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內(nèi)篇 齊物論第二》 19
【原文】
夫大道不稱(23),大辯不言,大仁不仁,大廉不嗛(qi?。睿笥虏烩澹ǎ瑷?。道昭而不道(26),言辯而不及(27),仁常而不成,廉清而不信,勇忮而不成。五者圓而幾向方矣(28)。故知止其所不知,至矣。孰知不言之辯、不道之道?若有能知,此之謂天府(29)。注焉而不滿(30),酌焉而不竭(31),而不知其所由來,此之謂葆(bǎo)光。
【譯文】
大道是無法說清楚的,雄辯是不用語言的,大仁是不偏愛的,真正的廉潔是不謙讓的,大勇是不傷害別人的。能說得清楚的道就不是真正的大道,用語言去爭辯總有表達(dá)不到的地方,仁愛固定在某些對象上就不算是大仁,太廉潔太謙讓反而顯得不真實(shí),勇猛傷人也不能算是真正的勇敢。這五種情況都是適得其反。所以一個(gè)人的智慧要停在他所不知道的地方,這才算最為明智。誰能理解不用言語的地、混同萬物的博大胸懷。無論如何添加它也不會(huì)滿溢,無論如何酌取它也不會(huì)枯竭,然而卻不知道它的來源所在,這就叫做隱含光明而不外露。
《莊子·內(nèi)篇 齊物論第二》 20
【原文】
故昔者堯問于舜曰:“我欲伐宗、膾(kuài)、胥[xū]敖,南面而不釋然,其故何也?”舜曰:“夫三子者,猶存乎蓬艾之間。若不釋然何哉?昔者十日并出,萬物皆照,而況德之進(jìn)乎日者乎!”
【譯文】
從前堯問舜道:“我想征伐宗、膾、胥敖三個(gè)小國,每當(dāng)上朝理事總是心緒不寧,是什么原因呢?”舜回答說:“那三個(gè)小國的國君,就像生存于野草叢中一樣,而您卻為此心緒不寧,又為什么呢?從前十個(gè)太陽一同升起,無私地普照萬物,而何況品德超過太陽的人呢!”
《莊子·內(nèi)篇 齊物論第二》 21
【原文】
嚙[niè]缺問乎王倪[ní]曰:“子知物之所同是乎?”曰:“吾惡乎知之!”“子知子之所不知邪?”曰:“吾惡乎知之!”“然則物無知邪?”曰:“吾惡乎知之!雖然,嘗試言之:庸詎[jù]知吾所謂知之非不知邪?庸詎知吾所謂不知之非知邪?且吾嘗試問乎女:民濕寢則腰疾偏死,鰍[qiū]然乎哉?木處則惴[zhuì]栗[lì]恂懼,猨[yuán]猴然乎哉?三者孰知正處?民食芻(chú)豢(huàn),麋(mí)鹿食薦,蝍(jí)蛆(jū)甘帶,鴟(chí)鴉耆(shì)鼠,四者孰知正味?猨[yuán],猵(bi?。睿┚眩ǎ戗保┮詾榇疲纾ǎ悫┡c鹿交,(qiú) 與魚游,毛嬙(qián)、麗姬,人之所美也,魚見之深入,鳥見之高飛,麋鹿見之決(xuè)驟,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自我觀之,仁義之端,是非之涂,樊(fán) 然殽(yáo)亂,吾惡能知其辯!”
