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欲伐齊，齊楚從親，于是張儀往相楚【張儀往相楚：張儀前往楚國察視。相：觀察了解。據(jù)《史記·六國年表》，張儀這次使楚事在秦惠王二十五年(前313年)?！?/span>。楚懷王聞張儀來，虛上舍而自館之【虛上舍而自館之：空著上等的館舍以等待張儀的到來，并親自前往館舍接見他?！?/span>，曰：“此僻陋之國，子何以教之？”
秦國想要攻打齊國，然而齊、楚兩國締結(jié)了合縱相親的盟約，于是張儀前往楚國出任國相。楚懷王聽說張儀來，空出上等的賓館，親自到賓館安排他住宿。說：“這是個偏僻鄙陋的國家，您用什么來指教我呢？”
儀說楚王曰：“大王誠能聽臣，閉關絕約于齊，臣請獻商、於之地六百里【商、於(wū)：均為秦地，即今陜西商南縣及河南淅川縣、內(nèi)鄉(xiāng)縣一帶?！?/span>，使秦女得為大王箕帚之妾【箕帚之妾：對己方嫁女之謙稱，言其只配司灑掃之事?！?/span>，秦楚娶婦嫁女，長為兄弟之國。此北弱齊而西益秦也，計無便此者。”楚王大說而許之。
張儀游說楚王說：“大王如果真要聽從我的意見，就和齊國斷絕往來，解除盟約，我請秦王獻出商於一帶六百里的土地，讓秦國的女子作為服侍大王的侍妾，秦、楚之間娶婦嫁女，永遠結(jié)為兄弟國家，這樣向北可削弱齊國而西方的秦國也就得到好處，沒有比這更好的策略了?！背醴浅８吲d地應允了他。
群臣皆賀，陳軫獨吊之【吊：悲傷?！?/span>。楚王怒曰：“寡人不興師發(fā)兵得六百里地，群臣皆賀，子獨吊，何也？”
大臣們來向楚王祝賀，唯獨陳軫為他傷悼。楚王很生氣地說：“我用不著調(diào)兵遣將就得到六百里土地，臣子們向我祝賀，唯獨你為我傷悼，這是為什么？”陳
陳軫對曰：“不然。以臣觀之，商、於之地不可得而齊秦合，齊秦合，則患必至矣?！背踉唬骸坝姓f乎？”
軫回答說：“不是這樣，在我看來，商於一帶的土地不僅不能得到，而且齊國和秦國可能會聯(lián)合起來。齊、秦聯(lián)合起來，那么一定會禍患臨頭?！背跽f：“能說明理由嗎？”
陳軫對曰：“夫秦之所以重楚者，以其有齊也。今閉關絕約于齊，則楚孤。秦奚貪夫孤國【秦奚貪夫孤國：秦為何會愛憐一個孤立之國。】，而與之商、於之地六百里？張儀至秦，必負王【負王：違背同大王達成的協(xié)議?！?/span>，是北絕齊交，西生患于秦也，而兩國之兵必俱至。
陳軫回答說：“秦國之所以重視楚國，是因為楚國有結(jié)盟的齊國。如今和齊國斷絕往來，廢除盟約，那么楚國就孤立了。秦國為什么不滿足地追求一個孤立無援的楚國，而給它六百里土地呢？張儀回到秦國，一定會背棄向大王的承諾，這是向北和齊國斷絕了外交關系，又從西方的秦國招來禍患，兩國的軍隊必然會一塊打到楚國。
善為王計者，不若陰合而陽絕于齊【陰合而陽絕于齊：同齊國表面上斷絕而暗中繼續(xù)保持合縱的關系?！?/span>，使人隨張儀。茍與吾地，絕齊未晚也；不與吾地，陰合謀計也。”
我妥善地替大王想出了對策，不如暗中和齊國聯(lián)合而表面上斷絕關系，并派人跟隨張儀去秦國。假如秦國給了我們土地，再和齊國斷交也不算晚；假如秦國不給我們土地，那就符合了我們的策略。”
楚王曰：“愿陳子閉口毋復言，以待寡人得地?！蹦艘韵嘤∈趶垉x，厚賂之。于是遂閉關絕約于齊，使一將軍隨張儀。
楚王說：“希望陳先生閉上嘴，不要再講話了，等著我得到土地?！本桶严嘤∈诮o了張儀，還饋贈了大量的財物。于是就和齊國斷絕了關系，廢除了盟約，派了一位將軍跟著張儀到秦國去接收土地。
張儀至秦，詳失綏墮車【詳失綏墮車：假裝未拉穩(wěn)車繩而從車上摔下。詳，通“佯”。綏，上車挽手所用的繩子?！?/span>，不朝三月。楚王聞之，曰：“儀以寡人絕齊未甚邪【未甚：未達到程度?！?/span>？”乃使勇士至宋，借宋之符【借宋之符：借用宋國的符信?！?/span>，北罵齊王。齊王大怒，折節(jié)而下秦【折節(jié)而下秦：降低身分，使自己屈居于秦國之下?！?/span>。
張儀回到秦國，假裝沒拉住車上的繩索，跌下車來受了傷，一連三個月沒上朝，楚王聽到這件事，說：“張儀是因為我與齊國斷交還不徹底吧？”就派勇士到宋國，借了宋國的符節(jié)，到北方的齊國辱罵齊王，齊王憤怒，斬斷符節(jié)而委屈地和秦國結(jié)交。
秦齊之交合，張儀乃朝，謂楚使者曰：“臣有奉邑六里【奉邑：古時君主給臣下供宗廟祭祀所需費用的采邑?！?/span>，愿以獻大王左右。”楚使者曰：“臣受令于王，以商、於之地六百里，不聞六里?！边€報楚王，楚王大怒，發(fā)兵而攻秦。
秦、齊建立了邦交，張儀才上朝。他對楚國的使者說：“我有秦王賜給的六里封地，愿把它獻給楚王。”楚國使者說：“我奉楚王的命令，來接收商於之地六百里，不曾聽說過六里?！笔拐呋貓蟪?，楚王怒火填胸，立刻要出動軍隊攻打秦國。
陳軫曰：“軫可發(fā)口言乎？攻之不如割地反以賂秦，與之并兵而攻齊，是我出地于秦，取償于齊也，王國尚可存?！背醪宦?，卒發(fā)兵而使將軍屈匄擊秦。
陳軫說：“我可以張開嘴說話了嗎？與其攻打秦國，不如反過來割讓土地賄賂秦國，和他合兵攻打齊國，我們把割讓給秦國的土地，再從齊國奪回來補償，這樣，大王的國家還可以生存下去?！背醪宦?，終于出動軍隊并派將軍屈匄進攻秦國。
秦齊共攻楚，斬首八萬，殺屈匄，遂取丹陽、漢中之地【秦齊四句：據(jù)《史記·六國年表》，齊秦擊楚事在秦惠王二十六年(前312年)，秦將為庶長章。丹陽，楚地，今河南浙川附近緊靠秦之商於一帶地域。漢中，自今陜西勉縣至今湖北竹山縣均為漢中地。文中所云“丹陽、漢中之地”，大體指淅川以南、竹山以北一帶的楚地?！?/span>。楚又復益發(fā)兵而襲秦，至藍田【藍田：秦縣名，故址在今陜西藍田縣西三十里?！?/span>，大戰(zhàn)，楚大敗，于是楚割兩城以與秦平【平：講和?！?/span>。
秦、齊兩國共同攻打楚國，殺死官兵八萬，并殺死屈匄，于是奪取了丹陽、漢中的土地。楚國又派出更多的軍隊去襲擊秦國，到藍田，展開大規(guī)模的戰(zhàn)半，楚軍大敗，于是楚國又割讓兩座城池和秦國媾和。
秦要楚欲得黔中地【要(yao)楚欲得黔中地：強索楚國想得其黔中之地。黔中，楚郡名，治今湖南沅陵等地。】，欲以武關外易之【武關外：武關外即指商於之地?！?/span>。楚王曰：“不愿易地，愿得張儀而獻黔中地。”秦王欲遣之，口弗忍言。張儀乃請行。
秦國要挾楚國，想得到黔中一帶的土地，要用武關以外的土地交換它。楚王說：“我不愿意交換土地，只要得到張儀，愿獻出黔中地區(qū)?！鼻赝跸胍菜蛷垉x，又不忍開口說出來。張儀卻請求前往。
惠王曰：“彼楚王怒子之負以商、於之地，是且甘心于子【是且甘心于子：所以將殺掉你方才痛快。是，所以。且，將要。甘心于子，意謂把你殺掉內(nèi)心方才痛快。】！”張儀曰：“秦強楚弱，臣善靳尚【靳尚：楚人，同張儀私交甚厚，后伴張儀一起離開楚國，為魏臣張旄所殺。】，尚得事楚夫人鄭袖【鄭袖：楚懷王之寵妃。】，袖所言皆從。
惠王說：“那楚王惱恨先生背棄奉送商於土地的承諾，這是存心報復您。”張儀說：“秦國強大，楚國弱小，我和楚國大夫靳尚關系親善，靳尚能夠去奉承楚國夫人鄭袖，而鄭袖的話楚王是全部聽從的。
且臣奉王之節(jié)使楚，楚何敢加誅。假令誅臣而為秦得黔中之地，臣之上愿。”遂使楚【遂使楚：據(jù)《史記·楚世家》，張儀是次使楚在秦惠王二十七年(前311年)?！?/span>。
況且我是奉大王的命令出使楚國的，楚王怎么敢殺我。假如殺死我而替秦國取得黔中的土地，這也是我的最高愿望。”于是，他出使楚國。
楚懷王至則囚張儀，將殺之。靳尚謂鄭袖曰：“子亦知子之賤于王乎？”鄭袖曰：“何也？”
楚懷王等張儀一到就把他囚禁起來，要殺掉他。靳尚對鄭袖說：“您知道您將被大王鄙棄嗎？”鄭袖說：“為什么？”
靳尚曰：“秦王甚愛張儀而不欲出之【不欲出之：必定想讓他從楚國回來。“不”字當為“必”字之誤?！?/span>，今將以上庸之地六縣賂楚【上庸：今湖北竹山縣東南一帶地?！?/span>，以美人聘楚，以宮中善歌謳者為媵【媵：古時諸侯之女出嫁時之陪嫁者?！?/span>。楚王重地尊秦，秦女必貴而夫人斥矣。不若為言而出之。”
靳尚說“秦王特別鐘愛張儀而打算把他從囚禁中救出來，如今將要用上庸六個縣的土地賄賂楚國，把美女嫁給楚王，用宮中擅長歌唱的女人作陪嫁。楚王看重土地，就會敬重秦國。秦國的美女一定會受到寵愛而尊貴，這樣，夫人也將被鄙棄了。不如替張儀講情，使他從囚禁中釋放出來?！?/span>
于是鄭袖日夜言懷王曰：“人臣各為其主用。今地未入秦，秦使張儀來，至重王【至重王：至為看重大王?！?/span>。王未有禮而殺張儀，秦必大怒攻楚。妾請子母俱遷江南，毋為秦所魚肉也。”懷王后悔，赦張儀，厚禮之如故。
于是鄭袖日夜向懷王講情說：“做為臣子，各自為他們的國家效力?，F(xiàn)在土地還沒有交給秦國，秦王就派張儀來了，對大王的尊重達到了極點。大王還沒有回禮卻殺張儀，秦王必定大怒出兵攻打楚國。我請求讓我們母子都搬到江南去住，不要讓秦國像魚肉一樣地欺凌屠戮。”懷王后悔了，赦免了張儀，像過去一樣優(yōu)厚地款待他。
張儀既出，未去，聞蘇秦死【未去，聞蘇秦死：據(jù)《史記·燕世家》，蘇秦死于燕王噲繼位之年(前320年)；據(jù)《資治通鑒》，蘇秦死于公元前317年。張儀是次使楚在前311年，距蘇秦死已多年，故此處所記恐有誤?！?/span>，乃說楚王曰：“秦地半天下，兵敵四國【四國：泛指諸侯之國。】，被險帶河【被險帶河：有險要的地勢覆蓋，有黃河圍繞?！?/span>，四塞以為固【四塞以為固：四方邊界均有險阻以資固守。】。
張儀從囚禁中放出來不久，還沒離去，就聽說蘇秦死了，于是游說楚懷王說：“秦國的土地占了天下的一半，軍隊的實力可以抵擋四方的國家，四境險要，黃河如帶橫流，四周都有設防重地可以堅守。
虎賁之士百馀萬【虎賁(ben)之士：勇士。虎賁，謂將士之勇有如猛虎之奔?！?/span>，車千乘，騎萬匹，積粟如丘山。法令既明，士卒安難樂死【安難樂死：安于艱難，勇于犧牲?！?/span>，主明以嚴，將智以武，雖無出甲【雖無出甲：縱然沒有出動軍隊。按：此句后文句有省略，意謂縱然沒有出動軍隊，也足以威懾天下。】，席卷常山之險，必折天下之脊【席卷兩句：如卷席之易攻克常山之險，必定折斷天下之脊梁。常山，即恒山，避漢文帝諱改稱，在今河北曲陽縣西北，同太行山相連。而太行山橫貫中原南北，有如天下之脊梁。按；這兩句承接前句而文句有省略，意謂一旦出動軍隊，將席卷常山之險，折斷天下之脊梁?！?/span>，天下有后服者先亡。
