛終究隨著自然規(guī)律而消失,唯有精神可以永恒。她擁有豁達的胸懷,仁慈無私的品性,乃至犧牲自我的高潔品質,成全她自己,也成全她所愛的人,走出情感的困境,趨向圓融的人生境界。
4、“布衣暖,菜飯飽”的養(yǎng)生觀
陳蕓有著高遠超邁的志趣,出塵之志,曠達的精神追求使她對金錢視若浮云。然而在現(xiàn)實生活中,他們并沒有過上富庶的生活,因為她的丈夫也是落拓不羈之人,追求風流蘊藉,不大瞧得起世俗庶務,習幕經商都不大成功。因此他們的經濟狀況一直比較窘迫。但陳蕓既能把金錢看得很低,又要擺脫它的現(xiàn)實制約,并活出超脫的精彩來,這是非常不容易的,然而陳蕓卻做到了,這顯然跟她道家養(yǎng)生觀有重要的內在聯(lián)系。老莊都把養(yǎng)生看成是自我完善、保持人格獨立的一種生活方式?!暗兰遗袛嘁粋€人是否健全強壯的標準是看他的精神是否健全,因而道家更注重的是養(yǎng)神。”(《道家及其對文學的影響》李生龍著P7頁)。
其一:人生在世,要有健全獨立的人格,即使在苦難之中,也要保持樂觀的心境:在他們寄居蕭爽樓期間,家里經常高朋滿座,陳蕓則“拔釵沽酒,不動聲色,良辰美景,不放輕過。”
其二:清幽的而充滿禪意的生活習慣?!陡∩洝穼戧愂|泡茶:
“夏月荷花初開時,晚含而曉放。蕓用小紗囊撮茶葉少許,置花心。明早取出,烹天泉水泡之,香韻尤絕?!保ā陡∩洝ら|房記樂》)
如果說此時陳蕓的舉止更顯得高雅脫俗,那么她喜歡靜室焚香,更加體現(xiàn)了仙風道骨的雅趣:
靜室焚香,閑中雅趣。蕓嘗以沉速等香,于飯镢蒸透,在爐上設一銅絲架,離火中寸許,徐徐烘之,其香幽韻而無煙。(《浮生六記·閑情記趣》)
其三:內心的恬淡,精神的豐裕自由,物欲的節(jié)制。
“他年當與君卜筑于此,買繞屋菜園十畝,課仆嫗,植瓜蔬,以供薪水。君畫我繡,以為持酒之需。布衣菜飯,可樂終身,不必作遠游計也?!庇嗌钊恢?。(《浮生六記·閨房記樂》)
這是一種淡泊樸素,富有詩意的生活。完全忽略物質、感官的享受,因而神仙氣比較濃,而人間煙火的味道淡了許多。而具體到生活中的許多小細節(jié)和習慣愛好,都可以在不經意間體現(xiàn)陳蕓受道家文化浸潤至深,“珠花”事件,更體現(xiàn)了她內潤深沉豐裕而本色天然的優(yōu)雅情趣:
余啟堂弟婦,王虛舟先生孫女也,催妝時偶缺珠花,蕓出其納采所受者呈吾母,婢嫗旁惜之,蕓日:“凡為婦人,已屬純陰,珠乃純陰之精,用為首飾,陽氣全克矣,何貴焉?”而于破書殘畫反極珍惜。(《浮生六記·閨房記樂》)
二、陳蕓道家文化形象之成因
陳蕓一生遭遇了許多逆境。她追求的只是一種寧靜的心境,一種不受約束的淡泊生活。這種生活是悠閑自得的,應該有起碼的物質條件,必要的親情慰藉,是在這一切基礎上的親近自然。她身上所體現(xiàn)的道家思想,并不是與身俱來的,當她的追求超越現(xiàn)實的審美境界時,現(xiàn)實的利刃就將她劃得遍體鱗傷。道家思想因此成為她消解人生矛盾和化解人生悲劇的方式,比如對困境安然處之,追求精神之自由等。
1、幼年生活環(huán)境的艱辛
陳蕓從出生開始,她的生活條件就很艱辛:
四齡失怙:母金氏,弟客昌,家徒四壁。蕓既長,嫻女紅,三口仰其十指供給,克昌從師修脯無缺。(《浮生六記·閨房記樂》)
孤兒寡母的處境,在一般人會感到彷徨無助,陳蕓卻能尋找安生立命的辦法,把一家人的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條,做到衣食無缺。在她幼小的心靈中,面對生活艱苦的辦法,就是:“自事其心者,愛樂不易施乎前,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保ā肚f子·人間世》),陳蕓的這種“順命”,與一般的盲目屈從命運不同,她識到人力遭遇現(xiàn)實的局限性,世界是變化無常的,人只能順應這種變化,可以稱之為“順便”。這是需要高度的理性和達觀才能做得到。
