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于老莊、孔子的先后問題,胡適跟他的學生錢穆、馮友蘭爭論了近半個世紀,直到晚年,在整理出版《中國古代哲學史》時才對這場曠日持久的論戰(zhàn)做了總結(jié),他說:“有一天,我忽然大覺大悟了!我忽然明白:老子年代的問題原來不是一個考據(jù)方法的問題,原來只是一個宗教信仰的問題!像馮友蘭先生一類的學者,他們誠心相信,中國哲學史當然要認孔子是開山老祖,當然要認孔子是“萬世師表”。在這個誠心的宗教信仰里,孔子之前當然不應該有個老子。在這個誠心的信仰里,當然不能承認有一個跟著老聃學禮助葬的孔子?!?/p>
胡適《中國古代哲學史》
學術(shù)一旦上升到信仰,便不好交流了,屈服便意味著心中的‘天’崩塌了,這就是司馬遷說“世之學老子者則絀儒學,儒學亦絀老子?!啦煌幌酁橹\’,豈謂是邪?”難道不是嗎?
可惜的是,胡適于1962年就抱憾離世,他沒有等到10年后長沙馬王堆帛書《老子》的出土,更沒等到20年后戰(zhàn)國楚簡的出土。好在馮友蘭先生等到了,面對文物,馮先生選擇相信文物。在文物面前,再嚴謹?shù)目紦?jù)都不堪一擊。
為什么會有“道不同不相與謀”之說?
其實所謂的“道”沒什么區(qū)別,個人的理想抱負不同而已,而人背后的那個“道”歸根結(jié)底還是一個“道”,不同是視覺和境界決定的,莊子說“井蛙不可以語海;夏蟲不可以語冰;曲士不可以語道?!彼?,真懂得的,并不會跟不懂得的人計較,這就像一個大人,因為他知道自己是對的,所以他不會跟小朋友較真。
那么,“中庸之道”跟道家之“道”真的之一回事嗎?
《四書五經(jīng)》
《中庸》出自《禮記》,是西漢禮學家戴圣編著的中國古代典章制度選集,共二十卷四十九篇。六經(jīng)中的《禮》,記載的是周代的冠、婚、喪、祭諸禮的“禮法”,原文古奧,不便于學習交流,因而很多人會在文種加入解讀。但由于只加載儀式,而沒有儀式背后的“禮義”,儀式變成了空洞沒有價值的虛禮。
為增加《禮》的歷史文化意義,后學們在習禮的過程中,撰寫了闡發(fā)經(jīng)義的論文類文章,戴勝把這些論文作為《禮》的附加材料,編在一起,并給它們?nèi)∶坝洝薄?/p>
漢代儒學是儒學發(fā)展的第一個高峰期,以儒家“五經(jīng)”為主,側(cè)重訓詁與詮。到了宋代,理學家們把《禮記》中的“中庸”挑出來,跟《論語》《孟子》《大學》一起,合稱“四書”,儒學宗師朱熹親筆作注。從此,《中庸》從“五經(jīng)”中脫離出來,成為元代以后最主要的儒家經(jīng)典之一。
四書集注
宋代之后的元明清,是儒學(準確地說是新儒學,也即“道學”)發(fā)展的第二個高峰期,這一時期,大儒們改變了漢儒以“五經(jīng)”為主的訓詁詮釋法,而以“四書”為主開展“義理推演”,也就是說,理學家們已經(jīng)不滿足“我注六經(jīng)”式的生搬硬套,而采取更加開放的“六經(jīng)注我”方法,對各家的思想學說,尤其是道、佛兩家思想吸收借鑒,而成煌煌理學。
在宋儒“六經(jīng)注我”之前,在《禮記》成書的漢代,就已經(jīng)廣采博取各家思想了,從漢武帝開始,“罷黜百家,獨尊儒術(shù)”在全國推行,而漢代的“儒術(shù)”是以儒家大一統(tǒng)思想為框架,博采道家的“天人合一”思想,陰陽家的陰陽讖緯之說,以及法家的嚴刑峻法等為一爐,給倫理綱常和皇權(quán)找到一個恰切的“天理”依據(jù)。
因為漢武帝認為,純粹依靠儒家的仁義禮沒法實現(xiàn)開疆拓土的文治武功。他的異母哥哥、河間王劉德就因為要“實事求是”地恢復孔子學說、不要雜糅之術(shù),而遭漢武帝的猜忌,郁郁而死。
罷黜百家,獨尊儒術(shù)
因此,在此文化大融合的歷史背景下,戴勝同樣采取了董仲舒的圓融之術(shù),大膽吸收了道家的天道思想,是《禮記》理論體系更加完備,所謂“萬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小德川流;大德敦化”,正是此意。“萬物一起生長而互不妨害,道路同時并行而互不沖突。小的德行如河水一樣長流不息,大的德行使萬物敦厚純樸。這就是天地的偉大之處??!這些話,明顯是從道家化來的。
