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資治通鑒·周紀五》
(二)
穰侯言客卿灶(人名)于秦王,使伐齊,取剛、壽以廣其陶邑。
半民:陶邑,今定陶,原來屬于宋,后屬齊,秦昭襄王時候,被秦魏冉攻取,并作為自己的封邑。陶邑號稱“天下之中”,商業(yè)中心,范蠡就是在這兒做生意發(fā)達,號稱“陶朱公”。從戰(zhàn)略上講,陶邑位于齊、趙、魏中間,是秦國東進的一塊戰(zhàn)略“飛地”意義十分重大。
初,魏人范雎從中大夫須賈(人名)使于齊,齊襄王聞其辯口,私賜之金及牛、酒。須賈以為雎以國陰事(暗中)告齊也,歸而告其相魏齊。魏齊怒,笞擊范雎,折脅,摺(音折,打落)齒。雎佯死,卷以蔶(音則,草席),置廁中,使客醉者更溺之,以懲后,令無妄言者。范雎謂守者曰:“能出(救出)我,我必有厚謝。”守者乃請棄簀中死人。魏齊醉,曰:“可矣。”范雎得出。魏齊悔,復召求之。魏人鄭安平遂操(帶著)范雎亡匿,更名姓曰張祿。
半民:《資治通鑒》對這次范睢挨打、逃出,講的比較詳細,但是對原因記錄的有所刪減。《史記·范睢蔡澤列傳》說:“范睢者,魏人也,字叔。游說諸侯,欲事魏王,家貧無以自資,乃先事魏中大夫須賈。須賈為魏昭王使於齊,范睢從。留數(shù)月,未得報。齊襄王聞睢辯口,乃使人賜睢金十斤及牛酒,睢辭謝不敢受。須賈知之,大怒,以為睢持魏國陰事告齊,故得此饋,令睢受其牛酒,還其金。既歸,心怒睢,以告魏相。魏相,魏之諸公子,曰魏齊。魏齊大怒,使舍人笞擊睢,折脅摺齒···”
這里有⑤個細節(jié)被遺漏:一、范睢家貧;二、范睢辭謝不敢收;三、須賈出使齊國一個月未被接見,反而齊王主動送范睢金、牛、酒;四、魏相魏齊是魏國公子,五、范睢不是被明正典刑,而是被門客毒打并投進廁中。
從這五個細節(jié)可以看出,魏國早已不再是戰(zhàn)國“首霸”時的欣欣向榮的魏國了,而完全墮落成沒落、守舊的氣象。貴族專權,人才沒有出路,范睢一個小心翼翼的人,被嫉妒而無能的須賈陷害,魏齊、兇狠殘忍的公子可以高高在上做國相,而他并不使用公執(zhí)法,而是私刑。在魏國屢次受到強秦打擊、蠶食,江河日下、氣息奄奄之時,一點也看不出振作的跡象,真是可悲。其實魏國的人才一直是很多的,可也是外流最嚴重的,歸其原因,是缺少人才發(fā)展的機制和舞臺,反觀秦的“土產(chǎn)”人才并不多,可為什么名將、名臣卻層出不窮。這應該是治國者一個很值得思考的問題。所以,司馬光刪掉這些,可惜。
秦謁者(外交使者)王稽使于魏,范雎夜見王稽?;鼭?/font>(偷偷)載與俱歸,薦之于王,王見之于離宮。雎佯為不知永巷(宮中長路)而入其中,王來而宦者怒逐之,曰:“王至。”范雎謬(故意胡說)曰:“秦安得王!秦獨有太后、穰侯耳!”王微聞其言,乃屏(屏退)左右,跽(跪直身子)而請曰:“先生何以幸教寡人?”對曰:“唯唯。”如是者三。王曰:“先生卒(最終)不幸(愿意)教寡人邪?”范雎曰:“非敢然也!臣,羈旅之臣也,交疏于王(和王的交情淺);而所愿陳者皆匡君(匡正王的過失)之事。處(關系)人骨肉之間,愿效愚忠而未知王之心也,此所以王三問而不敢對者也。