勇武的戰(zhàn)士一百多萬，戰(zhàn)車千輛，戰(zhàn)馬萬匹，貯存的糧食堆集如山。法令嚴明，士兵們都不避艱苦危難，樂于為國犧牲，國君賢明而威嚴，將帥智謀而勇武，即使沒有出動軍隊，它的聲威就能夠席卷險要的常山，折斷天下的脊骨，天下后臣服的國家首先被滅亡。
且夫為從者，無以異于驅(qū)群羊而攻猛虎，虎之與羊不格明矣【格：敵?！?/span>。今王不與猛虎而與群羊，臣竊以為大王之計過也。
而且，那些合縱的國家要與秦國相較，無異于驅(qū)趕著羊群進攻兇猛的老虎，猛虎和綿羊不能成為敵手是非常明顯的。如今，大王不親附老虎而去親附綿羊，我私下認為大王的打算錯了。
“凡天下強國，非秦而楚【而：則?！?/span>，非楚而秦，兩國交爭，其勢不兩立。大王不與秦，秦下甲據(jù)宜陽，韓之上地不通【上地：指韓國宜陽以北地域?！?/span>。
“當今，天下強大的國家，不是秦國便是楚國，不是楚國便是秦國，兩國相互爭戰(zhàn)，從它的形勢看，不可能兩個國家都存在下去。如果大王不去親附秦國，秦國就會出動軍隊先占據(jù)宜陽，韓國的土地也就被切斷不通。
下河東【河東：指今山西西南部韓國的地域?！?/span>，取成皋【成皋：故址在今河南滎陽縣汜水城西?！?/span>，韓必入臣【入指臣：入秦稱臣?！?/span>，梁則從風而動。秦攻楚之西，韓、梁攻其北，社稷安得毋危？“且夫從者聚群弱而攻至強，不料敵而輕戰(zhàn)，國貧而數(shù)舉兵，危亡之術(shù)也。
出兵河東，奪取城皋，韓國必然要到秦國稱臣，魏國就會聞風而動。秦國進攻楚國的西邊，韓國、魏國進攻楚國的北邊，國家怎么會不危險呢？“而且，那些主張合縱的人聚集了一群弱小的國家攻打最強大的國家，不權(quán)衡敵對國的力量而輕易地發(fā)動戰(zhàn)爭，國家窮困而又頻繁地打仗，這就是導致危亡的策略。
臣聞之，兵不如者勿與挑戰(zhàn)，粟不如者勿與持久。夫從人飾辯虛辭【飾辯虛辭：修飾論辯的語句，說些虛假不實之言。】，高主之節(jié)【高主之節(jié)：極力頌揚君主的節(jié)操?！?/span>，言其利不言其害，卒有秦禍，無及為已【卒有兩句：結(jié)果有了秦國所加給的禍患，已來不及補救了?！?/span>。是故愿大王之孰計之【孰：“熟”的本字?！?/span>。
我聽說，您的軍事力量比不上別國強大，就不要挑起戰(zhàn)爭；您的糧食比不上人家多，就不要持久作戰(zhàn)。那些主張合縱的人，粉飾言辭，空發(fā)議論，抬高他們國君的節(jié)行，只說對國君的好處，不說對國君的危害，突然招致秦國的禍患，就來不及應付了。所以希望大王仔細地考慮這個問題。
“秦西有巴蜀，大船積粟，起于汶山【汶山：即岷山，在今四川阿壩藏族自治州境內(nèi)。】，浮江已下，至楚三千馀里。舫船載卒【舫船：即方船，兩船相并謂之舫船。】，一舫載五十人與三月之食，下水而浮【下水而?。杭锤∷轮刮??！?/span>，一日行三百馀里，里數(shù)雖多，然而不費牛馬之力，不至十日而距捍關【距捍關：到達捍關。捍關，故址在今湖北長陽縣西?！?/span>。
“秦國擁有西方的巴郡、蜀郡，用大船裝滿糧食，從汶山起程，順著江水漂浮而下，到楚國三千多里。兩船相并運送士兵，一條船可以載五十人和三個月的糧食，順流而下，一天可走三百多里，即使路程較長，可是不花費牛馬的力氣，不到十天就可以到達捍關。
捍關驚，則從境以東盡城守【從境句：從國界以東都要設防守備。境，疆界。城守，于城上設防守衛(wèi)。】矣，黔中、巫郡非王之有【巫郡：楚地，治所在今四川巫山縣東，治今巫山縣等地。】。秦舉甲出武關，南面而伐，則北地絕【北地絕：楚國北部地域?qū)⒈磺袛??！?/span>。
捍關形勢一緊張，那么邊境以東，所有的國家就都要據(jù)城守御了。黔中、巫郡將不再屬于大王所有了。秦國發(fā)動軍隊出武關，向南邊進攻，楚國的北部地區(qū)就被切斷。
秦兵之攻楚也，危難在三月之內(nèi)，而楚待諸侯之救，在半歲之外，此其勢不相及也。夫恃弱國之救，忘強秦之禍，此臣所以為大王患也。
秦軍攻打楚國，三個月內(nèi)可以造成楚國的危難，而楚國等待其他諸侯的救援，需要半年以上的時間，從這形勢看來，根本來不及。依靠弱小國家的救援，忽略強秦帶來的禍患，這是我替大王擔憂的原因啊。
“大王嘗與吳人戰(zhàn)，五戰(zhàn)而三勝，陣卒盡矣；偏守新城，存民苦矣【大王五句：這五句所記恐有誤，因早在公元前473年，吳即為越所滅；約在公元前306年，越又為楚所滅，故楚懷王時不可能有楚、吳五戰(zhàn)之事。“吳”，或許為他字之誤?！?/span>。臣聞功大者易危，而民敝者怨上。夫守易危之功而逆強秦之心，臣竊為大王危之。“
“大王曾經(jīng)和吳國人作戰(zhàn)，打了五次勝了三次，陣地上的士兵死光了；楚軍在偏遠的地方守衛(wèi)著新占領的城池，可活著的百姓卻太辛苦了。我聽說功業(yè)過大的國君，容易遭到危險，而百姓疲憊困苦就怨恨國君。守候著容易遭到危險的功業(yè)而違背強秦的心意，我私下替大王感到危險。
且夫秦之所以不出兵函谷十五年以攻齊、趙者，陰謀有合天下之心【且夫兩句：這兩句謂秦國十五年未出函谷關，同史實不符。合，吞并，統(tǒng)一?！?/span>。楚嘗與秦構(gòu)難，戰(zhàn)于漢中，楚人不勝，列侯執(zhí)珪死者七十馀人，遂亡漢中。
“秦國之所以十五年不出兵函谷關攻打齊國和趙國的原因，是因為秦國在暗中策劃，有一舉吞并天下的雄心。楚國曾經(jīng)給秦國造成禍患，在漢中打了一仗，楚國沒有取得勝利，卻有七十多位列侯執(zhí)珪的人戰(zhàn)死，于是丟掉了漢中。
楚王大怒，興兵襲秦，戰(zhàn)于藍田【楚嘗八句：八句所記指前文所敘秦惠王二十六年秦齊擊楚“斬首八萬，殺屈匄”，楚復襲秦等事?！?/span>。此所謂兩虎相搏者也。夫秦楚相敝，而韓魏以全制其后【夫秦楚兩句：意謂秦楚兩敗俱傷，而韓、魏未受任何損失，則可控制秦、楚?！?/span>，計無危于此者矣。愿大王孰計之。“
楚王大怒，出兵襲擊秦國，又在藍田打了一仗。這就是所說的兩虎相斗啊。秦國和楚國相互廝殺，疲憊困頓，韓國和魏國用完整的國力從后邊進攻，再沒有比這樣的策略更危險的了。希望大王仔細地考慮它。
秦下甲攻衛(wèi)陽晉，必大關天下之匈。大王悉起兵以攻宋，不至數(shù)月而宋可舉【秦下甲四句：意謂如果秦楚結(jié)盟，秦國只要出兵攻占了衛(wèi)國的陽晉，就有如鎖住了了人體的要害之處胸部。此時楚王再以全部兵力攻打宋國，用不了幾個月就可以占領宋國。匈，同“胸”。舉，攻克?！?/span>。舉宋而東指，則泗上十二諸侯盡王之有也【泗上十二諸侯：指泗水一帶宋、魯、邾、莒等國。泗水，發(fā)源于今山東泗水縣陪尾山，因其四源合為一水而得名?！?/span>。
“假如秦國出動軍隊攻占魏國的陽晉，必然像鎖住天下的胸膛一樣。大王出動全部軍隊進攻宋國，用不了幾個月的時間，宋國就會被拿下來，攻占了宋國而揮師向東進發(fā)，那么泗水流域的許多小國便全歸大王所有了。
“凡天下而以信約從親相堅者蘇秦，封武安君，相燕，即陰與燕王謀伐破齊而分其地；乃詳有罪出走人齊，齊王因受而相之；
“游說天下各國憑借信念合縱相親、堅守盟約的人就是蘇秦。他被封為武安君，出任燕國的宰相，卻在暗中與燕王策劃攻破齊國，并且分割它的土地；假裝獲罪于燕王，逃亡到齊國，齊王因此收留了他而且任用他作了宰相；
居二年而覺，齊王大怒，車裂蘇秦于市【凡天下九句：此處所敘蘇秦離燕入齊及被車裂之因同《史記·蘇秦列傳》所記不同，可參看。車裂，古代酷刑之一，即五馬分尸。】。夫以一詐偽之蘇秦，而欲經(jīng)營天下，混一諸侯，其不可成亦明矣。
過了兩年被發(fā)覺，齊王大怒，在刑場上把蘇秦五馬分尸?？恳粋€奸詐虛偽的蘇秦，想要經(jīng)營整個天下，讓諸侯們結(jié)為一體，他的策略不可能成功，那是很明顯的了。
“今秦與楚接境壤界，固形親之國也【形親：就地理形勢而言應當相親。】。大王誠能聽臣，臣請使秦太子入質(zhì)于楚【秦太子：名蕩，即后來即位之秦武王?！?/span>，楚太子入質(zhì)于秦【楚太子：名橫，即后來即位之楚頃襄王?！?/span>，請以秦女為大王箕帚之妾，效萬室之都以為湯沐之邑【效萬室句：獻出有一萬戶人家的都城，作為沐浴之邑。效，貢獻，獻出。按：古時諸侯朝見天子，在王畿內(nèi)均有供齋戒清潔之用的所謂湯沐之邑，此處所云則指在秦都附近奉送一大都邑給楚王，以作“湯沐之邑”?！?/span>，長為昆弟之國，終身無相攻伐。臣以為計無便于此者。”
“如今，秦國和楚國連壤接境，從地理形勢上也應該是親近的國家。大王果真能聽取我的建議，我請秦王派太子來楚國作人質(zhì)，楚國派太子到秦國作人質(zhì)，把秦王的女兒作為侍候大王的姬妾，進獻有一萬戶居民的都邑，作為大王征收賦稅供給湯沐之具的地方，永結(jié)兄弟鄰邦，終生不相互打仗。我認為沒有比這更合適的策略了。”
于是楚王已得張儀而重出黔中地與秦【重(zhong)出黔中地：意謂難以割棄黔中地。重，難?！?/span>，欲許之。屈原曰：“前大王見欺于張儀，張儀至，臣以為大王烹之；今縱弗忍殺之，又聽其邪說，不可。”
此時，楚王雖已得到張儀，卻又難于讓出黔中土地給秦國，想要答應張儀的建議。屈原說：“前次大王被張儀欺騙，張儀來到楚國，我認為大王會用鼎鑊煮死他，如今釋放了他，不忍殺死他，還聽信他的邪妄之言，這可不行?！?/span>
懷王曰：“許儀而得黔中，美利也。后而背之【后而背之：意謂前已許張儀楚秦“長為昆弟之國”等，而后又違背這種承諾。背，違背?！?/span>，不可。”故卒許張儀，與秦親。
懷王說：“答應張儀的建議可以保住黔中土地，這是美好有利的事情。已經(jīng)答應了而又背棄他，這可不行?！彼宰罱K答應了張儀的建議，和秦國相親善。
【段意】：寫張儀先以計離間齊楚，后又以連橫之說說楚王。張儀借到楚國觀察了解情況之機，以虛許獻商於之地六百里等，騙取楚懷王信任，使楚、齊交惡。楚懷王一旦得知事實真象，遂發(fā)兵擊秦，結(jié)果大敗。秦、楚媾和之際，懷王欲以黔中地換取張儀殺之。張儀使楚，又以謀畫使楚懷王不僅未能殺他，反而厚禮如故。張儀于是又以連橫之說說懷王，卒使楚背縱而連橫與秦親。
