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子虛在家擺酒會茶,叫來吳銀兒與李桂姐唱曲。這兩個妓女出場之時,曾有一段幾百字的曲詞贊其二人“梨園嬌艷,色藝雙全”,讀來味同嚼蠟,純屬通俗小說中常見的夸贊俗艷女子的套話。而在寫到兩個妓女“歌吟兩套,兩個唱的放下樂器”,走上前來,向西門慶討要賞錢時,只一句“向前花枝招飐般來磕頭”,就令二人活色生香,躍然紙上,栩栩如生,堪稱令人擊節(jié)稱奇的妙喻。
“花枝招飐”以物喻人,原本形容婦女打扮艷麗,而在這個特殊語境里,卻被活用來形容打扮艷麗的婦女“來”與“磕頭”兩個動作像“花枝招飐”,比喻的功能由相貌延伸到動作,修辭效果有點鐵成金之妙:遠遠望去,這兩個打扮得花團錦簇的妓女雞啄米式的磕著頭,猶如大團大團風中搖曳顫動的花朵,腰肢則如那“招飐”的“花枝”,有楊柳拂風的曼妙。其色彩何其艷,動感何其足,韻味何其濃,形象何其鮮明生動?!罢酗s”還極言其磕頭頻率之快、數量之多,活畫出兩個妓女卑賤委瑣的情態(tài),反映的是渴求多給賞錢的求乞心理。
“花枝招飐”不僅是兩個妓女俗艷扮相與磕頭動作的鮮活寫照,更妙在形容“來”的動作上。兩個妓女為了多討賞錢,在前來向西門慶磕頭時,由于心情急切而步履急促,更似“花枝招飐”——她們像兩株快速移動的在風中舞動的花樹,奇妙的以人擬物的效果,將兩個妓女爭先恐后向西門慶獻媚討賞的情態(tài)淋漓盡致畫出。
兩個妓女動感性感十足的香艷亮相,惹得淫棍西門慶垂涎欲滴,欲火如熾。他讓玳安給她們兩封賞銀,又向花子虛打聽她們姓名和來歷。幫閑高手應伯爵哪里會放過這樣一個爭功獻好的機會,搶過話頭介紹說,一個是“花二哥令翠”吳銀兒,一個是“家中放著親姑娘(李嬌兒)”的李桂姐。吳銀兒已屬花子虛,不好公然橫刀奪愛,而青春妙齡、風流俏麗的李桂姐豈能放過?垂涎三尺的西門慶當即毫不掩飾地流露出對這道“花枝招展”風景的“留戀”之意。酒席一罷,“也不到家,騎馬同送桂姐,徑進勾欄,往李家去”,用五十兩銀子將其包了下來,“每日大酒大肉,在院中頑耍”,連家也不愿回了。由此可見“花枝招展般來磕頭”的勾魂消魄魅力有多么巨大。
值得注意的是,“兩個唱的放下樂器,花枝招飐般來磕頭”是崇禎本改寫的,詞話本寫的是“三個唱的放下樂器,向前花枝搖飐,繡帶飄飖磕頭”。兩相對比,崇禎本的改寫更高一籌,頗見匠心。一是去掉妓女“朱愛愛”,由“三個唱的”改成“兩個唱的”,突出了吳銀兒與李桂姐。朱愛愛極少出場,無足輕重,吳銀兒與李桂姐此后都頻繁出入西門府,還都認了西門慶做干爹,二人爭風吃醋,明爭暗斗,上演了幾多精彩的對手戲。二是“花枝搖飐,繡帶飄飖”兩組詞不僅語意重復,而且一比喻一寫實,并用牽強。修改后由八字兩詞合并為四字一詞,形象更為鮮明突出,特別是加一“般”字,強化了“來”與“磕頭”動作的香艷惹眼,極富動感與畫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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