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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
是讀整本的書，把世界當作課本？還是把課本當作世界？日前，“走近文學經(jīng)典名著，推進語文課程改革”——北京市名著閱讀現(xiàn)場會在人大附中舉行。本文是人大附中特級教師于樹泉在會議上的發(fā)言，它讓人們重新思考：語文教育的“根”到底是什么？
語文教育的“根”到底是什么？
應(yīng)該說，我們語文老師一直勤勤懇懇，努力工作，各種教學改革繁管急弦，緊鑼密鼓。
但是，我們的工作效果一直很不理想，問題多多。學生不會讀書，不會寫作，不會學習，語文綜合能力每況愈下，人文素養(yǎng)狀況著實堪憂。
那么，問題到底出在哪兒呢？
萬事萬物都有“根”，根是事物的決定因素。譬如一棵樹，如果缺失了水分營養(yǎng)，枝葉就會枯蔫萎黃；一個人，如果身染重病，就會面黃肌瘦。這時，要緊的是從根本上采取救治措施，而不是舍本求末，為枝葉上噴灑營養(yǎng)液，往臉上涂抹胭脂。
語文教育的“根”到底是什么？
其實，這本是個不是問題的問題，不少專家學者的教育經(jīng)典論述中對此早有明確闡述。
著名教育家蘇霍姆林斯基說過：“應(yīng)該讓孩子生活在書籍的世界里”。著名學者、書香校園的首倡者朱永新先生則說：沒有閱讀，就沒有學生的精神成長。
北大資深教授錢理群先生和溫儒敏先生有更為明確、直接的表述：“學好語文有很多要素，但最核心最根本的方式就是閱讀”（錢理群）?！伴喿x最接近教育的本質(zhì)，是語文教育的靈魂，是語文教育之本”（溫如敏）。當下語文教育乃至中國教育出現(xiàn)的種種問題，都可以直接或間接地從丟失了讀書之“根”上去找到原因。
有句古語，叫“山定泉，樹定根，人定心”。讀書之于語文教育，就如同樹根之于枝葉，源泉之于河流，基礎(chǔ)之于大廈，血脈之于軀體，靈魂之于生命。樹根萎縮則枝葉枯黃，源泉枯竭則河流干涸，基礎(chǔ)不牢則大廈傾危，血脈不足則軀體羸弱，靈魂缺位則生命失色——語文教育的“根”丟了，語文教育就難免百病叢生、久治不愈了。
初中3年，600多個課時，我們的老師和學生圍著6本教科書，百多篇課文，從早學到晚，經(jīng)冬復(fù)歷春。教來教去，語文被教成了一條風干的黃瓜，干癟丑陋，食之無味。問題還不止如此，更為嚴重的是，初中的三年，正是孩子智力發(fā)育、身心成長的關(guān)鍵期和“精神饑渴期”（朱永新語），而我們卻畫地為牢，讓數(shù)以億計的學生把全部的精力、智力、體力封閉在極其有限的應(yīng)考知識上，幾十年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地去苦苦打拼而無暇他顧，這無論于個人發(fā)展、社會進步，還是于民族前途、國家未來，都是一個多么巨大的智能浪費和無可彌補的慘重損失。
追根探源，主要還是丟失了讀書這個教育的“根本”。
“教科書”是不是“書”？
或許有人要問：我們的學生一天到晚手不釋卷地捧著書在讀，怎么說是丟了“根”呢？難道教材不是“書”嗎？
“教科書”是不是“書”？兩者能不能畫等號？這正是問題的關(guān)鍵，是個亟待解決的問題。厘清兩者關(guān)系，在當下有著非同尋常的意義。