張儀去楚，因遂之韓，說韓王曰【韓王：韓襄王?！?/span>：“韓地險惡山居【險惡山居：韓國多山，其宜陽、成皋、魯陽等地山勢更為陡峭險峻，人們大都依山而居?！?/span>，五谷所生非菽而麥【五谷：稻、黍、稷、麥、粟?！?/span>，民之食大抵菽飯藿羹【菽[飯.]藿羹：以菽為飯，以藿為羹。菽，古語稱菽，漢以后稱豆。藿，豆葉，嫩時可食。此句謂韓國百姓貧困只能粗食?！?/span>。一歲不收，民不饜糟糠【不饜糟糠：連糟糠都吃不飽。饜，飽。】。地不過九百里，無二歲之食。
張儀離開楚國，就借此機會前往韓國，游說韓王說：“韓國地勢險惡，人都住在山區(qū)，生產(chǎn)的糧食不是麥而是豆，人們吃的大都是豆子飯、豆葉湯。一年沒收成，人們連糟糠這樣粗劣的食物都吃不飽。土地不足九百里，沒有儲存二年的糧食。
料大王之卒，悉之不過三十萬，而廝徒負養(yǎng)在其中矣【廝徒負養(yǎng)：供雜使的非戰(zhàn)斗人員?！?/span>。除守徼亭鄣塞【徼亭鄣塞：指邊界之地的軍事防御要塞。徼亭，邊塞上的崗樓，可供瞭望。鄣塞，于險要處修筑的障蔽體，如城堡之類?！?/span>，見卒不過二十萬而已矣【見((xian)卒：現(xiàn)有的士兵?！?/span>。
估計大王的士兵，全數(shù)也超不過三十萬人，而那些勤雜兵、后勤人員也都包括在內(nèi)。除掉防守驛亭、邊防要塞的士兵，現(xiàn)有的軍隊不過二十萬罷了。
秦帶甲百馀萬，車千乘，騎萬匹，虎賁之士跿跔科頭貫頤奮戟者【跿跔科頭貫頤奮戟：形容秦兵作戰(zhàn)時勇敢之態(tài)。跿跔，赤足跳躍?？祁^，不帶頭盔光著頭。貫頤，箭中臉面。奮戟，執(zhí)戟奮勇沖鋒。】，至不可勝計。
而秦國武裝部隊就一百多萬，戰(zhàn)車千輛，戰(zhàn)馬萬匹，那勇武的戰(zhàn)士飛奔跳躍永往直前，不戴頭盔，雙手捂著面頰，帶著武器，憤怒撲向敵陣的，多到?jīng)]法計算。
秦馬之良，戎兵之眾，探前趹后蹄間三尋騰者【探前句：形容戰(zhàn)馬奔馳速度之快。探前趹后，當馬的前蹄剛一探向前，其后蹄業(yè)已騰空。蹄間三尋，謂馬騰躍距離之大，以至蹄間相距三尋(一尋七尺)?！?/span>，不可勝數(shù)。山東之士被甲蒙胄以會戰(zhàn)【山東：指崤山或華山以東秦國之外的六國?！?/span>，秦人捐甲徒裼以趨敵【捐甲徒裼：不著鎧甲，光腳赤膊。徒，赤足。裼，袒開或脫去外衣，露出內(nèi)衣或身體?！?/span>，左挈人頭【挈：提?！?/span>，右挾生虜【生虜：活著的俘虜?！?/span>。
秦國戰(zhàn)馬精良，駿馬奔馳，前蹄揚起，后蹄騰空，一躍就是兩丈多遠的馬，多到?jīng)]法數(shù)清。山東六國的士兵，戴著頭盔，穿著鎧甲會合作戰(zhàn)，秦國的軍隊卻甩掉戰(zhàn)袍，赤足露身撲向敵人，左手提著人頭，右手挾著俘虜。
夫秦卒與山東之卒，猶孟賁之與怯夫【孟賁：古之勇士?！?/span>；以重力相壓，猶烏獲之與嬰兒【烏獲：古之猛士。】。夫戰(zhàn)孟賁、烏獲之士以攻不服之弱國【戰(zhàn)孟賁、烏獲之士：能同孟賁、烏獲作戰(zhàn)的將士?！?/span>，無異垂千鈞之重于鳥卵之上，必無幸矣。
秦兵與山東六國的兵相比，如同勇猛的大力士孟賁和軟弱的膽小鬼；用巨大的威力壓下去，好像勇猛的大力士烏獲與嬰兒對抗。用孟賁、烏獲這樣的軍隊去攻打不服從的弱小國家，無異于把千均的重量壓在鳥卵上，一定不存在僥幸的結(jié)果了。
“夫群臣諸侯不料地之寡，而聽從人之甘言好辭，比周以相飾也【比周：結(jié)黨。】，皆奮曰'聽吾計可以強霸天下’。夫不顧社稷之長利而聽須臾之說，詿誤人主【詿：失誤?！?/span>，無過此者。
“那些諸侯、大臣們不估量自己的土地狹小，卻聽信主張合縱的人甜言蜜語，他們結(jié)伙營私，互相掩飾，都振奮地說：'聽從我的策略，可以在天下稱霸?！活檱业拈L遠利益而聽從片刻的游說，貽誤國君，沒有比這更為嚴重的了。
“大王不事秦，秦下甲據(jù)宜陽，斷韓之上地，東取成皋、滎陽，則鴻臺之宮、桑林之苑非王之有也【鴻臺、桑林：均為韓國的宮苑名。】。夫塞成皋，絕上地，則王之國分矣。
“假如大王不奉事秦國，秦國出動武裝部隊占據(jù)宜陽，切斷了韓國的土地，向東奪取成皋、滎陽，那么鴻臺的宮殿、桑林的林苑，就不再為大王擁有了。再說，堵塞了成皋，切斷了上地，大王的國土就被分割了。
先事秦則安，不事秦則危。夫造禍而求其福報，計淺而怨深，逆秦而順楚，雖欲毋亡，不可得也。
首先臣事秦國就安全，不臣事秦國就危險。制造了禍端卻想求得吉祥的回報，計謀短淺鄙陋而結(jié)下的仇怨深重，違背秦國而服從楚國，即使想不滅亡，那是不可能的。
“故為大王計，莫如為秦【為秦：即事秦，幫助秦國?！?/span>。秦之所欲莫如弱楚，而能弱楚者莫如韓。非以韓能強于楚也，其地勢然也。今王西面而事秦以攻楚，秦王必喜。
“所以我替大王策劃，不如幫助秦國，秦國所希望的，沒有比削弱楚國更重要的了，能夠削弱楚國的，沒有誰比得上韓國。不是因為韓國比楚國強大，而是因為韓國地理形勢的關系。如今，假如大王向西臣事秦國進攻楚國，秦王一定很高興。
夫攻楚以利其地【利其地：以得其地為利?！?/span>，轉(zhuǎn)禍而說秦【說：通“悅”。】，計無便于此者。”韓王聽儀計。張儀歸報，秦惠王封儀五邑，號曰武信君。
進攻楚國在它土地上取得利益，轉(zhuǎn)移了自己的禍患而使秦國高興，沒有比這計策更適宜的了。”韓王聽信了張儀的策略。張儀回到秦國報告，秦惠王便封賞了他五個都邑，封號叫武信君。
【段意】：寫張儀以連橫之說說韓王。張儀去楚之韓，以連橫之利與合縱之弊說韓襄王。張儀向韓王指出：韓國民困兵少，而秦國軍事實力強大，如果不同秦國連橫，則有亡國的危險；反之，則可通過攻楚得其地而受利。韓王終于同意與秦連橫。
使張儀東說齊湣王曰【使張儀句：據(jù)本傳后文所云：“儀歸報，未至咸陽而秦惠王卒，武王立”，則張儀說齊湣王、趙武靈王、燕昭王當均在秦惠王二十七年(前311年)。】：“天下強國無過齊者，大臣父兄殷眾富樂【大臣父兄殷眾富樂：大臣和家族老臣繁盛眾多，生活富足安樂。父兄，同姓老臣?！?/span>。然而為大王計者，皆為一時之說，不顧百世之利。
又派張儀向東游說齊湣王說：“天下強大的國家沒有超過齊國的，大臣及其父兄興旺發(fā)達、富足安樂。然而，替大王出謀劃策的人，都為了暫時的歡樂，不顧國家長遠的利益。
從人說大王者，必曰'齊西有強趙，南有韓與梁。齊，負海之國也【負海：指緊靠大海?！?/span>，地廣民眾，兵強士勇，雖有百秦，將無奈齊何’。大王賢其說而不計其實。
主張合縱的人游說大王，必定會說：'齊國西面有強大的趙國，南面有韓國和魏國，齊國是背靠大海的國家，土地廣闊，人口眾多，軍隊強大，士兵勇敢，即使有一百個秦國，對齊國也將無可奈何?！笸跽J為他們的說法很高明，卻沒能考慮到實際的情況。
夫從人朋黨比周，莫不以從為可。臣聞之，齊與魯三戰(zhàn)而魯三勝，國以危【以：已經(jīng)?！?/span>，亡隨其后，雖有戰(zhàn)勝之名，而有亡國之實。是何也？
主張合縱的人，結(jié)黨營私，排斥異己，沒有不認為合縱是可行的。我聽說，齊國和魯國打了三次仗，而魯國戰(zhàn)勝了三次，國家卻因此隨后就滅亡了，即使有戰(zhàn)勝的名聲，卻遭到國家滅亡的現(xiàn)實。這是為什么呢？
齊大而魯小也。今秦之與齊也，猶齊之與魯也。秦趙戰(zhàn)于河漳之上【河漳：即漳水?！?/span>，再戰(zhàn)而趙再勝秦【再戰(zhàn)：兩次戰(zhàn)役。】；戰(zhàn)于番吾之下【番(po)吾：趙邑，故址在今河北磁縣境。】，再戰(zhàn)又勝秦。
齊國強大而魯國弱小啊?，F(xiàn)在，秦國與齊國比較，就如同齊國和魯國一樣。秦國和趙國在漳河邊上交戰(zhàn)，兩次交戰(zhàn)兩次打敗了秦國；在番吾城下交戰(zhàn)，兩次交戰(zhàn)又兩次打敗了秦國。
四戰(zhàn)之后，趙之亡卒數(shù)十萬，邯鄲僅存【四戰(zhàn)三句：據(jù)《史記·六國年表》等，趙孝成王六年(前260年)，秦將白起于長平破趙軍，趙折師四十五萬，繼而邯鄲被圍，趙幾亡國。按：據(jù)《史記》之《六國年表》及《魏世家》，張儀當卒于魏襄王十年(前309年)，長平之戰(zhàn)時張儀已卒五十一年?！?/span>，雖有戰(zhàn)勝之名而國已破矣。是何也？秦強而趙弱。
四次戰(zhàn)役之后，趙國的士兵陣亡了幾十萬，才僅僅保住了邯鄲。即使趙國有戰(zhàn)勝的名聲，國家卻殘破不堪了。這是為什么呢？秦國強大而趙國弱小啊。
“今秦楚嫁女娶婦，為昆弟之國。韓獻宜陽；梁效河外【梁效河外：魏王獻出河外之地。河外，指魏國西部曲沃、平周等地。按：據(jù)《史記》之《六國年表》和《魏世家》，秦國于魏襄王十三年(前306年)，攻取曲沃、平周，而非魏國主動獻出，此時張儀已卒三年。】；趙入朝澠池【趙入朝澠池：據(jù)《史記·六國年表》，趙、秦“澠池之會”在趙惠文王二十年(前279年)，時張儀已卒三十年。澠池，趙地，故址在今河南澠池縣西?！?/span>，割河間以事秦【河間：指漳水與黃河之間，今河北任丘、獻縣一帶之趙地。按：趙、秦澠池之會并無割河間地事。】。
“如今秦、楚兩國嫁女娶婦，結(jié)成兄弟盟國。韓國獻出宜陽，魏國獻出河外，趙國在澠池朝拜秦王，割讓河間來奉事秦國。
大王不事秦，秦驅(qū)韓、梁攻齊之南地，悉趙兵渡清河【清河：水名，戰(zhàn)國時在齊、宋之間，今已湮沒?！?/span>，指博關【博關：齊地，又名博陵，故址在今山東博平縣西北?！?/span>，臨菑、即墨非王之有也【臨菑、即墨：均為齊地。臨菑，亦作臨淄、臨甾，故址在今山東淄博市。即墨，故址在今山東平度縣東南?！?/span>。國一日見攻，雖欲事秦，不可得也。是故愿大王孰計之也。”
假如大王不臣事秦國，秦國就會驅(qū)使韓國、魏國進攻齊國的南方，趙國的軍隊全部出動，渡過清河，直指博關、臨菑，即墨就不再為大王所擁有了。國家一旦被進攻，即使是想要臣事秦國，也不可能了，因此希望大王仔細地考慮它。”
齊王曰：“齊僻陋，隱居東海之上，未嘗聞社稷之長利也【社稷之長利：對國家有長遠利益的戰(zhàn)略。】。”乃許張儀。
齊王說：“齊國偏僻落后，僻處東海邊上，不曾聽到過國家長遠利益的道理?！本痛饝藦垉x的建議。
【段意】：寫張儀以連橫之利說齊湣王。張儀向齊湣王指出：齊國雖然人口繁多，人們生活富足，但同秦相比，仍是弱小之國。當楚、韓、魏、趙紛紛同秦連橫之際，齊不連橫，即有亡國之危。齊王遂許同秦連橫。