臣知今日言之于前,明日伏誅于后,然臣不敢避也。且死者,人之所必不免也,茍(如果)可以少(稍微)有補于秦而死,此臣之所大愿也。獨恐臣死之后,天下杜口裹足(閉上嘴,停滯不前),莫肯鄉(xiāng)(向)秦耳!”王跽曰:“先生,是何言也(這哪里話)!今者寡人得見先生,是天以(因為)寡人溷(糊涂)(而把你送我的;此處為補齊)先生,而存先王之宗廟也。事無大小,上及太后,下至大臣,愿先生悉以教寡人,無疑(不要懷疑)寡人也!”范雎拜,王亦拜。
半民:善于辯論的人絕不僅僅是嘴上說得漂亮,更要深切懂得聽話人的心理。范睢開始故意說,秦國只有太后、穰侯,哪里聽說過有秦王,就抓住了秦王最大的心理痛點,因為秦宣太后和外戚穰侯執(zhí)政,秦昭襄王一直都是“傀儡”,他內心絕對是不甘心的。第二,王屏退左右相問,范睢反倒唯唯諾諾,逡巡不言,既是吊親王的胃口,更是因為“疏不間親”,所說話題太過敏感。然而他又留下活口,說,我死倒沒什么,只是今后天下謀臣都不敢到秦國了。做足了所有的文章,秦王就不能不聽下去了。
范雎曰:“以秦國之大,士卒之勇,以治諸侯,譬若走韓盧(韓國的一種迅猛的狗)而博蹇(瘸腿的)兔也。而閉關(坐守函谷關)十五年,不敢窺兵于山東者,是穰侯為秦謀不忠,而大王之計亦有所失也。”王跽曰:“寡人愿聞失計!”
半民:這段話回應了“秦獨有穰侯”這件事。這一件事就點出了昭襄王對穰侯專權的內心極度不滿,然而這就夠了,因為穰侯是秦王的舅舅,但宣太后可是秦王的母親,穰侯攻占剛、壽,是為了自己的私利,而宣太后所做全是為了兒子?!笆璨婚g親”何況是至親,因此話點到為此就夠了。
然左右多竊聽者(宣太后耳目),范雎未敢言內,先言外事,以觀王之府仰(反應)。因進曰:“夫穰侯越韓、魏而攻齊剛、壽,非計也。齊湣王南攻楚,破軍殺將,再辟地千里,而齊尺寸之地無得焉者,豈不欲得地哉?形勢不能有也(當時的情形讓他不能占有)。諸侯見齊之罷敝,起兵而伐齊,大破之,齊幾于亡,以其伐楚而肥韓、魏也。今王不如遠交而近攻,得寸則王之寸也,得尺亦王之尺也。今夫韓、魏,中國之處,而天下之樞(中樞,關鍵)也。王若欲霸,必親中國以為天下樞,以威楚、趙,楚強則附(扶持)趙,趙強則附楚,楚、趙皆附,齊必懼矣,齊附則韓、魏因可虜也。”王曰:“善。”乃以范雎為客卿,與謀兵事。
半民:如果從一開始的“陣仗”,范睢和王應該談“秦不知王”的問題,可是,他們卻談的是一般的軍事戰(zhàn)略問題,昭襄王并未有“怪罪”,反而任命他為客卿??梢?,聰明人是不用把話說透的,因為雙方都心領神會,太后耳目眾多,勢力很大,這時候談這個問題是沒有好處的。
但范睢進獻的這個“遠交近攻”的策略是適時的。秦國已經(jīng)取得了對東方諸國的優(yōu)勢,但優(yōu)勢能否轉化為勝勢,勝勢能否變成實際的國土利益,是值得斟酌的。因為秦國稍有不慎,重蹈齊閔王四面出擊終于引來五國聯(lián)軍的“群毆”造成滿盤皆輸,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聯(lián)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