“教科書”是什么，用葉圣陶的話來說，“語文教材無非是例子”，也就是說，教科書只是教師在教學活動中用來指導(dǎo)讀寫的范本、“模本”。在教學過程中，老師基本采取文章學的教學模式，即以“生理解剖”的方式肢解文本，以獲得“生理解剖”結(jié)果為認知目的，把學生的學習活動僅僅作為“倉儲式”的簡單的積累手段。再加上目前符號化、技術(shù)化、標準化的教學和考核，日甚一日的消解著語文學科所特有的情感和魅力，“讓本該快樂的讀寫變成了苦不堪言的負擔”（錢理群語）。
而古往今來人們所推崇的“書”，則是指那些可以“開茅塞，除鄙見，得新知，增學問，廣見識，養(yǎng)心靈”的書（林語堂語）。這些“書”和“教材”完全不是一個概念。國學大師林語堂就曾明言：“教科書并不是真正的書。”朱永新先生也說過幾乎完全相同的話：“教科書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書”。
關(guān)于“教科書不是書”，從《義務(wù)教育語文課程標準》中也能找到佐證：“要重視培養(yǎng)學生廣泛的閱讀興趣，擴大閱讀面，增加閱讀量，提高閱讀品位，提倡少做題，多讀書，好讀書，讀好書，讀整本的書?！庇伞墩n標》強調(diào)要讀教科書以外的書可知，教科書并不是語文課程的全部，語文并不等于語文課本。所以在語文教育中，必須不斷加強課程建設(shè)，而其重要途徑就是讀書。相對于語文教育而言，語文課本充其量只是滴水，課本之外則是浩瀚的海洋。
真正的語文教育必須擴大閱讀面，增加閱讀量，去引導(dǎo)學生“讀整本的書”，把世界當作課本，而不是把課本當作世界。否則，以課本畫地為牢去培養(yǎng)“人”，就如同玻璃杯里栽松樹、小水溝中賽龍舟，到頭來，至多養(yǎng)養(yǎng)綠蘿、放放紙船。一直以來，不是《課標》沒做要求，而是我們有所忽略；不是《課標》沒說到，而是我們沒做到，以致陷在教科書里，不能自拔。
我和我的一群志同道合的同事不想帶著孩子整天在蝸牛角上較雌論雄，我們渴盼抓住孩子初中一閃即逝的成長黃金時期，對教材進行取舍整合，把古今中外的名著引入課堂，帶著孩子們跳出題海、暢游書海，加強人文積淀，培補精氣神，并同步提升讀寫能力及語文綜合能力，為其終身發(fā)展奠定根基。這種做法不是一時心血來潮，標新立異；更不是另起爐灶，劍走偏鋒；而是一條在《課標》指引下正本清源的康莊大道。
培養(yǎng)讀書興趣要有一個漫長的過程。
下面談?wù)勎覀儗Α拔膶W經(jīng)典名著”的理解和把握。首先，關(guān)于“文學”。
在給學生推薦讀物時，我們是以文學為主，兼顧其他方面的書籍。
傳統(tǒng)文化精華方面，先后推薦了《論語》《莊子》《詩經(jīng)》《楚辭》精選《菜根譚》以及古詩百首、對聯(lián)百副、名言百句、寓言百則等，利用早讀時間去讀去背。歷史方面，先后推薦《大秦帝國》《蒙古帝國》《1901》《1911》《左宗棠》《南京大屠殺》《苦難輝煌》等。哲學方面，推薦“老莊”、王陽明、周國平等。經(jīng)濟方面，推薦《現(xiàn)代化的陷阱》《獵殺中國龍》等。社會學方面，推薦《中國在梁莊》《出梁莊記》等。軍事方面，推薦《長征》《解放戰(zhàn)爭》《決戰(zhàn)朝鮮》《西路軍》等。心理學方面，推薦畢淑敏、卡耐基等人的作品……
我們讓學生讀書，并非為培養(yǎng)作家，而是著眼于增加人文積淀，提升語文綜合能力，進而獲得全面、均衡的發(fā)展。所以在給學生推薦的讀物范圍較廣，不限于文學作品，