秦欲伐齊，齊楚從親，于是張儀往相楚【張儀往相楚：張儀前往楚國察視。相：觀察了解。據(jù)《史記·六國年表》，張儀這次使楚事在秦惠王二十五年(前313年)。】。楚懷王聞張儀來，虛上舍而自館之【虛上舍而自館之：空著上等的館舍以等待張儀的到來，并親自前往館舍接見他?！?/span>，曰：“此僻陋之國，子何以教之？”
秦國想要攻打齊國，然而齊、楚兩國締結(jié)了合縱相親的盟約，于是張儀前往楚國出任國相。楚懷王聽說張儀來，空出上等的賓館，親自到賓館安排他住宿。說：“這是個偏僻鄙陋的國家，您用什么來指教我呢？”
儀說楚王曰：“大王誠能聽臣，閉關絕約于齊，臣請獻商、於之地六百里【商、於(wū)：均為秦地，即今陜西商南縣及河南淅川縣、內(nèi)鄉(xiāng)縣一帶?！?/span>，使秦女得為大王箕帚之妾【箕帚之妾：對己方嫁女之謙稱，言其只配司灑掃之事?！?/span>，秦楚娶婦嫁女，長為兄弟之國。此北弱齊而西益秦也，計無便此者。”楚王大說而許之。
張儀游說楚王說：“大王如果真要聽從我的意見，就和齊國斷絕往來，解除盟約，我請秦王獻出商於一帶六百里的土地，讓秦國的女子作為服侍大王的侍妾，秦、楚之間娶婦嫁女，永遠結(jié)為兄弟國家，這樣向北可削弱齊國而西方的秦國也就得到好處，沒有比這更好的策略了?！背醴浅８吲d地應允了他。
群臣皆賀，陳軫獨吊之【吊：悲傷?！?/span>。楚王怒曰：“寡人不興師發(fā)兵得六百里地，群臣皆賀，子獨吊，何也？”
大臣們來向楚王祝賀，唯獨陳軫為他傷悼。楚王很生氣地說：“我用不著調(diào)兵遣將就得到六百里土地，臣子們向我祝賀，唯獨你為我傷悼，這是為什么？”陳
陳軫對曰：“不然。以臣觀之，商、於之地不可得而齊秦合，齊秦合，則患必至矣。”楚王曰：“有說乎？”
軫回答說：“不是這樣，在我看來，商於一帶的土地不僅不能得到，而且齊國和秦國可能會聯(lián)合起來。齊、秦聯(lián)合起來，那么一定會禍患臨頭?！背跽f：“能說明理由嗎？”
陳軫對曰：“夫秦之所以重楚者，以其有齊也。今閉關絕約于齊，則楚孤。秦奚貪夫孤國【秦奚貪夫孤國：秦為何會愛憐一個孤立之國?！?/span>，而與之商、於之地六百里？張儀至秦，必負王【負王：違背同大王達成的協(xié)議。】，是北絕齊交，西生患于秦也，而兩國之兵必俱至。
陳軫回答說：“秦國之所以重視楚國，是因為楚國有結(jié)盟的齊國。如今和齊國斷絕往來，廢除盟約，那么楚國就孤立了。秦國為什么不滿足地追求一個孤立無援的楚國，而給它六百里土地呢？張儀回到秦國，一定會背棄向大王的承諾，這是向北和齊國斷絕了外交關系，又從西方的秦國招來禍患，兩國的軍隊必然會一塊打到楚國。
善為王計者，不若陰合而陽絕于齊【陰合而陽絕于齊：同齊國表面上斷絕而暗中繼續(xù)保持合縱的關系?！?/span>，使人隨張儀。茍與吾地，絕齊未晚也；不與吾地，陰合謀計也。”
我妥善地替大王想出了對策，不如暗中和齊國聯(lián)合而表面上斷絕關系，并派人跟隨張儀去秦國。假如秦國給了我們土地，再和齊國斷交也不算晚；假如秦國不給我們土地，那就符合了我們的策略。”
楚王曰：“愿陳子閉口毋復言，以待寡人得地?！蹦艘韵嘤∈趶垉x，厚賂之。于是遂閉關絕約于齊，使一將軍隨張儀。
楚王說：“希望陳先生閉上嘴，不要再講話了，等著我得到土地?！本桶严嘤∈诮o了張儀，還饋贈了大量的財物。于是就和齊國斷絕了關系，廢除了盟約，派了一位將軍跟著張儀到秦國去接收土地。
張儀至秦，詳失綏墮車【詳失綏墮車：假裝未拉穩(wěn)車繩而從車上摔下。詳，通“佯”。綏，上車挽手所用的繩子?！?/span>，不朝三月。楚王聞之，曰：“儀以寡人絕齊未甚邪【未甚：未達到程度?！?/span>？”乃使勇士至宋，借宋之符【借宋之符：借用宋國的符信?！?/span>，北罵齊王。齊王大怒，折節(jié)而下秦【折節(jié)而下秦：降低身分，使自己屈居于秦國之下?！?/span>。
張儀回到秦國，假裝沒拉住車上的繩索，跌下車來受了傷，一連三個月沒上朝，楚王聽到這件事，說：“張儀是因為我與齊國斷交還不徹底吧？”就派勇士到宋國，借了宋國的符節(jié)，到北方的齊國辱罵齊王，齊王憤怒，斬斷符節(jié)而委屈地和秦國結(jié)交。
秦齊之交合，張儀乃朝，謂楚使者曰：“臣有奉邑六里【奉邑：古時君主給臣下供宗廟祭祀所需費用的采邑。】，愿以獻大王左右。”楚使者曰：“臣受令于王，以商、於之地六百里，不聞六里?！边€報楚王，楚王大怒，發(fā)兵而攻秦。
秦、齊建立了邦交，張儀才上朝。他對楚國的使者說：“我有秦王賜給的六里封地，愿把它獻給楚王?！背拐哒f：“我奉楚王的命令，來接收商於之地六百里，不曾聽說過六里?！笔拐呋貓蟪?，楚王怒火填胸，立刻要出動軍隊攻打秦國。
陳軫曰：“軫可發(fā)口言乎？攻之不如割地反以賂秦，與之并兵而攻齊，是我出地于秦，取償于齊也，王國尚可存?！背醪宦牐浒l(fā)兵而使將軍屈匄擊秦。
陳軫說：“我可以張開嘴說話了嗎？與其攻打秦國，不如反過來割讓土地賄賂秦國，和他合兵攻打齊國，我們把割讓給秦國的土地，再從齊國奪回來補償，這樣，大王的國家還可以生存下去?！背醪宦?，終于出動軍隊并派將軍屈匄進攻秦國。
秦齊共攻楚，斬首八萬，殺屈匄，遂取丹陽、漢中之地【秦齊四句：據(jù)《史記·六國年表》，齊秦擊楚事在秦惠王二十六年(前312年)，秦將為庶長章。丹陽，楚地，今河南浙川附近緊靠秦之商於一帶地域。漢中，自今陜西勉縣至今湖北竹山縣均為漢中地。文中所云“丹陽、漢中之地”，大體指淅川以南、竹山以北一帶的楚地?！?/span>。楚又復益發(fā)兵而襲秦，至藍田【藍田：秦縣名，故址在今陜西藍田縣西三十里。】，大戰(zhàn)，楚大敗，于是楚割兩城以與秦平【平：講和。】。
秦、齊兩國共同攻打楚國，殺死官兵八萬，并殺死屈匄，于是奪取了丹陽、漢中的土地。楚國又派出更多的軍隊去襲擊秦國，到藍田，展開大規(guī)模的戰(zhàn)半，楚軍大敗，于是楚國又割讓兩座城池和秦國媾和。
秦要楚欲得黔中地【要(yao)楚欲得黔中地：強索楚國想得其黔中之地。黔中，楚郡名，治今湖南沅陵等地?！?/span>，欲以武關外易之【武關外：武關外即指商於之地?！?/span>。楚王曰：“不愿易地，愿得張儀而獻黔中地?！鼻赝跤仓?，口弗忍言。張儀乃請行。
秦國要挾楚國，想得到黔中一帶的土地，要用武關以外的土地交換它。楚王說：“我不愿意交換土地，只要得到張儀，愿獻出黔中地區(qū)?！鼻赝跸胍菜蛷垉x，又不忍開口說出來。張儀卻請求前往。
惠王曰：“彼楚王怒子之負以商、於之地，是且甘心于子【是且甘心于子：所以將殺掉你方才痛快。是，所以。且，將要。甘心于子，意謂把你殺掉內(nèi)心方才痛快?！?/span>！”張儀曰：“秦強楚弱，臣善靳尚【靳尚：楚人，同張儀私交甚厚，后伴張儀一起離開楚國，為魏臣張旄所殺?！?/span>，尚得事楚夫人鄭袖【鄭袖：楚懷王之寵妃?！?/span>，袖所言皆從。
惠王說：“那楚王惱恨先生背棄奉送商於土地的承諾，這是存心報復您。”張儀說：“秦國強大，楚國弱小，我和楚國大夫靳尚關系親善，靳尚能夠去奉承楚國夫人鄭袖，而鄭袖的話楚王是全部聽從的。
且臣奉王之節(jié)使楚，楚何敢加誅。假令誅臣而為秦得黔中之地，臣之上愿。”遂使楚【遂使楚：據(jù)《史記·楚世家》，張儀是次使楚在秦惠王二十七年(前311年)?！?/span>。
況且我是奉大王的命令出使楚國的，楚王怎么敢殺我。假如殺死我而替秦國取得黔中的土地，這也是我的最高愿望。”于是，他出使楚國。
楚懷王至則囚張儀，將殺之。靳尚謂鄭袖曰：“子亦知子之賤于王乎？”鄭袖曰：“何也？”
楚懷王等張儀一到就把他囚禁起來，要殺掉他。靳尚對鄭袖說：“您知道您將被大王鄙棄嗎？”鄭袖說：“為什么？”
靳尚曰：“秦王甚愛張儀而不欲出之【不欲出之：必定想讓他從楚國回來。“不”字當為“必”字之誤。】，今將以上庸之地六縣賂楚【上庸：今湖北竹山縣東南一帶地?！?/span>，以美人聘楚，以宮中善歌謳者為媵【媵：古時諸侯之女出嫁時之陪嫁者?！?/span>。楚王重地尊秦，秦女必貴而夫人斥矣。不若為言而出之。”
靳尚說“秦王特別鐘愛張儀而打算把他從囚禁中救出來，如今將要用上庸六個縣的土地賄賂楚國，把美女嫁給楚王，用宮中擅長歌唱的女人作陪嫁。楚王看重土地，就會敬重秦國。秦國的美女一定會受到寵愛而尊貴，這樣，夫人也將被鄙棄了。不如替張儀講情，使他從囚禁中釋放出來?！?/span>
于是鄭袖日夜言懷王曰：“人臣各為其主用。今地未入秦，秦使張儀來，至重王【至重王：至為看重大王?！?/span>。王未有禮而殺張儀，秦必大怒攻楚。妾請子母俱遷江南，毋為秦所魚肉也。”懷王后悔，赦張儀，厚禮之如故。
于是鄭袖日夜向懷王講情說：“做為臣子，各自為他們的國家效力。現(xiàn)在土地還沒有交給秦國，秦王就派張儀來了，對大王的尊重達到了極點。大王還沒有回禮卻殺張儀，秦王必定大怒出兵攻打楚國。我請求讓我們母子都搬到江南去住，不要讓秦國像魚肉一樣地欺凌屠戮?！睉淹鹾蠡诹?，赦免了張儀，像過去一樣優(yōu)厚地款待他。
張儀既出，未去，聞蘇秦死【未去，聞蘇秦死：據(jù)《史記·燕世家》，蘇秦死于燕王噲繼位之年(前320年)；據(jù)《資治通鑒》，蘇秦死于公元前317年。張儀是次使楚在前311年，距蘇秦死已多年，故此處所記恐有誤?！?/span>，乃說楚王曰：“秦地半天下，兵敵四國【四國：泛指諸侯之國?！?/span>，被險帶河【被險帶河：有險要的地勢覆蓋，有黃河圍繞?！?/span>，四塞以為固【四塞以為固：四方邊界均有險阻以資固守?！?/span>。
張儀從囚禁中放出來不久，還沒離去，就聽說蘇秦死了，于是游說楚懷王說：“秦國的土地占了天下的一半，軍隊的實力可以抵擋四方的國家，四境險要，黃河如帶橫流，四周都有設防重地可以堅守。
虎賁之士百馀萬【虎賁(ben)之士：勇士?；①S，謂將士之勇有如猛虎之奔?！?/span>，車千乘，騎萬匹，積粟如丘山。法令既明，士卒安難樂死【安難樂死：安于艱難，勇于犧牲?！?/span>，主明以嚴，將智以武，雖無出甲【雖無出甲：縱然沒有出動軍隊。按：此句后文句有省略，意謂縱然沒有出動軍隊，也足以威懾天下?！?/span>，席卷常山之險，必折天下之脊【席卷兩句：如卷席之易攻克常山之險，必定折斷天下之脊梁。常山，即恒山，避漢文帝諱改稱，在今河北曲陽縣西北，同太行山相連。而太行山橫貫中原南北，有如天下之脊梁。按；這兩句承接前句而文句有省略，意謂一旦出動軍隊，將席卷常山之險，折斷天下之脊梁?！?/span>，天下有后服者先亡。
