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白云Rita第528次原創(chuàng)推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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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周白云(Rita)
前言:2016年7月我參加了羅伯特·奧倫·巴特勒(Robert Olen Butler)為期一天的寫作工作坊。這是一個圍繞著寫作敘事美學展開的工作坊,內(nèi)容涉及寫作習慣的養(yǎng)成、小說創(chuàng)作的規(guī)劃、敘事藝術的探討等話題。
我將我的聽課筆記進行了整理,一共有近8000字,在此慷慨分享出來,敘事藝術是一門古老、迷人的藝術,我希望能有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品飲這門藝術的芬芳。
我的聽課筆記分為上下兩篇,上篇主要談寫作學習,下篇主要談小說創(chuàng)作。本文為上篇。我的聽課筆記采用「融匯巴特勒上課所講內(nèi)容與我對這些內(nèi)容的理解于一體的方式」,文中每一段內(nèi)容我都標注了標題,以提示其內(nèi)容主旨。采用這種方式是因為它既能讓大家有在現(xiàn)場聽課的臨在感,又能對這門課程的脈絡比較清晰、抓住重點。
我個人認為巴特勒是位相當難得的老師,他對藝術的理解、對寫作的理解都相當深刻,他本人是位不折不扣的創(chuàng)作者、文學藝術家,更難能可貴的是,他還能從理性分析高度來看待自己的創(chuàng)作、從自身的創(chuàng)作經(jīng)驗中總結出適合一般寫作學習者的經(jīng)驗。優(yōu)秀的作家也許并不少見,但同時能創(chuàng)作又能教創(chuàng)作的作家還是太難得了。本文信息量大,全是干貨,希望對寫作愛好者們有所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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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伯特·奧倫·巴特勒簡介:
美國著名作家,1993年以短篇小說集《奇山飄香》奪得普利策小說獎,也是古根海姆獎獲得者,迄今已出版二十多部長篇小說和短篇小說集?,F(xiàn)任美國佛羅里達州立大學創(chuàng)意寫作講席教授,具有三十多年創(chuàng)意寫作教授經(jīng)驗,著有《從夢開始的地方:小說寫作的過程》一書。2016年7月是他第二次來滬參加“世界英語短篇小說大會”,九久讀書人專程邀請他首度面向中國寫作者和文學愛好者開設小說工作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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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特勒大師班聽課筆記
「寫作學習篇」
認識寫作的類型
寫作有許多不同的類型,每一種類型都有其自身獨特的價值。每一種寫作類型都需要經(jīng)過相關的學習,掌握寫作技藝。學習者在學習寫作時需要意識到自己在學習的是何種寫作類型。哲學寫作和文學寫作可能就會在標準和方法上存在很大的不同。學習者若對寫作只是一個籠統(tǒng)的概念、不清楚自己所學習的寫作是何種類型,就會發(fā)生寫作標準的錯位,例如用商業(yè)寫作的標準來套文學寫作或用文學寫作的標準來套商業(yè)寫作。標準錯位會帶來學習困擾。所以學習寫作既要承認不同類型寫作的客觀存在與價值,又要認識到自己所進行的寫作實踐的類型。
作為藝術的寫作
在這門課中我所講的寫作,主要指作為藝術的寫作,它是一切寫作之根。有了這個根,其他枝枝蔓蔓才能長好。舉例來說,如果你要寫一則廣告文案,可是它不能夠打動別人,又有什么用呢?如何打動讀者,這個秘密就在寫作的藝術性里。寫作的藝術,又被稱為'敘事藝術',我們在文字中產(chǎn)生的感動,其實是一種對敘事藝術的美學回應。
什么是藝術?什么是藝術家?
