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326年,在位二十四年的趙國老大趙肅侯(趙語)去世,魏、楚、秦、燕、齊等國,都派人來參加葬禮。
這沒毛病,死者為大,無論之前矛盾多大,但看在死者份上,起碼的禮節(jié)還是不能丟。
問題是,他們各自派來了一萬人,而且都是精兵!
每個國家派一萬精兵來參加葬禮,死者的面子得多大啊。
可惜,他們不是沖著死者的面子來的,很顯然,他們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們想趁參加趙肅侯葬禮之機,一舉滅掉趙國。
趙國與這幾個國家的梁子,是趙肅侯生前結(jié)下的。
那時候他領(lǐng)導(dǎo)趙國,與這幾個國家連年惡戰(zhàn),而且經(jīng)常占上風(fēng),儼然成了北方的新霸主,這幾個國家恨死他了。
尤其是魏國,它被趙國收拾得最慘,魏惠王后期,趙肅侯采用連橫之策連續(xù)打擊魏國,使魏國的百年霸業(yè)成為泡影。
所以,趙肅侯一死,魏惠王就立即聯(lián)合楚秦燕齊四國,以會葬為名,各派精兵圖趙。
趙肅侯去世后,繼任者是其子趙雍,也就是著名的趙武靈王。
那時的趙雍年僅十五歲,還是個孩子。
雖然還是個孩子,但趙雍明白,父親的葬禮,實在兇險之極,弄不好就會演變?yōu)檎麄€趙國的“葬禮”——五國聯(lián)軍,五萬精兵,真是神操作?。?/p>
“大王別擔(dān)心,有我呢,臣下有辦法把他們的神操作化為白操作?!?/p>
說這話的,是趙肅侯的托孤重臣肥義。
君臣的想法高度一致:其他任何時候都可以認(rèn)慫,但這種時候絕對不能當(dāng)慫包,必須強硬應(yīng)對。
在被逼得毫無退路的情況下,必須要用決一死戰(zhàn)的架勢,來迎接那些不懷好意的吊唁使者,要讓他們明白:
咱們已經(jīng)做好了魚死網(wǎng)破的準(zhǔn)備,如果你們也想魚死網(wǎng)破,那就盡管來吧。
在肥義的堅定支持下,年輕的趙武靈王立即命令全國戒嚴(yán),尤其是代郡、太原郡、上黨郡、首都邯鄲以及軍隊,立即進入一級戒備狀態(tài)。
人不卸甲,馬不卸鞍,枕戈待敵,隨時準(zhǔn)備戰(zhàn)斗。
外交方面,也立即行動起來。
首先聯(lián)合韓國與宋國,與它們結(jié)盟。
韓國和宋國位于秦、魏、楚、齊之間。
趙、韓、宋一結(jié)盟,就形成了“品”字形結(jié)構(gòu),把那四個國家“夾”了起來,使它們處于兩面受敵,或三面受敵的被動局面。
然后重金收買越王無疆,讓他們進攻楚國,轉(zhuǎn)移楚國的注意力。
反正他們是老對手了,那就繼續(xù)對著吧。
接著又重金收買樓煩王,讓他們進攻燕國和中山國。
魏、楚、秦、燕、齊五國中,燕國的實力較弱,樓煩國一打,它就緊張得不得了。
肯定首先想的是如何自保,更擔(dān)心趙國與樓煩夾擊,就沒有余力聯(lián)合圖趙了。
中山國雖然此次未加入哪一伙,但這個版圖楔入趙國的小國,一直與趙國為敵。
之前就經(jīng)常在齊國的唆使和支持下,襲擊趙國首都邯鄲,此次魏、楚、秦、燕、齊聯(lián)合發(fā)難,它一定會趁火打劫。
趙國收買樓煩搞它,目的就是讓它自顧不暇,死了趁火打劫的心。
去掉燕、楚兩個強敵之后,之前的五對一(魏、楚、秦、燕、齊對趙),變成了三對三(魏、秦、齊對趙、韓、宋)。
形勢瞬間變得有利于趙國。至少,兩大集團在數(shù)量上均等了。
五國聯(lián)盟的優(yōu)勢,一下子被化解。
緊接著,趙武靈王發(fā)布第二道命令:前來會葬的五國軍隊,一律不得進入趙國邊境,否則視同入侵,堅決予以消滅。
允許入境的,只限于五國使者,和他們攜帶的各自國君的吊唁之物,使者們則由趙國負(fù)責(zé)接待的大臣,直接送到邯鄲。
趙、韓、宋三國聯(lián)盟的快速形成,燕、楚等國的自顧不暇,頓時讓魏、秦、齊三國傻了眼。