勇武的戰(zhàn)士一百多萬，戰(zhàn)車千輛，戰(zhàn)馬萬匹，貯存的糧食堆集如山。法令嚴明，士兵們都不避艱苦危難，樂于為國犧牲，國君賢明而威嚴，將帥智謀而勇武，即使沒有出動軍隊，它的聲威就能夠席卷險要的常山，折斷天下的脊骨，天下后臣服的國家首先被滅亡。
且夫為從者，無以異于驅(qū)群羊而攻猛虎，虎之與羊不格明矣【格：敵?！?/span>。今王不與猛虎而與群羊，臣竊以為大王之計過也。
而且，那些合縱的國家要與秦國相較，無異于驅(qū)趕著羊群進攻兇猛的老虎，猛虎和綿羊不能成為敵手是非常明顯的。如今，大王不親附老虎而去親附綿羊，我私下認為大王的打算錯了。
“凡天下強國，非秦而楚【而：則?！?/span>，非楚而秦，兩國交爭，其勢不兩立。大王不與秦，秦下甲據(jù)宜陽，韓之上地不通【上地：指韓國宜陽以北地域。】。
“當今，天下強大的國家，不是秦國便是楚國，不是楚國便是秦國，兩國相互爭戰(zhàn)，從它的形勢看，不可能兩個國家都存在下去。如果大王不去親附秦國，秦國就會出動軍隊先占據(jù)宜陽，韓國的土地也就被切斷不通。
下河東【河東：指今山西西南部韓國的地域。】，取成皋【成皋：故址在今河南滎陽縣汜水城西?！?/span>，韓必入臣【入指臣：入秦稱臣?！?/span>，梁則從風而動。秦攻楚之西，韓、梁攻其北，社稷安得毋危？“且夫從者聚群弱而攻至強，不料敵而輕戰(zhàn)，國貧而數(shù)舉兵，危亡之術(shù)也。
出兵河東，奪取城皋，韓國必然要到秦國稱臣，魏國就會聞風而動。秦國進攻楚國的西邊，韓國、魏國進攻楚國的北邊，國家怎么會不危險呢？“而且，那些主張合縱的人聚集了一群弱小的國家攻打最強大的國家，不權(quán)衡敵對國的力量而輕易地發(fā)動戰(zhàn)爭，國家窮困而又頻繁地打仗，這就是導致危亡的策略。
臣聞之，兵不如者勿與挑戰(zhàn)，粟不如者勿與持久。夫從人飾辯虛辭【飾辯虛辭：修飾論辯的語句，說些虛假不實之言?！?/span>，高主之節(jié)【高主之節(jié)：極力頌揚君主的節(jié)操?！?/span>，言其利不言其害，卒有秦禍，無及為已【卒有兩句：結(jié)果有了秦國所加給的禍患，已來不及補救了?！?/span>。是故愿大王之孰計之【孰：“熟”的本字?！?/span>。
我聽說，您的軍事力量比不上別國強大，就不要挑起戰(zhàn)爭；您的糧食比不上人家多，就不要持久作戰(zhàn)。那些主張合縱的人，粉飾言辭，空發(fā)議論，抬高他們國君的節(jié)行，只說對國君的好處，不說對國君的危害，突然招致秦國的禍患，就來不及應付了。所以希望大王仔細地考慮這個問題。
“秦西有巴蜀，大船積粟，起于汶山【汶山：即岷山，在今四川阿壩藏族自治州境內(nèi)?！?/span>，浮江已下，至楚三千馀里。舫船載卒【舫船：即方船，兩船相并謂之舫船?！?/span>，一舫載五十人與三月之食，下水而浮【下水而?。杭锤∷轮刮摹！?/span>，一日行三百馀里，里數(shù)雖多，然而不費牛馬之力，不至十日而距捍關【距捍關：到達捍關。捍關，故址在今湖北長陽縣西?！?/span>。
“秦國擁有西方的巴郡、蜀郡，用大船裝滿糧食，從汶山起程，順著江水漂浮而下，到楚國三千多里。兩船相并運送士兵，一條船可以載五十人和三個月的糧食，順流而下，一天可走三百多里，即使路程較長，可是不花費牛馬的力氣，不到十天就可以到達捍關。
捍關驚，則從境以東盡城守【從境句：從國界以東都要設防守備。境，疆界。城守，于城上設防守衛(wèi)?！?/span>矣，黔中、巫郡非王之有【巫郡：楚地，治所在今四川巫山縣東，治今巫山縣等地?！?/span>。秦舉甲出武關，南面而伐，則北地絕【北地絕：楚國北部地域?qū)⒈磺袛??！?/span>。
捍關形勢一緊張，那么邊境以東，所有的國家就都要據(jù)城守御了。黔中、巫郡將不再屬于大王所有了。秦國發(fā)動軍隊出武關，向南邊進攻，楚國的北部地區(qū)就被切斷。
秦兵之攻楚也，危難在三月之內(nèi)，而楚待諸侯之救，在半歲之外，此其勢不相及也。夫恃弱國之救，忘強秦之禍，此臣所以為大王患也。
秦軍攻打楚國，三個月內(nèi)可以造成楚國的危難，而楚國等待其他諸侯的救援，需要半年以上的時間，從這形勢看來，根本來不及。依靠弱小國家的救援，忽略強秦帶來的禍患，這是我替大王擔憂的原因啊。
“大王嘗與吳人戰(zhàn)，五戰(zhàn)而三勝，陣卒盡矣；偏守新城，存民苦矣【大王五句：這五句所記恐有誤，因早在公元前473年，吳即為越所滅；約在公元前306年，越又為楚所滅，故楚懷王時不可能有楚、吳五戰(zhàn)之事?！皡恰?，或許為他字之誤。】。臣聞功大者易危，而民敝者怨上。夫守易危之功而逆強秦之心，臣竊為大王危之。“
“大王曾經(jīng)和吳國人作戰(zhàn)，打了五次勝了三次，陣地上的士兵死光了；楚軍在偏遠的地方守衛(wèi)著新占領的城池，可活著的百姓卻太辛苦了。我聽說功業(yè)過大的國君，容易遭到危險，而百姓疲憊困苦就怨恨國君。守候著容易遭到危險的功業(yè)而違背強秦的心意，我私下替大王感到危險。
且夫秦之所以不出兵函谷十五年以攻齊、趙者，陰謀有合天下之心【且夫兩句：這兩句謂秦國十五年未出函谷關，同史實不符。合，吞并，統(tǒng)一?！?/span>。楚嘗與秦構(gòu)難，戰(zhàn)于漢中，楚人不勝，列侯執(zhí)珪死者七十馀人，遂亡漢中。
“秦國之所以十五年不出兵函谷關攻打齊國和趙國的原因，是因為秦國在暗中策劃，有一舉吞并天下的雄心。楚國曾經(jīng)給秦國造成禍患，在漢中打了一仗，楚國沒有取得勝利，卻有七十多位列侯執(zhí)珪的人戰(zhàn)死，于是丟掉了漢中。
楚王大怒，興兵襲秦，戰(zhàn)于藍田【楚嘗八句：八句所記指前文所敘秦惠王二十六年秦齊擊楚“斬首八萬，殺屈匄”，楚復襲秦等事?！?/span>。此所謂兩虎相搏者也。夫秦楚相敝，而韓魏以全制其后【夫秦楚兩句：意謂秦楚兩敗俱傷，而韓、魏未受任何損失，則可控制秦、楚。】，計無危于此者矣。愿大王孰計之。“
楚王大怒，出兵襲擊秦國，又在藍田打了一仗。這就是所說的兩虎相斗啊。秦國和楚國相互廝殺，疲憊困頓，韓國和魏國用完整的國力從后邊進攻，再沒有比這樣的策略更危險的了。希望大王仔細地考慮它。
秦下甲攻衛(wèi)陽晉，必大關天下之匈。大王悉起兵以攻宋，不至數(shù)月而宋可舉【秦下甲四句：意謂如果秦楚結(jié)盟，秦國只要出兵攻占了衛(wèi)國的陽晉，就有如鎖住了了人體的要害之處胸部。此時楚王再以全部兵力攻打宋國，用不了幾個月就可以占領宋國。匈，同“胸”。舉，攻克?！?/span>。舉宋而東指，則泗上十二諸侯盡王之有也【泗上十二諸侯：指泗水一帶宋、魯、邾、莒等國。泗水，發(fā)源于今山東泗水縣陪尾山，因其四源合為一水而得名?！?/span>。
“假如秦國出動軍隊攻占魏國的陽晉，必然像鎖住天下的胸膛一樣。大王出動全部軍隊進攻宋國，用不了幾個月的時間，宋國就會被拿下來，攻占了宋國而揮師向東進發(fā)，那么泗水流域的許多小國便全歸大王所有了。
“凡天下而以信約從親相堅者蘇秦，封武安君，相燕，即陰與燕王謀伐破齊而分其地；乃詳有罪出走人齊，齊王因受而相之；
“游說天下各國憑借信念合縱相親、堅守盟約的人就是蘇秦。他被封為武安君，出任燕國的宰相，卻在暗中與燕王策劃攻破齊國，并且分割它的土地；假裝獲罪于燕王，逃亡到齊國，齊王因此收留了他而且任用他作了宰相；
居二年而覺，齊王大怒，車裂蘇秦于市【凡天下九句：此處所敘蘇秦離燕入齊及被車裂之因同《史記·蘇秦列傳》所記不同，可參看。車裂，古代酷刑之一，即五馬分尸。】。夫以一詐偽之蘇秦，而欲經(jīng)營天下，混一諸侯，其不可成亦明矣。
過了兩年被發(fā)覺，齊王大怒，在刑場上把蘇秦五馬分尸?？恳粋€奸詐虛偽的蘇秦，想要經(jīng)營整個天下，讓諸侯們結(jié)為一體，他的策略不可能成功，那是很明顯的了。
“今秦與楚接境壤界，固形親之國也【形親：就地理形勢而言應當相親?！?/span>。大王誠能聽臣，臣請使秦太子入質(zhì)于楚【秦太子：名蕩，即后來即位之秦武王?！?/span>，楚太子入質(zhì)于秦【楚太子：名橫，即后來即位之楚頃襄王?！?/span>，請以秦女為大王箕帚之妾，效萬室之都以為湯沐之邑【效萬室句：獻出有一萬戶人家的都城，作為沐浴之邑。效，貢獻，獻出。按：古時諸侯朝見天子，在王畿內(nèi)均有供齋戒清潔之用的所謂湯沐之邑，此處所云則指在秦都附近奉送一大都邑給楚王，以作“湯沐之邑”?！?/span>，長為昆弟之國，終身無相攻伐。臣以為計無便于此者。”
“如今，秦國和楚國連壤接境，從地理形勢上也應該是親近的國家。大王果真能聽取我的建議，我請秦王派太子來楚國作人質(zhì)，楚國派太子到秦國作人質(zhì)，把秦王的女兒作為侍候大王的姬妾，進獻有一萬戶居民的都邑，作為大王征收賦稅供給湯沐之具的地方，永結(jié)兄弟鄰邦，終生不相互打仗。我認為沒有比這更合適的策略了?！?/span>
于是楚王已得張儀而重出黔中地與秦【重(zhong)出黔中地：意謂難以割棄黔中地。重，難?！?/span>，欲許之。屈原曰：“前大王見欺于張儀，張儀至，臣以為大王烹之；今縱弗忍殺之，又聽其邪說，不可?！?/span>
此時，楚王雖已得到張儀，卻又難于讓出黔中土地給秦國，想要答應張儀的建議。屈原說：“前次大王被張儀欺騙，張儀來到楚國，我認為大王會用鼎鑊煮死他，如今釋放了他，不忍殺死他，還聽信他的邪妄之言，這可不行?！?/span>
懷王曰：“許儀而得黔中，美利也。后而背之【后而背之：意謂前已許張儀楚秦“長為昆弟之國”等，而后又違背這種承諾。背，違背?！?/span>，不可。”故卒許張儀，與秦親。
懷王說：“答應張儀的建議可以保住黔中土地，這是美好有利的事情。已經(jīng)答應了而又背棄他，這可不行?！彼宰罱K答應了張儀的建議，和秦國相親善。
【段意】：寫張儀先以計離間齊楚，后又以連橫之說說楚王。張儀借到楚國觀察了解情況之機，以虛許獻商於之地六百里等，騙取楚懷王信任，使楚、齊交惡。楚懷王一旦得知事實真象，遂發(fā)兵擊秦，結(jié)果大敗。秦、楚媾和之際，懷王欲以黔中地換取張儀殺之。張儀使楚，又以謀畫使楚懷王不僅未能殺他，反而厚禮如故。張儀于是又以連橫之說說懷王，卒使楚背縱而連橫與秦親。
