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問題:惜春與寶釵的“冷”有什么區(qū)別?
惜春的“冷”實質(zhì)是“空”。這跟她的身世有關(guān)。
惜春身世較為特殊,雖然一直在榮國府生活,但她并不是賈母的親孫女,而侄孫女。
惜春是寧國府賈敬的女兒,賈珍的妹妹,不過惜春從小就死了母親,于是賈母把她接到榮國府里撫養(yǎng)長大。
因此惜春跟自己的父親,哥哥都不親,況且惜春是看不慣自己的父兄為人的。
她爹賈敬一天到晚沉迷于煉仙丹,哪有功夫管孩子呢,家里一幫子人胡作非為,賈敬根本就充耳不聞。惜春的哥哥賈珍有多惡心就更不用講了,賈珍和兒子賈蓉都是荒淫無恥之徒。
寧國府里哪有干凈的人呢,就像柳湘蓮說的,門口的石獅子都是臟的。
所以惜春是要堅決跟他們撇清關(guān)系的,對親情極為淡薄,看破紅塵,對俗世極度厭惡,自始至終沒有對生活抱希望。
甚至對她自己的貼身丫鬟入畫也是冷漠到極致的。
為什么會這樣?其實惜春也是個可憐人,從小沒娘,沒有人疼,表面看起來賈母是疼她的,但在大觀園里,丫頭婆子們都分三六九等,一個個都極會見風(fēng)使舵,有些大丫頭都敢瞧不起地位低的小主子,所以惜春過得并不如意。
而且惜春的名字里,其實也是大有講究的,惜春,惜的是“三春”也就是惜春的三個姐姐:元春、迎春、探春。
元春入了深宮,想跟家人見一面都困難;迎春被自己的父親抵債給孫家,虐待至死;探春雖說嫁得還不錯,但也是離家萬里,回家都很不容易。
而三春的生活都不是惜春想要的。
《虛花悟》
將那三春勘破,桃紅柳綠待如何?
把這韶華打滅,覓那清淡天和。
說什么天上夭桃盛,云中杏蕊多,
到頭來誰見把秋捱過?
則看那白楊村里人嗚咽,
青楓林下鬼吟哦,
更兼著連天衰草遮墳?zāi)埂?/span>
這的是昨貧今富人勞碌,
春榮秋謝花折磨。
似這般生關(guān)死劫誰能躲?
聞?wù)f道西方寶樹喚婆娑,
上結(jié)著長生果。
這首《虛花悟》就是說惜春,“昨貧今富人勞碌,春榮秋謝花折磨。似這般生關(guān)死劫誰能躲?”
惜春年紀(jì)雖小,卻早早醒悟,看透了世間一切,“將那三春勘破”。所以惜春對生活是冷的,她的冷是空,看空整個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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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寶釵則完全不同。寶釵的冷是人際關(guān)系間的距離。
寶釵其實是很生活的,把人情世故看通透,對誰都客氣,禮數(shù)周到,以至于圓潤到幾乎沒有缺點。
來看寶釵的出身,生于皇商巨賈之家,這點非常重要,因為做生意的人家,且又把生意做進了皇宮,自然是擅長在各色人等之間輾轉(zhuǎn)騰挪,周旋人際關(guān)系的。
而從薛家沒落后來看,因為哥哥薛蟠只知道吃喝玩樂,根本擔(dān)不起整個家。
所以自從薛父去世后,寶釵就幫著母親料理家務(wù)和家族生意了。雖不出面,但對家里各種生意是非常熟悉的。
寶釵最初進京,是為了參加選妃來的,這是當(dāng)時的女子以及他們的家庭,世俗又無可厚非的理想。
寶釵是個非常精明的人,跟賈府上上下下的人打交道,哪些人重要,哪些人不重要,她是門清的。
她總能跟每個人都保持著合適的距離,很守規(guī)矩,完美的賢良淑德女子。
寶釵常吃的藥丸叫冷香丸,這個藥來得就非常特別,不是藥鋪里大夫開藥方子,而是一個四處云游的癩頭和尚給的方子。
(比較巧的是黛玉和香菱小時候也遇到過癩頭和尚,所以“癩頭和尚”也寓示了三人最后都是悲劇。)
再說這冷香丸的配方:
只難得'可巧’二字:要春天開的白牡丹花蕊十二兩,夏天開的白荷花蕊十二兩,秋天的白芙蓉花蕊十二兩,冬天的白梅花蕊十二兩。將這四樣花蕊,于次年春分這日曬干,和在末藥一處,一齊研好;又要雨水這日的天落水十二錢。
還要白露這日的露水十二錢,霜降這日的霜十二錢,小雪這日的雪十二錢。把這四樣水調(diào)勻,丸了龍眼大的丸子,盛在舊磁壇內(nèi),埋在花根底下。
前面說要四季四種白色花蕊,白色就不同尋常,有時候我們可以認(rèn)同為透明,沒有色彩。接著呢,還需要水,什么水呢?
雨水這日的天落水、白露這日的露水、霜降這日的霜、小雪這日的雪,看這些水的來源,除雨水這日外,白露、霜降、小雪,越來越寒冷。
而且這里面有一味藥,很多人忽略了:末藥。
末藥(現(xiàn)在通常也寫成沒藥)在古代是用于防腐的,象征著死亡、哀悼。你看,是不是冷冰冰的感覺?
再看寶釵平日里的穿著打扮,居室布置,一向是素凈的。
第七回里,薛姨媽送姑娘們宮花,王夫人說留著給寶丫頭戴,薛姨媽說:
“姨娘不知道,寶丫頭古怪著呢,他從來不愛這些花兒粉兒的?!?/span>
第四十回里,賈母逛大觀園,逛到到了寶釵屋里,這么寫的:
及進了房屋,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無,案上只有一個土定瓶中供著數(shù)枝菊花,并兩部書,茶奩茶懷而已。床上只吊著青紗帳幔,衾褥也十分樸素。
其實她家里并不缺錢,書里雖然說她家沒落了,但其實住進大觀園后,薛家也不比賈家差的,隨隨便便就能拿出上等的人參來給鳳姐配調(diào)經(jīng)養(yǎng)榮丸。
寶釵是個非常聰明的女孩,不被物欲所擾,也不被人情所擾,事事周全,但偏偏是這樣,寶釵也顯得冷,這冷是年紀(jì)小小就世事通達,心理超過她本身年齡的成熟,幾乎沒有真心的朋友。
所以,冷香丸就代表著寶釵,寶釵的冷是過于通達圓潤的距離感。
倘若有一天,寶釵當(dāng)了家,大權(quán)在握,則可能跟王夫人一般,人情淡薄了。
所以,惜春的冷是看淡人生,把自己置于喧鬧之外的“空”,而寶釵的冷,是洞察人情世故后的距離感,看似周到,實則涼薄。
作者:沙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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