這便宜,無論如何是占不得了,散伙吧。
何況趁人家國喪期間趁火打劫,實在有點無恥。
再說五國使者,當(dāng)他們進入趙國,看到趙國精銳部隊云集邯鄲,空氣緊張得仿佛一點火星就會爆炸,不敢有任何出格舉動。
生怕一不小心被趙國砍了腦袋,參加完趙肅侯的葬禮后,立馬迅速滾蛋。
化解了這場泰山壓頂般的重大危機,趙雍才顧得上舉行登基大典。
戴上王冠的那一刻,趙武靈王那雙稚嫩的小手,與肥義的大手緊緊地握在一起,君臣熱淚盈眶。
趙武靈王的耳邊,再次響起肥義那鏗鏘有力的聲音——大王別擔(dān)心,有我呢。
肥義,今河北邯鄲肥鄉(xiāng)人,本為趙肅侯貴臣,趙武靈王繼位后成為主要的輔政大臣。
思想開明的肥義,被譽為“戰(zhàn)國三杰”之一,另外兩位是商鞅和屈原。
趙武靈王和肥義,可謂一對模范君臣。肥義思想開明,趙武靈王同樣如此,這就使得很多事情,他們都能尿到一個壺里。
比如實行“胡服騎射”,這是趙武靈王上臺后,為使國家強盛而進行的重大改革。
“胡服”,類似于西北戎狄衣短袖窄服裝,不同于中原華夏族人的寬衣長袖;“騎射”則指周邊游牧部族的“馬射”(騎在馬上射箭),不同于中原地區(qū)傳統(tǒng)的“步射”(徒步射箭)。
所謂“胡服騎射”,簡單點說就是將軍裝從寬袖長衣改為衣短袖窄,把“步射”改為“騎射”,順應(yīng)由步戰(zhàn)向騎戰(zhàn)發(fā)展的戰(zhàn)爭方式,可以極大地提高軍隊的戰(zhàn)斗力。
然而,畢竟是皇親國戚,這個阻力不是一般的大。何況還有國人的非議。趙武靈王猶豫了。
他最大的擔(dān)心是人民不理解,人民不理解,人心就會離他而去,對于一個國君來說,這是最可怕的事情。
苦惱的趙武靈王,一個人悶悶不樂地坐在一邊想心事。
那是公元前307年的一天,趙武靈王已經(jīng)繼位十九年了。
肥義來到他身邊坐下。
“想什么呢大王?是不是在想胡服騎射的事?”
肥義的問話,一下子勾起了趙武靈王的“委屈”,說著說著,差點流下淚來。
對于肥義,趙武靈王早就有了一股親人般的感情,所以在他面前,他什么都不必掩飾。
肥義開始勸諫:“做事猶豫不決,是無法成功的,既然下定了決心,就不能顧慮重重,大王既然決心背棄世俗偏見,就不要顧慮任何非議,否則一輩子糾纏在患得患失之中,終將一事無成。
既然選擇的道路是正確的,那就應(yīng)該排除一切干擾,堅定不移地走下去!至于那些反對的皇親國戚,大王別擔(dān)心,有我呢,我去說服他們。至于人民,當(dāng)他們體驗到易服的好處后,自然會理解。”
在肥義的堅定支持下,趙武靈王正式進行“胡服騎射”改革,果斷發(fā)布易服命令,最初表示反對的那些人,通過細致的思想工作,也終于想通了。
改革順利推進后,趙國建立起一支以騎兵為主的軍隊,在后來的戰(zhàn)爭中,立馬顯示出巨大的威力來。
第二年就向經(jīng)常侵略趙國的中山國發(fā)動進攻,迫使中山國割地求和,決心永遠消除這個禍害的趙武靈王,后來又兩次攻打中山國,終于將其滅掉。
中山國,成了第一個嘗到“胡服騎射”厲害的倒霉蛋。接著嘗到厲害的,是北方的匈奴。
打痛了匈奴,趙武靈王又對西邊的林胡、樓煩用兵,一直打到云中(今內(nèi)蒙古托克托縣)、九原(今內(nèi)蒙古包頭市)。
經(jīng)過“胡服騎射”改革的趙國,成為當(dāng)時除秦國外國力最強的國家。
誰也沒想到,這對“模范君臣”的人生,雙雙以悲劇的方式結(jié)束??梢哉f,又是女人惹的禍。
趙武靈王的第一位夫人來自韓國,其父是韓國國王,太子趙章就是她生的,無奈天不假年,生下太子不久就去世了。
第一位夫人去世后,一個名叫吳娃的美女,成了趙武靈王的第二個女人,也為他生了一個兒子,名叫趙何。
又是天不假年,生下兒子幾年后,相貌端莊、性格溫柔的吳娃也病死了,趙武靈王十分悲痛。
為了報答吳娃對自己的愛,他竟然廢掉太子趙章,立吳娃的兒子趙何為王,也就是后來的趙惠文王。