張儀去楚，因遂之韓，說韓王曰【韓王：韓襄王?！?/span>：“韓地險惡山居【險惡山居：韓國多山，其宜陽、成皋、魯陽等地山勢更為陡峭險峻，人們大都依山而居。】，五谷所生非菽而麥【五谷：稻、黍、稷、麥、粟?！?/span>，民之食大抵菽飯藿羹【菽[飯.]藿羹：以菽為飯，以藿為羹。菽，古語稱菽，漢以后稱豆。藿，豆葉，嫩時可食。此句謂韓國百姓貧困只能粗食?！?/span>。一歲不收，民不饜糟糠【不饜糟糠：連糟糠都吃不飽。饜，飽。】。地不過九百里，無二歲之食。
張儀離開楚國，就借此機會前往韓國，游說韓王說：“韓國地勢險惡，人都住在山區(qū)，生產(chǎn)的糧食不是麥而是豆，人們吃的大都是豆子飯、豆葉湯。一年沒收成，人們連糟糠這樣粗劣的食物都吃不飽。土地不足九百里，沒有儲存二年的糧食。
料大王之卒，悉之不過三十萬，而廝徒負養(yǎng)在其中矣【廝徒負養(yǎng)：供雜使的非戰(zhàn)斗人員。】。除守徼亭鄣塞【徼亭鄣塞：指邊界之地的軍事防御要塞。徼亭，邊塞上的崗樓，可供瞭望。鄣塞，于險要處修筑的障蔽體，如城堡之類。】，見卒不過二十萬而已矣【見((xian)卒：現(xiàn)有的士兵。】。
估計大王的士兵，全數(shù)也超不過三十萬人，而那些勤雜兵、后勤人員也都包括在內(nèi)。除掉防守驛亭、邊防要塞的士兵，現(xiàn)有的軍隊不過二十萬罷了。
秦帶甲百馀萬，車千乘，騎萬匹，虎賁之士跿跔科頭貫頤奮戟者【跿跔科頭貫頤奮戟：形容秦兵作戰(zhàn)時勇敢之態(tài)。跿跔，赤足跳躍?？祁^，不帶頭盔光著頭。貫頤，箭中臉面。奮戟，執(zhí)戟奮勇沖鋒?！?/span>，至不可勝計。
而秦國武裝部隊就一百多萬，戰(zhàn)車千輛，戰(zhàn)馬萬匹，那勇武的戰(zhàn)士飛奔跳躍永往直前，不戴頭盔，雙手捂著面頰，帶著武器，憤怒撲向敵陣的，多到?jīng)]法計算。
秦馬之良，戎兵之眾，探前趹后蹄間三尋騰者【探前句：形容戰(zhàn)馬奔馳速度之快。探前趹后，當馬的前蹄剛一探向前，其后蹄業(yè)已騰空。蹄間三尋，謂馬騰躍距離之大，以至蹄間相距三尋(一尋七尺)?！?/span>，不可勝數(shù)。山東之士被甲蒙胄以會戰(zhàn)【山東：指崤山或華山以東秦國之外的六國?！?/span>，秦人捐甲徒裼以趨敵【捐甲徒裼：不著鎧甲，光腳赤膊。徒，赤足。裼，袒開或脫去外衣，露出內(nèi)衣或身體?！?/span>，左挈人頭【挈：提。】，右挾生虜【生虜：活著的俘虜。】。
秦國戰(zhàn)馬精良，駿馬奔馳，前蹄揚起，后蹄騰空，一躍就是兩丈多遠的馬，多到?jīng)]法數(shù)清。山東六國的士兵，戴著頭盔，穿著鎧甲會合作戰(zhàn)，秦國的軍隊卻甩掉戰(zhàn)袍，赤足露身撲向敵人，左手提著人頭，右手挾著俘虜。
夫秦卒與山東之卒，猶孟賁之與怯夫【孟賁：古之勇士。】；以重力相壓，猶烏獲之與嬰兒【烏獲：古之猛士?！?/span>。夫戰(zhàn)孟賁、烏獲之士以攻不服之弱國【戰(zhàn)孟賁、烏獲之士：能同孟賁、烏獲作戰(zhàn)的將士。】，無異垂千鈞之重于鳥卵之上，必無幸矣。
秦兵與山東六國的兵相比，如同勇猛的大力士孟賁和軟弱的膽小鬼；用巨大的威力壓下去，好像勇猛的大力士烏獲與嬰兒對抗。用孟賁、烏獲這樣的軍隊去攻打不服從的弱小國家，無異于把千均的重量壓在鳥卵上，一定不存在僥幸的結(jié)果了。
“夫群臣諸侯不料地之寡，而聽從人之甘言好辭，比周以相飾也【比周：結(jié)黨?！?/span>，皆奮曰'聽吾計可以強霸天下’。夫不顧社稷之長利而聽須臾之說，詿誤人主【詿：失誤?！?/span>，無過此者。
“那些諸侯、大臣們不估量自己的土地狹小，卻聽信主張合縱的人甜言蜜語，他們結(jié)伙營私，互相掩飾，都振奮地說：'聽從我的策略，可以在天下稱霸?！活檱业拈L遠利益而聽從片刻的游說，貽誤國君，沒有比這更為嚴重的了。
“大王不事秦，秦下甲據(jù)宜陽，斷韓之上地，東取成皋、滎陽，則鴻臺之宮、桑林之苑非王之有也【鴻臺、桑林：均為韓國的宮苑名?！?/span>。夫塞成皋，絕上地，則王之國分矣。
“假如大王不奉事秦國，秦國出動武裝部隊占據(jù)宜陽，切斷了韓國的土地，向東奪取成皋、滎陽，那么鴻臺的宮殿、桑林的林苑，就不再為大王擁有了。再說，堵塞了成皋，切斷了上地，大王的國土就被分割了。
先事秦則安，不事秦則危。夫造禍而求其福報，計淺而怨深，逆秦而順楚，雖欲毋亡，不可得也。
首先臣事秦國就安全，不臣事秦國就危險。制造了禍端卻想求得吉祥的回報，計謀短淺鄙陋而結(jié)下的仇怨深重，違背秦國而服從楚國，即使想不滅亡，那是不可能的。
“故為大王計，莫如為秦【為秦：即事秦，幫助秦國?！?/span>。秦之所欲莫如弱楚，而能弱楚者莫如韓。非以韓能強于楚也，其地勢然也。今王西面而事秦以攻楚，秦王必喜。
“所以我替大王策劃，不如幫助秦國，秦國所希望的，沒有比削弱楚國更重要的了，能夠削弱楚國的，沒有誰比得上韓國。不是因為韓國比楚國強大，而是因為韓國地理形勢的關系。如今，假如大王向西臣事秦國進攻楚國，秦王一定很高興。
夫攻楚以利其地【利其地：以得其地為利。】，轉(zhuǎn)禍而說秦【說：通“悅”?！?/span>，計無便于此者。”韓王聽儀計。張儀歸報，秦惠王封儀五邑，號曰武信君。
進攻楚國在它土地上取得利益，轉(zhuǎn)移了自己的禍患而使秦國高興，沒有比這計策更適宜的了。”韓王聽信了張儀的策略。張儀回到秦國報告，秦惠王便封賞了他五個都邑，封號叫武信君。
【段意】：寫張儀以連橫之說說韓王。張儀去楚之韓，以連橫之利與合縱之弊說韓襄王。張儀向韓王指出：韓國民困兵少，而秦國軍事實力強大，如果不同秦國連橫，則有亡國的危險；反之，則可通過攻楚得其地而受利。韓王終于同意與秦連橫。
使張儀東說齊湣王曰【使張儀句：據(jù)本傳后文所云：“儀歸報，未至咸陽而秦惠王卒，武王立”，則張儀說齊湣王、趙武靈王、燕昭王當均在秦惠王二十七年(前311年)。】：“天下強國無過齊者，大臣父兄殷眾富樂【大臣父兄殷眾富樂：大臣和家族老臣繁盛眾多，生活富足安樂。父兄，同姓老臣?！?/span>。然而為大王計者，皆為一時之說，不顧百世之利。
又派張儀向東游說齊湣王說：“天下強大的國家沒有超過齊國的，大臣及其父兄興旺發(fā)達、富足安樂。然而，替大王出謀劃策的人，都為了暫時的歡樂，不顧國家長遠的利益。
從人說大王者，必曰'齊西有強趙，南有韓與梁。齊，負海之國也【負海：指緊靠大海。】，地廣民眾，兵強士勇，雖有百秦，將無奈齊何’。大王賢其說而不計其實。
主張合縱的人游說大王，必定會說：'齊國西面有強大的趙國，南面有韓國和魏國，齊國是背靠大海的國家，土地廣闊，人口眾多，軍隊強大，士兵勇敢，即使有一百個秦國，對齊國也將無可奈何。’大王認為他們的說法很高明，卻沒能考慮到實際的情況。
夫從人朋黨比周，莫不以從為可。臣聞之，齊與魯三戰(zhàn)而魯三勝，國以危【以：已經(jīng)?！?/span>，亡隨其后，雖有戰(zhàn)勝之名，而有亡國之實。是何也？
主張合縱的人，結(jié)黨營私，排斥異己，沒有不認為合縱是可行的。我聽說，齊國和魯國打了三次仗，而魯國戰(zhàn)勝了三次，國家卻因此隨后就滅亡了，即使有戰(zhàn)勝的名聲，卻遭到國家滅亡的現(xiàn)實。這是為什么呢？
齊大而魯小也。今秦之與齊也，猶齊之與魯也。秦趙戰(zhàn)于河漳之上【河漳：即漳水?！?/span>，再戰(zhàn)而趙再勝秦【再戰(zhàn)：兩次戰(zhàn)役?！?/span>；戰(zhàn)于番吾之下【番(po)吾：趙邑，故址在今河北磁縣境。】，再戰(zhàn)又勝秦。
齊國強大而魯國弱小啊?，F(xiàn)在，秦國與齊國比較，就如同齊國和魯國一樣。秦國和趙國在漳河邊上交戰(zhàn)，兩次交戰(zhàn)兩次打敗了秦國；在番吾城下交戰(zhàn)，兩次交戰(zhàn)又兩次打敗了秦國。
四戰(zhàn)之后，趙之亡卒數(shù)十萬，邯鄲僅存【四戰(zhàn)三句：據(jù)《史記·六國年表》等，趙孝成王六年(前260年)，秦將白起于長平破趙軍，趙折師四十五萬，繼而邯鄲被圍，趙幾亡國。按：據(jù)《史記》之《六國年表》及《魏世家》，張儀當卒于魏襄王十年(前309年)，長平之戰(zhàn)時張儀已卒五十一年?！?/span>，雖有戰(zhàn)勝之名而國已破矣。是何也？秦強而趙弱。
四次戰(zhàn)役之后，趙國的士兵陣亡了幾十萬，才僅僅保住了邯鄲。即使趙國有戰(zhàn)勝的名聲，國家卻殘破不堪了。這是為什么呢？秦國強大而趙國弱小啊。
“今秦楚嫁女娶婦，為昆弟之國。韓獻宜陽；梁效河外【梁效河外：魏王獻出河外之地。河外，指魏國西部曲沃、平周等地。按：據(jù)《史記》之《六國年表》和《魏世家》，秦國于魏襄王十三年(前306年)，攻取曲沃、平周，而非魏國主動獻出，此時張儀已卒三年?！?/span>；趙入朝澠池【趙入朝澠池：據(jù)《史記·六國年表》，趙、秦“澠池之會”在趙惠文王二十年(前279年)，時張儀已卒三十年。澠池，趙地，故址在今河南澠池縣西?！?/span>，割河間以事秦【河間：指漳水與黃河之間，今河北任丘、獻縣一帶之趙地。按：趙、秦澠池之會并無割河間地事?！?/span>。
“如今秦、楚兩國嫁女娶婦，結(jié)成兄弟盟國。韓國獻出宜陽，魏國獻出河外，趙國在澠池朝拜秦王，割讓河間來奉事秦國。
大王不事秦，秦驅(qū)韓、梁攻齊之南地，悉趙兵渡清河【清河：水名，戰(zhàn)國時在齊、宋之間，今已湮沒?！?/span>，指博關【博關：齊地，又名博陵，故址在今山東博平縣西北。】，臨菑、即墨非王之有也【臨菑、即墨：均為齊地。臨菑，亦作臨淄、臨甾，故址在今山東淄博市。即墨，故址在今山東平度縣東南。】。國一日見攻，雖欲事秦，不可得也。是故愿大王孰計之也。”
假如大王不臣事秦國，秦國就會驅(qū)使韓國、魏國進攻齊國的南方，趙國的軍隊全部出動，渡過清河，直指博關、臨菑，即墨就不再為大王所擁有了。國家一旦被進攻，即使是想要臣事秦國，也不可能了，因此希望大王仔細地考慮它。”
齊王曰：“齊僻陋，隱居東海之上，未嘗聞社稷之長利也【社稷之長利：對國家有長遠利益的戰(zhàn)略?！?/span>。”乃許張儀。
齊王說：“齊國偏僻落后，僻處東海邊上，不曾聽到過國家長遠利益的道理?！本痛饝藦垉x的建議。
【段意】：寫張儀以連橫之利說齊湣王。張儀向齊湣王指出：齊國雖然人口繁多，人們生活富足，但同秦相比，仍是弱小之國。當楚、韓、魏、趙紛紛同秦連橫之際，齊不連橫，即有亡國之危。齊王遂許同秦連橫。