要明白這種美學回應,我們首先就要深入了解一下什么是藝術,什么是藝術家。黑澤明講過一句話:'成為藝術家,那意味著你永遠不能移開你的眼睛。'這句話有一些費解——為什么藝術家不能移開眼睛?又從哪里不移開?不移開眼睛很難做到嗎?要回答這些問題,就必須回答藝術家是什么。
我對藝術家的界定是:藝術家是一種身體動物,一種感官動物,藝術家每時每刻都在進行著感官體驗,并敏于捕捉這些體驗。在藝術家的身體里進行著物理的、心理的、情緒的三重生活。藝術家當然也運用頭腦進行理性分析,但是那僅僅是藝術家感知這世界的其中一種方式,藝術家不會過多依靠理性。
藝術家、科學家、哲學家都對這個世界作出重要貢獻,但科學家、哲學家是用抽象的方式來表達,例如說發(fā)現(xiàn)科學規(guī)律、哲學原則等,但他們不是與經(jīng)驗直接打交道(cope with direct experience)。但藝術家卻是用直接經(jīng)驗工作,身體的感官體驗對藝術家至關重要。沒有對感官體驗的高度敏感,不可能成為藝術家。
因為藝術要處理的是人類體驗中的復雜性、混亂性、模糊性,這個領域是人類的理性不能夠完全處理的,它是藝術的用武之地。藝術家在人類經(jīng)驗的混亂里尋找著秩序和意義。并且將他們尋找到的秩序和意義以作品的方式分享給人們。
前面已經(jīng)說過藝術家是一種感官動物、每時每刻都在體驗,而藝術家又需要具有一種能力,從無數(shù)片刻的體驗中去精挑細選到最具有象征性和藝術表現(xiàn)力的體驗。
文學藝術家尋找秩序的方式是——從川流不息的體驗碎片中去挑選、去組合,令它們形成一種敘事形式。這最終形成的敘事形式是一件藝術品,它像任何一件真正的藝術品一樣,具有一種效應——撥動心弦。
好寫作的判斷標準
好寫作的判斷標準很簡單:是否撥動心弦。優(yōu)秀的寫作都能撥動讀者的心弦,讓讀者投入其中。在敘事藝術中,美學始終是第一位的,如果這出錯了,再多的思想都只會雪上加霜。思想和思想的表達是兩回事。敘事藝術攻克的是思想的表達這個部分。如果你沒有學會表達,你的思想再深刻,你可能會成為哲學家,但你不會是敘事藝術家。所以學習寫作,要像局外人一樣去體會自己的文字,把自己當成一位讀者,看看自己的作品是否能讓人們產(chǎn)生心靈的共鳴。
如何敏銳感官
敘事藝術的前提是敏銳的感官。你可以嘗試這樣的一個練習來訓練感官感受力:講個小故事。第一遍講時,用你的頭腦分析性的語言來講。什么是分析性的語言呢?比方說你會說'我感到很嫉妒',這就是一種分析性的語言,是對情緒的一種標簽化,這就像在腦門貼上一張名為'嫉妒'的標簽。
但你真正感受到的是什么?以嫉妒為例,你感受到的可能是肌肉的緊張,或者臉部的發(fā)燙,或者你發(fā)覺自己情不自禁握緊了拳頭。這些才是真實發(fā)生在你身上的事。描述你身體的這些反應和你的心理感受。去感受嫉妒這種情緒和它在你身體里引發(fā)的種種反應。去關注那時時刻刻流動著的情緒和身體反應的細節(jié)。
也用這樣的方式去感受你故事中的人物。然后再把這個故事講一遍。用想象力住到人物的身體里,這是感受人物情緒和想法的關鍵。作家在想象中離開他們自己的身體,進入到人物的身體里,和他們感同身受。
學習'發(fā)夢'
學習敘事藝術,就是學習'發(fā)夢'。要做到這一點可不容易。有三個原因導致了我們不會'發(fā)夢':
第一個是因為語言本身。在其他所有的藝術形式中,藝術家都不會遭遇文學藝術家所遭遇的問題。例如畫家工作的媒介是色彩和形狀,舞蹈家工作的媒介是肢體,這些都是直接的感官經(jīng)驗??墒菍τ谖膶W藝術家來說,文字/語言,卻是一種符號、一種抽象的東西。在從抽象到抽象的過程中,作家很容易陷入到理性中,而離發(fā)夢之地越來越遠。
第二個是因為文學評論圈的誤導。在美國我們很容易發(fā)現(xiàn)在各個大學的創(chuàng)意寫作課里,大家總是在試圖分析作品。我們總是試圖去找到作者究竟表達了什么。這是一個對敘事藝術的很深的誤解。因為藝術所在的層面并不在'表達了什么',而在'想要表達什么'的一個含混不清的地帶。'表達了什么'和'想要表達什么'之間有一條鴻溝,前者已經(jīng)落實,后者尚未定型、因而充滿各種可能性。