【譯文】
嚙缺問王倪:“您知道萬物所公認(rèn)的正確標(biāo)準(zhǔn)嗎?”王倪回答說:“我怎么會(huì)知道!”嚙缺又問:“您知道您所不知道的原因嗎?”王倪回答說:“我怎么知道呢!”嚙缺接著又問:“那么萬物都是無知的嗎?”王倪回答:“我怎么知道呢!雖然這樣,我還是嘗試著談?wù)勥@個(gè)問題:你怎么知道我所說的'知道’不是不知道呢?你又怎么知道我所說的'不知道’不是知道呢?我還要問問你:人睡在潮濕的地方就會(huì)患腰痛病甚至偏癱,泥鰍是這樣嗎?人住在樹上就會(huì)害怕得發(fā)抖,猿猴是這樣嗎?人、泥鰍、猿猴三種動(dòng)物究竟誰最懂得正確適合的住處呢?人愛吃肉,鹿愛吃草,蜈蚣愛吃蛇,貓頭鷹和烏鴉愛吃老鼠,人、鹿、蜈蚣、貓頭鷹和烏鴉這四種動(dòng)物究竟誰最懂得真正的美味?猿猴與猵狙互為配偶,麋和鹿交配,泥鰍和魚交尾,毛嬙、麗姬,人們都認(rèn)為很美,但魚見了她們就害怕得深深地潛入水中,鳥見了她們就害怕得高高地飛向天空,麋鹿見了她們就害怕得飛快地逃離,人、魚、鳥和麋鹿這四種動(dòng)物究竟誰最懂得天下真正美麗的容貌?以我來看,所謂仁義的事情、是非的標(biāo)準(zhǔn)混亂不堪,我怎么能夠知道它們之間的分別呢!”
《莊子·內(nèi)篇 齊物論第二》 22
【原文】
嚙[niè]缺曰:“子不知利害,則至人固不知利害乎?”王倪曰:“至人神矣!大澤焚而不能熱,河漢沍[hù]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飄風(fēng)振海而不能驚。若然者,乘云氣,騎日月,而游乎四海之外,死生無變于己,而況利害之端乎!”
【譯文】
嚙缺問:“您不懂得什么是利和害,難道至人也真的不懂得什么是利和害嗎?”王倪回答說:“至人的境界太神妙了,連林澤燃起烈火都不能使他們感到熱,黃河和漢水凍結(jié)了也不能使他感到冷,迅猛的雷霆劈開山峰、狂風(fēng)翻江倒海也不能使他感到吃驚。像這樣的人,駕御著云氣,乘坐著日月,遨游于人世之外,即使生和死這樣的大事也不能使他們的心情發(fā)生任何變化,更何況利與害這一類的小事情!”
《莊子·內(nèi)篇 齊物論第二》 23
【原文】
瞿[qú]鵲子問乎長梧子曰:“吾聞諸夫子:圣人不從事于務(wù),不就利;不違害,不喜求,不緣道;無謂有謂,有謂無謂,而游乎塵垢之外。夫子以為孟浪之言,而我以為妙道之行也。吾子以為奚若?”
【譯文】
瞿鵲子向長梧子:“我從老師孔子說:圣人不從事世務(wù),不追求利益,不躲避災(zāi)害,不喜好貪求,也不有意識地去因循大道,沒說等于說了,說了也等于沒說,遨游于人世之外。老師認(rèn)為這些說法都是荒唐的話,而我卻認(rèn)為這些話體現(xiàn)了神妙的大道。你以為如何?”
《莊子·內(nèi)篇 齊物論第二》 24
【原文】
長梧子曰:“是黃帝之所聽熒(yíng)也,而丘也何足以知之!且女[rǔ]亦大[tài]早計(jì),見卵而求時(shí)夜,見彈而求鸮[xiāo]炙[zhì]。予嘗為女妄言之,女以妄聽之。奚旁(bàng)日月,挾宇宙?為其吻合,置其滑(gǔ)涽(hūn),以隸相尊。眾人役役,圣人愚芚(tún),參萬歲而一成純。萬物盡然,而以是相蘊(yùn)。
【譯文】
長梧子回答說:“這些話連黃帝聽了都不能理解,而孔丘又怎么能夠懂得它呢!再說你也求之過急,看到雞蛋就想要報(bào)曉的公雞,看到彈丸就想吃烤鳥肉。我為你隨便談?wù)勥@個(gè)問題,你也隨便聽聽。人們?yōu)楹尾煌赵聻榘椋c宇宙同體呢?為了能夠同日月宇宙融為一體,就應(yīng)該置混亂不齊的現(xiàn)象于不顧,把卑賤與尊貴等同起來。眾人整天忙忙碌碌,而圣人卻似混沌無知,揉合千秋萬代的一切事物而成為一個(gè)混混沌沌的完整統(tǒng)一體。萬物都是那樣的雜亂不齊,而圣人用齊物混沌的最高境界把它們包容起來。
備注:本文古文部分參照中華書局出版的《莊子譯注與解析》校對。
編輯校對:潘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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