這種達觀處世的態(tài)度,致使以后與沈復在一起的困頓日子,陳蕓常能化平凡為神奇,或扭轉生活的困境。沈復在《浮生六記》中說:“蕓善不費之庖,瓜蔬魚蝦一經蕓手,便有意外味?!边@些都為生活增添了許多色彩,陳蕓日后因憨園之事血疾大發(fā),“不數(shù)年而補負日增,物議日起?!保ā陡∩洝らe情記趣》)此時,陳蕓迫于現(xiàn)實經濟壓力,“利其繡價之豐”(《浮生六記·閑情記趣》),而帶病強繡《心經》一部,導致疾病轉增。幼年失怙、成年后的坎坷生活和自身的惡疾,這些都是人生人力無法解決的問題。而無論生活多么艱難,陳蕓卻追求詩意的棲居,身處在逆境仍以她堅毅、達觀的態(tài)度面對,因此照亮了困頓的人生。
2、年壽不永的傷感與理想生活追求的矛盾
從《浮生六記》里,我們可以清楚的看到,沈復與陳蕓有一個十分明確的生活理想目標,那就是尊重生命的自然之情,滿足于精神的享受。他們也描繪了非常動人的生活圖景,他們一生都向往于這樣一種雖處于人間而超脫世俗之外,自由閑適、如詩如畫的生活,是他們一生的精神追求。從他們人生的最初階段來看,也似乎過上了一種名士風流、悠游歲月的神仙生活。他們的生活是有著甜蜜的閨房之樂:
自此耳鬢相磨,親同形影,愛戀之情有不可以言語形容者。(《浮生六記·閨房記樂》)
然而實際上是好景不長,充斥于他們生活的,更多是現(xiàn)實坎坷,人生的失意。沈復為人作中保而鬧得沸沸揚揚,一系列事端使他們兩次被逐出家門。而后者深深攫住了脆弱的個體生命,陳蕓也未能幸免。陳蕓歿后,沈復在回想之時,也有提及:
歸吾門后,余日奔走衣食,中饋缺乏,蕓能纖悉不介意。(《浮生六記·坎坷記愁》)
當人經歷大喜大悲后,這種有限的個體生命與永恒的自然對比,便激發(fā)強烈的生命悲劇意識,是人們會產生的普遍情感。因此,陳蕓與其丈夫也往往也流露出感慨人事和怡情適志、全性葆真的傾向。
陳蕓于日常生活中所表現(xiàn)的秀雅和靈感。她為自己繡制精巧的繡鞋,喜歡靜室焚香的閑情雅趣,就連沈復的食盒,被陳蕓設計得富于美感:
余愛小飲,不喜多菜。蕓為置一梅花盒,用二寸白磁深碟六只,中置一只,外置五只,用灰漆就,形如梅花?!保ā陡∩洝らe情記趣》)
一個普通的生活器皿被處理得賞心悅目,增加了許多生活情趣,這些不僅體現(xiàn)了陳蕓的靈心巧手,那也是她理想“高逸”生活的一部分,是一種精神上的滿足,而不僅僅是生活方式的追求。
陳蕓向往悠游容與的生活,然而她又發(fā)現(xiàn),社會現(xiàn)實對他們有諸多制約,任情率性并不能完全為社會所容。伴隨著人生短促的悲涼、人生如寄的哀傷,陳蕓產生了年歲不永的憂慮,產生了對宇宙人生不可期的傷感及由此產生的留戀及時杯酒:
是夜月色頗佳,俯視河中,波光如練,輕羅小扇,并坐水窗,仰見—飛云過天,變態(tài)萬狀。蕓曰:“宇宙之大,同此一月,不知今日世間,亦有如我兩人之情興否?”(《浮生六記·閨房記樂》)
《浮生六記》中的陳蕓,生活處處都充滿了美的行為藝術,卻也常常彌漫著一種濃厚的悲涼情思。她從綱常人倫的禮教中掙脫出來之后,順從自己的內心世界,驚喜發(fā)現(xiàn)世間自然而然的種種歡娛,自然界的一草一木,也同樣充滿了情思,似乎和人同憂喜。她與沈復神仙眷侶般的生活,包含著對人生強烈的眷戀,流露出了人生固然美好,奈何如水之流逝的感慨。而這些,都跟她深受道家思想浸潤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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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王弼《老子注》[M].北京:中華書局,1988
[3]郭慶蕃《莊子集注》[M].北京:中華書局,1961·
[4]李生龍《道家及其對文學的影響》[M].長沙:岳麓書社,2005
(作者單位:湖南師范大學文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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