秦欲伐齊，齊楚從親，於是張儀往相楚。楚懷王聞張儀來，虛上舍而自館之。曰：“此僻陋之國，子何以教之？”儀說楚王曰：“大王誠能聽臣，閉關絕約於齊，臣請獻商於之地六百里，使秦女得為大王箕帚之妾，秦楚娶婦嫁女，長為兄弟之國。此北弱齊而西益秦也，計無便此者。”楚王大說而許之。群臣皆賀，陳軫獨吊之。楚王怒曰：“寡人不興師發(fā)兵得六百里地，群臣皆賀，子獨吊，何也？”陳軫對曰：“不然，以臣觀之，商於之地不可得而齊秦合，齊秦合則患必至矣?！背踉唬骸坝姓f乎？”陳軫對曰：“夫秦之所以重楚者，以其有齊也。今閉關絕約於齊，則楚孤。秦奚貪夫孤國，而與之商於之地六百里？張儀至秦，必負王，是北絕齊交，西生患於秦也，而兩國之兵必俱至。善為王計者，不若陰合而陽絕於齊，使人隨張儀。茍與吾地，絕齊未晚也；不與吾地，陰合謀計也。”楚王曰：“原陳子閉口毋復言，以待寡人得地?！蹦艘韵嘤∈趶垉x，厚賂之。於是遂閉關絕約於齊，使一將軍隨張儀。
張儀至秦，詳失綏墮車，不朝三月。楚王聞之，曰：“儀以寡人絕齊未甚邪？”乃使勇士至宋，借宋之符，北罵齊王。齊王大怒，折節(jié)而下秦。秦齊之交合，張儀乃朝，謂楚使者曰：“臣有奉邑六里，原以獻大王左右?！背拐咴唬骸俺际芰铎锻?，以商於之地六百里，不聞六里。”還報楚王，楚王大怒，發(fā)兵而攻秦。陳軫曰：“軫可發(fā)口言乎？攻之不如割地反以賂秦，與之并兵而攻齊，是我出地於秦，取償於齊也，王國尚可存?！背醪宦?，卒發(fā)兵而使將軍屈匄擊秦。秦齊共攻楚，斬首八萬，殺屈匄，遂取丹陽、漢中之地。楚又復益發(fā)兵而襲秦，至藍田，大戰(zhàn)，楚大敗，於是楚割兩城以與秦平。
秦要楚欲得黔中地，欲以武關外易之。楚王曰：“不原易地，原得張儀而獻黔中地?！鼻赝跤仓?，口弗忍言。張儀乃請行?；萃踉唬骸氨顺跖又撘陨天吨兀乔腋市撵蹲??！睆垉x曰：“秦彊楚弱，臣善靳尚，尚得事楚夫人鄭袖，袖所言皆從。且臣奉王之節(jié)使楚，楚何敢加誅。假令誅臣而為秦得黔中之地，臣之上原?！彼焓钩?。楚懷王至則囚張儀，將殺之。靳尚謂鄭袖曰：“子亦知子之賤於王乎？”鄭袖曰：“何也？”靳尚曰：“秦王甚愛張儀而不欲出之，今將以上庸之地六縣賂楚，美人聘楚，以宮中善歌謳者為媵。楚王重地尊秦，秦女必貴而夫人斥矣。不若為言而出之。”於是鄭袖日夜言懷王曰：“人臣各為其主用。今地未入秦，秦使張儀來，至重王。王未有禮而殺張儀，秦必大怒攻楚。妾請子母俱遷江南，毋為秦所魚肉也?！睉淹踽峄冢鈴垉x，厚禮之如故。
張儀既出，未去，聞蘇秦死，乃說楚王曰：“秦地半天下，兵敵四國，被險帶河，四塞以為固?；①S之士百馀萬，車千乘，騎萬匹，積粟如丘山。法令既明，士卒安難樂死，主明以嚴，將智以武，雖無出甲，席卷常山之險，必折天下之脊，天下有後服者先亡。且夫為從者，無以異於驅(qū)群羊而攻猛虎，虎之與羊不格明矣。今王不與猛虎而與群羊，臣竊以為大王之計過也。
“凡天下彊國，非秦而楚，非楚而秦，兩國交爭，其勢不兩立。大王不與秦，秦下甲據(jù)宜陽，韓之上地不通。下河東，取成皋，韓必入臣，梁則從風而動。秦攻楚之西，韓、梁攻其北，社稷安得毋危？
“且夫從者聚群弱而攻至彊，不料敵而輕戰(zhàn)，國貧而數(shù)舉兵，危亡之術(shù)也。臣聞之，兵不如者勿與挑戰(zhàn)，粟不如者勿與持久。夫從人飾辯虛辭，高主之節(jié)，言其利不言其害，卒有秦禍，無及為已。是故原大王之孰計之。
“秦西有巴蜀，大船積粟，起於汶山，浮江已下，至楚三千馀里。舫船載卒，一舫載五十人與三月之食，下水而浮，一日行三百馀里，里數(shù)雖多，然而不費牛馬之力，不至十日而距捍關。捍關驚，則從境以東盡城守矣，黔中、巫郡非王之有。秦舉甲出武關，南面而伐，則北地絕。秦兵之攻楚也，危難在三月之內(nèi)，而楚待諸侯之救，在半歲之外，此其勢不相及也。夫弱國之救，忘彊秦之禍，此臣所以為大王患也。
“大王嘗與吳人戰(zhàn)，五戰(zhàn)而三勝，陣卒盡矣；偏守新城，存民苦矣。臣聞功大者易危，而民敝者怨上。夫守易危之功而逆彊秦之心，臣竊為大王危之。
“且夫秦之所以不出兵函谷十五年以攻齊、趙者，陰謀有合天下之心。楚嘗與秦構(gòu)難，戰(zhàn)於漢中，楚人不勝，列侯執(zhí)珪死者七十馀人，遂亡漢中。楚王大怒，興兵襲秦，戰(zhàn)於藍田。此所謂兩虎相搏者也。夫秦楚相敝而韓魏以全制其後，計無危於此者矣。原大王孰計之。
“秦下甲攻衛(wèi)陽晉，必大關天下之匈。大王悉起兵以攻宋，不至數(shù)月而宋可舉，舉宋而東指，則泗上十二諸侯盡王之有也。
“凡天下而以信約從親相堅者蘇秦，封武安君，相燕，即陰與燕王謀伐破齊而分其地；乃詳有罪出走入齊，齊王因受而相之；居二年而覺，齊王大怒，車裂蘇秦於市。夫以一詐偽之蘇秦，而欲經(jīng)營天下，混一諸侯，其不可成亦明矣。
“今秦與楚接境壤界，固形親之國也。大王誠能聽臣，臣請使秦太子入質(zhì)於楚，楚太子入質(zhì)於秦，請以秦女為大王箕帚之妾，效萬室之都以為湯沐之邑，長為昆弟之國，終身無相攻伐。臣以為計無便於此者?！?/span>
於是楚王已得張儀而重出黔中地與秦，欲許之。屈原曰：“前大王見欺於張儀，張儀至，臣以為大王烹之；今縱弗忍殺之，又聽其邪說，不可?！睉淹踉唬骸霸S儀而得黔中，美利也。後而倍之，不可。”故卒許張儀，與秦親。
張儀去楚，因遂之韓，說韓王曰：“韓地險惡山居，五穀所生，非菽而麥，民之食大抵菽藿羹。一歲不收，收不饜糟。地不過九百里，無二歲之食。料大王之卒，悉之不過三十萬，而廝徒負養(yǎng)在其中矣。除守徼亭鄣塞，見卒不過二十萬而已矣。秦帶甲百馀萬，車千乘，騎萬匹，虎賁之士跿簉科頭貫頤奮戟者，至不可勝計。秦馬之良，戎兵之眾，探前趹後蹄間三尋騰者，不可勝數(shù)。山東之士被甲蒙胄以會戰(zhàn)，秦人捐甲徒裼以趨敵，左挈人頭，右挾生虜。夫秦卒與山東之卒，猶孟賁之與怯夫；以重力相壓，猶烏獲之與嬰兒。夫戰(zhàn)孟賁、烏獲之士以攻不服之弱國，無異垂千鈞之重於鳥卵之上，必無幸矣。
“夫群臣諸侯不料地之寡，而聽從人之甘言好辭，比周以相飾也，皆奮曰'聽吾計可以彊霸天下’。夫不顧社稷之長利而聽須臾之說，詿誤人主，無過此者。
“大王不事秦，秦下甲據(jù)宜陽，斷韓之上地，東取成皋、滎陽，則鴻臺之宮、桑林之苑非王之有也。夫塞成皋，絕上地，則王之國分矣。先事秦則安，不事秦則危。夫造禍而求其福報，計淺而怨深，逆秦而順楚，雖欲毋亡，不可得也。
“故為大王計，莫如為秦。秦之所欲莫如弱楚，而能弱楚者如韓。非以韓能彊於楚也，其地勢然也。今王西面而事秦以攻楚，秦王必喜。夫攻楚以利其地，轉(zhuǎn)禍而說秦，計無便於此者?！?/span>
韓王聽儀計。張儀歸報，秦惠王封儀五邑，號曰武信君。使張儀東說齊湣王曰：“天下彊國無過齊者，大臣父兄殷眾富樂。然而為大王計者，皆為一時之說，不顧百世之利。從人說大王者，必曰'齊西有彊趙，南有韓與梁。齊，負海之國也，地廣民眾，兵彊士勇，雖有百秦，將無柰齊何’。大王賢其說而不計其實。夫從人朋黨比周，莫不以從為可。臣聞之，齊與魯三戰(zhàn)而魯三勝，國以危亡隨其後，雖有戰(zhàn)勝之名，而有亡國之實。是何也？齊大而魯小也。今秦之與齊也，猶齊之與魯也。秦趙戰(zhàn)於河漳之上，再戰(zhàn)而趙再勝秦；戰(zhàn)於番吾之下，再戰(zhàn)又勝秦。四戰(zhàn)之後，趙之亡卒數(shù)十萬，邯鄲僅存，雖有戰(zhàn)勝之名而國已破矣。是何也？秦彊而趙弱。
“今秦楚嫁女娶婦，為昆弟之國。韓獻宜陽；梁效河外；趙入朝澠池，割河間以事秦。大王不事秦，秦驅(qū)韓梁攻齊之南地，悉趙兵渡清河，指博關，臨菑、即墨非王之有也。國一日見攻，雖欲事秦，不可得也。是故原大王孰計之也。”
齊王曰：“齊僻陋，隱居東海之上，未嘗聞社稷之長利也。”乃許張儀。
秦國想要攻打齊國，然而齊、楚兩國締結(jié)了合縱相親的盟約，于是張儀前往楚國出任國相。楚懷王聽說張儀來，空出上等的賓館，親自到賓館安排他住宿。說：“這是個偏僻鄙陋的國家，您用什么來指教我呢？”張儀游說楚王說：“大王如果真要聽從我的意見，就和齊國斷絕往來，解除盟約，我請秦王獻出商於一帶六百里的土地，讓秦國的女子作為服侍大王的侍妾，秦、楚之間娶婦嫁女，永遠結(jié)為兄弟國家，這樣向北可削弱齊國而西方的秦國也就得到好處，沒有比這更好的策略了?！背醴浅８吲d地應允了他。大臣們來向楚王祝賀，唯獨陳軫為他傷悼。楚王很生氣地說：“我用不著調(diào)兵遣將就得到六百里土地，臣子們向我祝賀，唯獨你為我傷悼，這是為什么？”陳軫回答說：“不是這樣，在我看來，商於一帶的土地不僅不能得到，而且齊國和秦國可能會聯(lián)合起來。齊、秦聯(lián)合起來，那么一定會禍患臨頭?！背跽f：“能說明理由嗎？”陳軫回答說：“秦國之所以重視楚國，是因為楚國有結(jié)盟的齊國。如今和齊國斷絕往來，廢除盟約，那么楚國就孤立了。秦國為什么不滿足地追求一個孤立無援的楚國，而給它六百里土地呢？張儀回到秦國，一定會背棄向大王的承諾，這是向北和齊國斷絕了外交關系，又從西方的秦國招來禍患，兩國的軍隊必然會一塊打到楚國。我妥善地替大王想出了對策，不如暗中和齊國聯(lián)合而表面上斷絕關系，并派人跟隨張儀去秦國。假如秦國給了我們土地，再和齊國斷交也不算晚；假如秦國不給我們土地，那就符合了我們的策略?！背跽f：“希望陳先生閉上嘴，不要再講話了，等著我得到土地?！本桶严嘤∈诮o了張儀，還饋贈了大量的財物。于是就和齊國斷絕了關系，廢除了盟約，派了一位將軍跟著張儀到秦國去接收土地。
張儀回到秦國，假裝沒拉住車上的繩索，跌下車來受了傷，一連三個月沒上朝，楚王聽到這件事，說：“張儀是因為我與齊國斷交還不徹底吧？”就派勇士到宋國，借了宋國的符節(jié)，到北方的齊國辱罵齊王，齊王憤怒，斬斷符節(jié)而委屈地和秦國結(jié)交。秦、齊建立了邦交，張儀才上朝。他對楚國的使者說：“我有秦王賜給的六里封地，愿把它獻給楚王?！背拐哒f：“我奉楚王的命令，來接收商於之地六百里，不曾聽說過六里?！笔拐呋貓蟪?，楚王怒火填胸，立刻要出動軍隊攻打秦國。陳軫說：“我可以張開嘴說話了嗎？與其攻打秦國，不如反過來割讓土地賄賂秦國，和他合兵攻打齊國，我們把割讓給秦國的土地，再從齊國奪回來補償，這樣，大王的國家還可以生存下去?！背醪宦?，終于出動軍隊并派將軍屈匄進攻秦國。秦、齊兩國共同攻打楚國，殺死官兵八萬，并殺死屈匄，于是奪取了丹陽、漢中的土地。楚國又派出更多的軍隊去襲擊秦國，到藍田，展開大規(guī)模的戰(zhàn)半，楚軍大敗，于是楚國又割讓兩座城池和秦國媾和。