對于趙武靈王這個草率的決定,不知賢相肥義是否反對過,有關(guān)史料未予記載。
但可以知道的是,這位之前盡心盡力輔佐趙武靈王的國相,從此成了趙何的老師,天資聰穎的趙何,在肥義的盡心教導(dǎo)下進步神速,很快學(xué)會了治國本領(lǐng)。
見趙何的勢力日益坐大,不知為何,趙武靈王心里卻不是滋味了,見被廢掉的大兒子趙章沒有一點怨言,一如既往地孝敬自己,又覺得他太“虧”,后悔自己當(dāng)初的沖動,既廢了太子又讓了王位。
他很內(nèi)疚,想彌補大兒子趙章的“損失”。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考慮,他提出了一個令人不解的方案:把代郡分封給趙章,讓他做代郡王,趙王何和代郡王“兩王并行”,他自己則做父王,統(tǒng)治二王。
這個方案,名義上是對趙章進行彌補,實際上是他自己想東山再起,重新執(zhí)掌趙國朝政。
說到底,他是舍不得放棄手中的權(quán)力。直到那時,肥義才明白了趙武靈王的真實意圖,明確表示反對。
上一次折騰,沒有反對你就不錯了,誰知你變本加厲,把國家大事當(dāng)兒戲,你就不怕引起動亂嗎?
此時此刻的趙武靈王,在肥義眼里不再賢明,而是糊涂透頂,他不可能再支持他,否則就會給國家?guī)韯觼y,百姓就會遭殃。
他把趙武靈王的想法告訴了趙何,要他把軍隊控制好,隨時準(zhǔn)備應(yīng)變。
重新掌權(quán)的想法一旦產(chǎn)生,就會像開了閘的洪水,一發(fā)不可收拾,此時此刻的趙武靈王,一心只想奪回權(quán)力。
見肥義不同意他的方案,就把這事告訴了公子章和大臣田不禮,讓他們做好準(zhǔn)備,隨時采取行動。
在他眼里,趙何已經(jīng)不再是他的兒子,而是他最大的對手,是他奪權(quán)道路上的最大障礙。
趙武靈王的糊涂,不但把天下難找的賢相肥義害了,還把他自己害了。
公元前295年,自稱“主父”的趙武靈王以在沙丘宮(位于今河北平鄉(xiāng)縣)選看墓地為名,要兩個兒子都去。
這實際上是借機刺殺趙何的一場陰謀。
雖然趙武靈王沒想把事情做這么絕。
但他們來到沙丘后,公子章的心腹田不禮力主先殺掉趙何,然后控制趙武靈王,以奉趙武靈王之命的名義稱王。
田不禮的想法,何嘗不是公子章的想法?他把父親的令符弄到手,到趙何下榻的宮殿請他到父親下榻的主父宮里議事。
趙何正要出發(fā),被肥義攔住了:“事情有點不對,讓臣下先去,你在這里加強防衛(wèi),如果臣下沒有回來,就說明發(fā)生了事變。”
出發(fā)之前,肥義又命令把使者準(zhǔn)備好,一旦發(fā)生變亂,立刻讓使者通知公子成和朝臣李兌等人勤王。
果然不出所料,來到主父宮,肥義見到的不是趙武靈王,而是公子章和田不禮。
見來的不是趙何,而是肥義,公子章和田不禮知道趙何看破了他們的陰謀。
當(dāng)即命令刀斧手殺了肥義,立即率兵攻打趙何,被公子成和李兌率兵擊退。
趙章直接逃往主父宮——老爸救命,趙何那小子要殺我!
隨后趕到的公子成和李兌包圍了主父宮,并要趙武靈王交出趙章,遭到拒絕后派人強闖宮殿,“得趙章而殺之”。
殺了趙章,接下來應(yīng)該解決的,就是趙武靈王了,但趙何、公子成和李兌,誰也不想、也不敢身背弒父弒君惡名。
他們只好想了一個招,雖然是一條毒計,當(dāng)在當(dāng)時,沒有比這更好的辦法了——
命令宮中侍從全部撤出后,他們把大門一關(guān),把趙武靈王關(guān)在了高大巍峨的宮墻里面。
三個月后,公子成和李兌來到沙丘宮,趙武靈王早已餓死在里面,其狀慘不忍睹。
誰能想到,這位執(zhí)政三十一年,政績卓著的君王,梁啟超眼里的“黃帝以后第一偉人”,最終會落得如此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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