其次，關(guān)于“經(jīng)典名著”。之所以以“經(jīng)典”為主，是因為“經(jīng)典是時代、民族文化的結(jié)晶。但我們在給學生推薦作品時，既首先考慮經(jīng)典，又不限于經(jīng)典，同時兼顧其他優(yōu)秀作品，因為還要考慮到閱讀興趣的因素，讀書活動能否開展起來，培養(yǎng)興趣是第一位的；在培養(yǎng)興趣方面，讀物選得是否妥當至關(guān)重要。《第56號教室的奇跡》的作者、獲得“全美最佳教師”稱號的雷夫就說過：培養(yǎng)讀書興趣要有一個漫長的過程，在給學生選擇讀物時要充分考慮到學生年齡、接受程度、興趣特點等因素。
古今中外堪稱經(jīng)典名著的作品浩如煙海，有一些作品偏深偏難，不要說孩子，就是成人接受理解起來都有相當困難。如果上來就給孩子推薦這類作品，孩子很可能一下就會嗆水，進而產(chǎn)生畏難排斥心理，從此拒絕讀書。有時學生走近經(jīng)典要有一個由淺而深、由低而高的漸進過程，這就需要老師去給學生搭一個臺階。比如：為了讓孩子走近《老子》，先讓孩子讀蔡志忠的漫畫《老子說》；為了讓孩子走近《莊子》，先讓他們讀《莊子》白話寓言故事；為了讓孩子走近《傳習錄》，先把《明朝一哥王陽明》推薦給他們……待產(chǎn)生強烈的興趣后，孩子們就會一步步走近名著。
推薦一本書之后，我們的做法是讓孩子徑直走進去，在一個完整而豐富的語境中，完全自主地去讀，無拘無束地去讀，輕輕松松地去讀，充分沉浸在書中，和作者、和書中的人物同喜悲、共憂樂，盡享讀書的快樂。這樣堅持下來，興趣就會自然產(chǎn)生。興趣一旦形成，孩子的讀書爆發(fā)力就會產(chǎn)生，他們的理解能力、領(lǐng)悟能力、讀寫能力都會獲得令人難以置信地提高。走進人大附中，你會發(fā)現(xiàn)一道美麗的風景：無論課間、午休，還是樓道、操場，總有三五成群的孩子抱著一部大部頭在專注地捧讀，或在熱烈地議論；一本剛讀完，就追著老師去推薦“下一本”……如果學生還沒翻開書，老師就滔滔不絕地講起讀書訣竅、提分妙招，這就如同面對一個饑腸轆轆的人，不去把飯菜端上來，而是喋喋不休地去講筷子文化和淀粉結(jié)構(gòu)，讓人興味索然。
我們給孩子推薦經(jīng)典以外的讀物時掌握這樣一個標準：就是作品一定是健康的，美的，可以帶給孩子正能量。盡管社會并不完美，人性也有不少弱點，但是我們希望孩子通過讀書，能提高對假惡丑的抵抗力，對真善美的欣賞力，從而能離庸俗遠一點，和高雅近一點；離浮躁遠一點，和寧靜近一點；離邪惡遠一點，和善良近一點；離網(wǎng)絡(luò)泥潭遠一點，和古今中外的智者賢達近一點；進而培養(yǎng)高雅情趣，健朗精神，書卷氣質(zhì)，家國情懷。
我們覺得：貪心太重，功利心切是讀書的大敵。不要總想著書一打開，就分數(shù)一大把，輕而易舉，手到擒來，賊不走空。“合抱之樹，生于毫末；九層之臺，起于壘土”。再好的飯，吃急了也會噎；再好的書，催急了也會產(chǎn)生排斥。讀書是慢功，習慣和興趣的培養(yǎng)都需時日。但只要持之以恒，讀著讀著，難以想象的奇跡就會發(fā)生，所謂瓜熟蒂落，水到渠成。
以閱讀帶動寫作，以寫作深化閱讀。
讀寫結(jié)合是我們的一貫做法。
以閱讀帶動寫作，以寫作深化閱讀，這是我們一直堅持的做法。每周一篇的讀書筆記，學生想寫什么就寫什么，想怎樣寫就怎樣寫，長短不限，內(nèi)容不限，寫法不限，只讓真情實感從心底流出。隨后，老師從學生的讀書筆記中發(fā)現(xiàn)亮點，選出范文，在講評中真誠贊美，熱情鼓勵，順便做一點讀寫指導(dǎo)。最初，有的孩子只能寫幾十字，堅持一段時間，從幾十字寫到幾百字，再到后來。一兩千字也一揮而就。兩年下來，同學人均讀書20多部，其中多為古今中外名著，有的雖不屬名著，但也是同類中的精品，或是通向名著的橋梁。人均寫下讀書筆記兩萬字左右。剛剛出版的《人大附中學生這樣學語文——走近經(jīng)典名著》一書學生的200篇語文筆記，就是印證。