秦國要挾楚國，想得到黔中一帶的土地，要用武關以外的土地交換它。楚王說：“我不愿意交換土地，只要得到張儀，愿獻出黔中地區(qū)。”秦王想要遣送張儀，又不忍開口說出來。張儀卻請求前往?；萃跽f：“那楚王惱恨先生背棄奉送商於土地的承諾，這是存心報復您?！睆垉x說：“秦國強大，楚國弱小，我和楚國大夫靳尚關系親善，靳尚能夠去奉承楚國夫人鄭袖，而鄭袖的話楚王是全部聽從的。況且我是奉大王的命令出使楚國的，楚王怎么敢殺我。假如殺死我而替秦國取得黔中的土地，這也是我的最高愿望?！庇谑?，他出使楚國。楚懷王等張儀一到就把他囚禁起來，要殺掉他。靳尚對鄭袖說：“您知道您將被大王鄙棄嗎？”鄭袖說：“為什么？”靳尚說“秦王特別鐘愛張儀而打算把他從囚禁中救出來，如今將要用上庸六個縣的土地賄賂楚國，把美女嫁給楚王，用宮中擅長歌唱的女人作陪嫁。楚王看重土地，就會敬重秦國。秦國的美女一定會受到寵愛而尊貴，這樣，夫人也將被鄙棄了。不如替張儀講情，使他從囚禁中釋放出來?！庇谑青嵭淙找瓜驊淹踔v情說：“做為臣子，各自為他們的國家效力?，F(xiàn)在土地還沒有交給秦國，秦王就派張儀來了，對大王的尊重達到了極點。大王還沒有回禮卻殺張儀，秦王必定大怒出兵攻打楚國。我請求讓我們母子都搬到江南去住，不要讓秦國像魚肉一樣地欺凌屠戮?！睉淹鹾蠡诹?，赦免了張儀，像過去一樣優(yōu)厚地款待他。
張儀從囚禁中放出來不久，還沒離去，就聽說蘇秦死了，于是游說楚懷王說：“秦國的土地占了天下的一半，軍隊的實力可以抵擋四方的國家，四境險要，黃河如帶橫流，四周都有設防重地可以堅守。勇武的戰(zhàn)士一百多萬，戰(zhàn)車千輛，戰(zhàn)馬萬匹，貯存的糧食堆集如山。法令嚴明，士兵們都不避艱苦危難，樂于為國犧牲，國君賢明而威嚴，將帥智謀而勇武，即使沒有出動軍隊，它的聲威就能夠席卷險要的常山，折斷天下的脊骨，天下后臣服的國家首先被滅亡。而且，那些合縱的國家要與秦國相較，無異于驅(qū)趕著羊群進攻兇猛的老虎，猛虎和綿羊不能成為敵手是非常明顯的。如今，大王不親附老虎而去親附綿羊，我私下認為大王的打算錯了。
“當今，天下強大的國家，不是秦國便是楚國，不是楚國便是秦國，兩國相互爭戰(zhàn)，從它的形勢看，不可能兩個國家都存在下去。如果大王不去親附秦國，秦國就會出動軍隊先占據(jù)宜陽，韓國的土地也就被切斷不通。出兵河東，奪取城皋，韓國必然要到秦國稱臣，魏國就會聞風而動。秦國進攻楚國的西邊，韓國、魏國進攻楚國的北邊，國家怎么會不危險呢？
“而且，那些主張合縱的人聚集了一群弱小的國家攻打最強大的國家，不權(quán)衡敵對國的力量而輕易地發(fā)動戰(zhàn)爭，國家窮困而又頻繁地打仗，這就是導致危亡的策略。我聽說，您的軍事力量比不上別國強大，就不要挑起戰(zhàn)爭；您的糧食比不上人家多，就不要持久作戰(zhàn)。那些主張合縱的人，粉飾言辭，空發(fā)議論，抬高他們國君的節(jié)行，只說對國君的好處，不說對國君的危害，突然招致秦國的禍患，就來不及應付了。所以希望大王仔細地考慮這個問題。
“秦國擁有西方的巴郡、蜀郡，用大船裝滿糧食，從汶山起程，順著江水漂浮而下，到楚國三千多里。兩船相并運送士兵，一條船可以載五十人和三個月的糧食，順流而下，一天可走三百多里，即使路程較長，可是不花費牛馬的力氣，不到十天就可以到達捍關。捍關形勢一緊張，那么邊境以東，所有的國家就都要據(jù)城守御了。黔中、巫郡將不再屬于大王所有了。秦國發(fā)動軍隊出武關，向南邊進攻，楚國的北部地區(qū)就被切斷。秦軍攻打楚國，三個月內(nèi)可以造成楚國的危難，而楚國等待其他諸侯的救援，需要半年以上的時間，從這形勢看來，根本來不及。依靠弱小國家的救援，忽略強秦帶來的禍患，這是我替大王擔憂的原因啊。
“大王曾經(jīng)和吳國人作戰(zhàn)，打了五次勝了三次，陣地上的士兵死光了；楚軍在偏遠的地方守衛(wèi)著新占領的城池，可活著的百姓卻太辛苦了。我聽說功業(yè)過大的國君，容易遭到危險，而百姓疲憊困苦就怨恨國君。守候著容易遭到危險的功業(yè)而違背強秦的心意，我私下替大王感到危險。
“秦國之所以十五年不出兵函谷關攻打齊國和趙國的原因，是因為秦國在暗中策劃，有一舉吞并天下的雄心。楚國曾經(jīng)給秦國造成禍患，在漢中打了一仗，楚國沒有取得勝利，卻有七十多位列侯執(zhí)珪的人戰(zhàn)死，于是丟掉了漢中。楚王大怒，出兵襲擊秦國，又在藍田打了一仗。這就是所說的兩虎相斗啊。秦國和楚國相互廝殺，疲憊困頓，韓國和魏國用完整的國力從后邊進攻，再沒有比這樣的策略更危險的了。希望大王仔細地考慮它。
“假如秦國出動軍隊攻占魏國的陽晉，必然像鎖住天下的胸膛一樣。大王出動全部軍隊進攻宋國，用不了幾個月的時間，宋國就會被拿下來，攻占了宋國而揮師向東進發(fā)，那么泗水流域的許多小國便全歸大王所有了。
“游說天下各國憑借信念合縱相親、堅守盟約的人就是蘇秦。他被封為武安君，出任燕國的宰相，卻在暗中與燕王策劃攻破齊國，并且分割它的土地；假裝獲罪于燕王，逃亡到齊國，齊王因此收留了他而且任用他作了宰相；過了兩年被發(fā)覺，齊王大怒，在刑場上把蘇秦五馬分尸?？恳粋€奸詐虛偽的蘇秦，想要經(jīng)營整個天下，讓諸侯們結(jié)為一體，他的策略不可能成功，那是很明顯的了。
“如今，秦國和楚國連壤接境，從地理形勢上也應該是親近的國家。大王果真能聽取我的建議，我請秦王派太子來楚國作人質(zhì)，楚國派太子到秦國作人質(zhì)，把秦王的女兒作為侍候大王的姬妾，進獻有一萬戶居民的都邑，作為大王征收賦稅供給湯沐之具的地方，永結(jié)兄弟鄰邦，終生不相互打仗。我認為沒有比這更合適的策略了?！?/span>
此時，楚王雖已得到張儀，卻又難于讓出黔中土地給秦國，想要答應張儀的建議。屈原說：“前次大王被張儀欺騙，張儀來到楚國，我認為大王會用鼎鑊煮死他，如今釋放了他，不忍殺死他，還聽信他的邪妄之言，這可不行?！睉淹跽f：“答應張儀的建議可以保住黔中土地，這是美好有利的事情。已經(jīng)答應了而又背棄他，這可不行?！彼宰罱K答應了張儀的建議，和秦國相親善。
張儀離開楚國，就借此機會前往韓國，游說韓王說：“韓國地勢險惡，人都住在山區(qū)，生產(chǎn)的糧食不是麥而是豆，人們吃的大都是豆子飯、豆葉湯。一年沒收成，人們連糟糠這樣粗劣的食物都吃不飽。土地不足九百里，沒有儲存二年的糧食。估計大王的士兵，全數(shù)也超不過三十萬人，而那些勤雜兵、后勤人員也都包括在內(nèi)。除掉防守驛亭、邊防要塞的士兵，現(xiàn)有的軍隊不過二十萬罷了。而秦國武裝部隊就一百多萬，戰(zhàn)車千輛，戰(zhàn)馬萬匹，那勇武的戰(zhàn)士飛奔跳躍永往直前，不戴頭盔，雙手捂著面頰，帶著武器，憤怒撲向敵陣的，多到?jīng)]法計算。秦國戰(zhàn)馬精良，駿馬奔馳，前蹄揚起，后蹄騰空，一躍就是兩丈多遠的馬，多到?jīng)]法數(shù)清。山東六國的士兵，戴著頭盔，穿著鎧甲會合作戰(zhàn)，秦國的軍隊卻甩掉戰(zhàn)袍，赤足露身撲向敵人，左手提著人頭，右手挾著俘虜。秦兵與山東六國的兵相比，如同勇猛的大力士孟賁和軟弱的膽小鬼；用巨大的威力壓下去，好像勇猛的大力士烏獲與嬰兒對抗。用孟賁、烏獲這樣的軍隊去攻打不服從的弱小國家，無異于把千均的重量壓在鳥卵上，一定不存在僥幸的結(jié)果了。
“那些諸侯、大臣們不估量自己的土地狹小，卻聽信主張合縱的人甜言蜜語，他們結(jié)伙營私，互相掩飾，都振奮地說：'聽從我的策略，可以在天下稱霸?！活檱业拈L遠利益而聽從片刻的游說，貽誤國君，沒有比這更為嚴重的了。
“假如大王不奉事秦國，秦國出動武裝部隊占據(jù)宜陽，切斷了韓國的土地，向東奪取成皋、滎陽，那么鴻臺的宮殿、桑林的林苑，就不再為大王擁有了。再說，堵塞了成皋，切斷了上地，大王的國土就被分割了。首先臣事秦國就安全，不臣事秦國就危險。制造了禍端卻想求得吉祥的回報，計謀短淺鄙陋而結(jié)下的仇怨深重，違背秦國而服從楚國，即使想不滅亡，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我替大王策劃，不如幫助秦國，秦國所希望的，沒有比削弱楚國更重要的了，能夠削弱楚國的，沒有誰比得上韓國。不是因為韓國比楚國強大，而是因為韓國地理形勢的關系。如今，假如大王向西臣事秦國進攻楚國，秦王一定很高興。進攻楚國在它土地上取得利益，轉(zhuǎn)移了自己的禍患而使秦國高興，沒有比這計策更適宜的了?！?/span>
韓王聽信了張儀的策略。張儀回到秦國報告，秦惠王便封賞了他五個都邑，封號叫武信君。又派張儀向東游說齊湣王說：“天下強大的國家沒有超過齊國的，大臣及其父兄興旺發(fā)達、富足安樂。然而，替大王出謀劃策的人，都為了暫時的歡樂，不顧國家長遠的利益。主張合縱的人游說大王，必定會說：'齊國西面有強大的趙國，南面有韓國和魏國，齊國是背靠大海的國家，土地廣闊，人口眾多，軍隊強大，士兵勇敢，即使有一百個秦國，對齊國也將無可奈何。’大王認為他們的說法很高明，卻沒能考慮到實際的情況。主張合縱的人，結(jié)黨營私，排斥異己，沒有不認為合縱是可行的。我聽說，齊國和魯國打了三次仗，而魯國戰(zhàn)勝了三次，國家卻因此隨后就滅亡了，即使有戰(zhàn)勝的名聲，卻遭到國家滅亡的現(xiàn)實。這是為什么呢？齊國強大而魯國弱小啊?，F(xiàn)在，秦國與齊國比較，就如同齊國和魯國一樣。秦國和趙國在漳河邊上交戰(zhàn)，兩次交戰(zhàn)兩次打敗了秦國；在番吾城下交戰(zhàn)，兩次交戰(zhàn)又兩次打敗了秦國。四次戰(zhàn)役之后，趙國的士兵陣亡了幾十萬，才僅僅保住了邯鄲。即使趙國有戰(zhàn)勝的名聲，國家卻殘破不堪了。這是為什么呢？秦國強大而趙國弱小啊。
“如今秦、楚兩國嫁女娶婦，結(jié)成兄弟盟國。韓國獻出宜陽，魏國獻出河外，趙國在澠池朝拜秦王，割讓河間來奉事秦國。假如大王不臣事秦國，秦國就會驅(qū)使韓國、魏國進攻齊國的南方，趙國的軍隊全部出動，渡過清河，直指博關、臨菑，即墨就不再為大王所擁有了。國家一旦被進攻，即使是想要臣事秦國，也不可能了，因此希望大王仔細地考慮它?！?/span>
齊王說：“齊國偏僻落后，僻處東海邊上，不曾聽到過國家長遠利益的道理?！本痛饝藦垉x的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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