臺灣大學傅佩榮先生認為:《中庸》將儒家的人文與道家的天道結(jié)合起來,其思想境界愈加超邁,理論支撐月有力,加之文辭優(yōu)美,朗朗上口,被單獨挑出來,與《論語》《孟子》《大學》作為新儒學的《四書》,取代漢代的“五經(jīng)”,也就順理成章了。
中庸
《中庸》是對儒家思想的全新整理和詮釋,是儒家思想的新境界,《中庸》第一章開宗明義:
“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上天賦予人的品德叫做本性(如同道家的“德”),順著本性去做事叫做道,培養(yǎng)并遵守道叫做教化。
孔子是把中庸作為最高道德境界來贊美的,他說“中庸之為德也,其至矣乎!民鮮久矣”——中庸作為一種道德,該是最高境界了!人們已經(jīng)長久缺乏這種道德了。
孔子
世人解讀“中庸”通常帶有“不偏不倚”“中間路線”“和事佬”的色彩,這也難怪,因為大儒程頤和朱熹就是這么說的。程頤的解釋是:“不偏之謂中,不易之謂庸。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朱熹的解釋是“中者,不偏不倚,無過不及之名?!?/p>
因此,南懷瑾說這句話一邊抄襲道家的,一邊抄襲佛家的,這是個學術(shù)上的大問題,其功其過,很難講!
但《中庸》對“中庸”的解釋是:“喜怒哀樂之未發(fā),謂之中。發(fā)而皆中節(jié),謂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
意思是說:喜怒哀樂是人之常情,但當喜怒哀樂的情感尚未發(fā)動的時候,心是平靜的,所以不存在太過與不及的問題,這就叫做中。當七情六欲一旦發(fā)作,也能做到?jīng)]有太過與不及,沒有失態(tài)失常的不合理言行,而都能恰好中節(jié),這就叫做和?!爸小笔巧焐厣说拇蟾?;“和”是天下萬物共同的通途。
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
故能“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君子能達到順道而行的中與和這兩種境界,那么天地都會安居正位,萬物也便蓬勃生發(fā)。
《中庸》認為:人類起源于天(天命),是天的組成部分,“天命”觀沿襲董仲舒的人格神意義,是上帝神。天是主宰,人性直接秉承“天命”而來。
由此可見,“中庸之道”的“道”是天之道,而這個天之道是人格化的有主觀意志的神,跟道家的自然之道不是一碼事。正像傅佩榮先生所說,《中庸》的思想“肯定是從道家傳承而來”,這說明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是一個兼容并蓄、唇齒相依的融合體。儒家思想經(jīng)過戰(zhàn)國的荀子、西漢的董仲舒和兩宋時期的“北宋五子”、宋明理學的兼容并蓄,不斷與時俱進,發(fā)展壯大。至于誰抄誰的,都是無關(guān)緊要的了,反正都是中國文化這根大樹上的果實。
天人合一,道法自然
但學者們把“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說成是“天人合一”理論產(chǎn)生的源頭,卻是本末倒置了?!独献印吩趹?zhàn)國楚墓里躲過了焚書的秦火,一面世就帶著“道法自然,天人合一”的思想原貌,他既沒有與時俱進地“添磚加瓦”,也沒有迎合時勢“削足適履”,他是怎么吸收“性”“道”“教”的思想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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