最后，說說教師因素。
名著閱讀活動開展得如何，老師是關(guān)鍵，語文教師決定著語文教育。對語文老師來說，孤陋寡聞是致命的。“對一個老師來說，最大的危險就是自己在智力上的空虛，沒有精神財富的儲備”。有喜愛閱讀的老師，才會有喜愛閱讀的學生；有視野開闊的老師，才會有視野開闊的學生。
因此，要引導(dǎo)學生閱讀，老師自己首先要閱讀，不僅要進行職業(yè)閱讀，還要對文史哲、時政、經(jīng)濟、社會、心理等領(lǐng)域廣有涉獵，以不斷充實智庫，裨補精神。這樣，教學才會出現(xiàn)一片新天地，抵達一個新境界，逐漸做到舉手投足之間，一顰一笑之際，都給學生以潛移默化的影響。
除了老師的因素外，引領(lǐng)學生讀書還會遇到其他困難和阻力，其中首先是來自家長的阻力。
2010年，我在人大附中連續(xù)教了8年高三后，被劉彭芝校長空降到初一，去“加強人文積淀，涵養(yǎng)大家氣質(zhì)”，引領(lǐng)孩子開展名著閱讀。孰料幾個月后，家長的告狀信鋪天蓋地飛到校長手里，家長們眾口一詞：既然中考只考上千個詞語、十幾首詩、二十多篇古文，那老師為什么要領(lǐng)著孩子們?nèi)プx名著？如果孩子因為讀書使中考受到影響，沒能升入重點高中，這個責任誰來負？聲聲質(zhì)問，咄咄逼人。
在這種情況下，學校召開了家長會。在會上，劉彭芝校長給家長講了很多讀書的道理，翟小寧校長還宣讀了我就讀書問題寫給家長的信，最終風波止息，名著閱讀活動才得以堅持下來?？梢?，在關(guān)鍵時刻如果沒有領(lǐng)導(dǎo)的支持，開展名著閱讀活動會舉步維艱。尤其在現(xiàn)有中考方向的“指揮”下，面對嚴峻的升學現(xiàn)實，從老師、學生到學校、家長都有諸多的無奈，即便懂得通過讀書可以“種下龍種”，也只得屈從現(xiàn)實去“收獲跳蚤”。
朱永新先生這樣說過：如果我們的孩子在10多年的教育歷程中，還沒有養(yǎng)成閱讀的興趣和習慣，一旦他們離開校園就將書永遠地丟棄在一邊，教育一定是失敗的；相反，一個孩子在學校的成績普普通通，但是對閱讀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養(yǎng)成了終身學習和閱讀的習慣，一定比考高分的孩子走得更遠。非常欽佩北京教科院劉宇新等老師的氣魄和眼光，把語文教改的著力點放在了讀書這個根本點之上，把推進全市的名著閱讀放在了課程改革的高度。而此舉受到市委、市教委主要領(lǐng)導(dǎo)的高度重視，更讓人備受鼓舞，我們由此看到了北京市教育乃至全國教育的希望。
學生感言
回眸過去的一年，竟然讀完了十三套共十八本書，其中有近半都是茅盾文學獲獎作品。要知道，我上小學時連矛盾文學獎都還不知道呢，漫畫與科普似乎占了我原來讀書的大部分比例。（趙嘉熹）
我的筆尖在精神美妙音符的伴奏下，輕快地在紙上跳著舞蹈，姿態(tài)那么自然，情感那么充沛，過程那么淋漓暢快。（景一馨）
這時，書本不再是一個虛幻的世界，或者說閱讀除去了書中世界與現(xiàn)實生活的阻隔，讓我可以與書中人物在思想上“交流”，在他們的影響下，在潛移默化中變得高尚。閱讀給我?guī)砜鞓?，充實我的靈魂。（田向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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