我經(jīng)常對我的學生說,不要把分析和實際閱讀文學作品混為一談,分析永遠沒法替代實際閱讀。學習文學,與其去分析,不如親自去品讀。過度的分析只會破壞你的文學閱讀能力。所有閱讀的東西都應該進入你的潛意識,這是一種不可拆分的、整體性的載入。不是破碎的、僅憑理性記憶的東西。
第三個是因為潛意識本身。在進行作為藝術的寫作時,我們更多調用的是我們的潛意識。潛意識是一個怎樣的地方呢?那里沒有意識世界里那么多明確的東西,那里充滿混亂,甚至會有很多傷痛、黑暗、恐懼。但是作為藝術的寫作卻正是從這個地方出來。黑澤明說的'作為藝術家,我們不能移開我們的眼睛',指的就是不從我們的內(nèi)心世界、不從我們的潛意識移開——盡管那個地方可能很黑、混亂、恐怖。
為你的樂器調音
那么寫作課教什么呢?或者說我們在寫作里學什么呢?如果說分析作品會破壞我們的文學閱讀能力的話,我們還需要分析作品嗎?當然需要。分析對于寫作學習來說必不可少。但我們必須明確'分析'的目的,我喜歡把它比喻成'為樂器調音'。
我將學生們視為樂器,通過帶領他們閱讀好作品、分析好作品,我為他們調音,使他們成為更敏銳的樂器。過去他們可能無法感知作品中那些微妙的美,但當被調音之后,他們就能夠去感知到這些美。現(xiàn)在他們的身體會與作品產(chǎn)生更微妙、更豐富的美學共振。
在每一堂文學課結束之后,我都會對我的學生說:'我已經(jīng)為你調了音,現(xiàn)在把我說的全忘了吧。'學習寫作就是這樣一個為自己的內(nèi)在調音的過程,讓自己成為對人性、對美更加敏感、更容易達成共振的樂器。
如何找到自己的敘事風格?
你自然說話的方式就是你的敘事風格。回到你覺得最舒服的表達情境,把自己與親密的人談話時的話錄下來,反復聽,你就會發(fā)現(xiàn)自己的敘事風格。
很多人在說話時很自然,但當她們寫作時卻很別扭、不知道該怎么來確定自己的敘事語氣。其實寫作和說話一樣,我們只需要去想象這是在與我們最親近的人——例如愛人、好友——說話就行了。這樣敘事語氣就會變得很自然。
日常寫作的重要性
日常寫作是整個創(chuàng)作的核心。我的家在美國南部一棟獨立的別墅里,周圍有3萬公頃橡樹。但我并不在這棟別墅大房子里寫作,我在別墅旁邊的一個很小的房子里寫作。
每天早上我會起的很早,帶著我的狗,來到這個小房子里。首先,我會煮咖啡,這個舉動能讓我進入一種寫作需要的沉潛狀態(tài)。我喜歡從世界各地的獨立咖啡園買咖啡豆,自己磨成粉,你也可以說這是我小小的儀式。
我布置給自己的每日寫作任務是:寫出400個精修過的文字(400 polished words)。我認為寫作有兩種方式,一種是'記憶力好的人'的方式,另一種是'記憶力壞的人'的方式。我的記憶力很差,寫下什么我就忘了,所以我可以一邊寫一邊改,這不會帶給我困擾。
但是對于那些記憶力很好的作者,他們可能就要換種方式——先不停地寫,寫完之后再編輯、修改,這樣才能保證讓意識始終處于流動的狀態(tài),不讓頭腦干預進來。你需要每天都寫來保持一種寫作的狀態(tài)。有時候你只是寫很少的字,但寫和不寫完全是兩種不同的狀態(tài)。所有最后寫出點滿意的東西來的人,都是每天保持練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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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篇筆記就分享到這里,明早推送下篇「創(chuàng)作篇」,敬請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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