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戰(zhàn)后世界各地的嬰兒潮里有那么一撥人，他們是混血兒，卻比一般的混血兒更難融入社會大潮。這些人往往是盟軍的黑人士兵與當?shù)嘏铀暮⒆?，不管是在亞洲還是歐洲，這些孩子都成為了社會問題。唯獨在意大利，人們想出了一個決絕的辦法避免這些孩子將來和主流社會發(fā)生更多的接觸和矛盾。這個一勞永逸的方法聽上去還真有點兒缺德——他們打算把這些孩子們送向巴西。這就是那個臭名昭著的意大利天主教會“巴西計劃”。
想當初二戰(zhàn)還沒有結(jié)束，意大利那不勒斯地區(qū)就出現(xiàn)了一首以那不勒斯方言的流行歌曲，叫做《小混血兒》。這首歌曲唱的就是那些膚色看上去和意大利人不太一樣的混血兒。盡管歌曲流行的時代這些人剛剛出生，不過在歌里面已經(jīng)把他們寫成了可以自己去偷竊東西的小盜竊犯。這些歌曲不僅在那不勒斯當?shù)胤浅Ｖ獯罄渌胤揭灿凶凅w在傳唱，一直到今天還有老人家有印象。你可以想一想這批被人污蔑的小孩來源。沒錯，他們就是盟軍在西西里島戰(zhàn)役勝利，攻上亞平寧半島之后黑人士兵和當?shù)貗D女留下的孩子。這些孩子是被視為女性方家庭的恥辱，當然也就得不到收養(yǎng)和關愛。正好天主教會有收養(yǎng)孤寡棄嬰的傳統(tǒng)，于是許多年輕媽媽就把自己的孩子送到了教會開辦的保育所和幼兒園，希望教會能夠代替他們給孩子們愛和生活的庇護。
作為天主教教廷所在地，意大利一直以來都是天主教的主要陣地。亞平寧半島和西西里島上的居民們大多信奉天主教。這個教會在信徒們眼里以及其他不太熟悉歐洲宗教歷史的人眼里似乎就是真善美的象征，可就是這個教廷干過的缺德事兒可真是不少。二戰(zhàn)之后他們這就又想出了一個新的邪招解決混血兒的身份問題。當時的教皇庇護十二世是一位堅定的天主教徒和右翼分子。既然是右翼分子，自然就免不了和同樣身處右翼的德國法西斯和意大利法西斯眉來眼去。盡管身為宗教上的領袖，教皇在戰(zhàn)爭問題上應該是批判，至多也是中立的態(tài)度，但其實在二戰(zhàn)爆發(fā)之前羅馬教廷就與兩個法西斯黨過從甚密。甚至連被希特勒和墨索里尼用來提供戰(zhàn)爭合理借口的人種學說也被羅馬教廷所接受。這實在是有違耶穌他老人家早年間提出的博愛思想主張。
當然，羅馬教廷也并不是完全沒有干好事兒。二戰(zhàn)期間他們就曾經(jīng)幫助疏散過一批猶太難民，可惜人數(shù)實在是有限，那數(shù)量都比不上中國和瑞典兩位對猶太人充滿愛心的外交官簽發(fā)的避難簽證數(shù)量?？删褪菓{借著這些有愛心的神父和修女們的稀少行為，羅馬教廷仿佛找到了一個給自己逃罪的機會，于二戰(zhàn)之后對自己跟法西斯之間的曖昧態(tài)度從來不予置評。甚至又擺出一副假模假式的慈善模樣開始接受一些在意大利社會不為人所容、不能為人所知的混血小孩。
但正如我們剛才所說，教會和意大利國內(nèi)的種族主義思潮一直都沒有過去。被法西斯主義者拿來宣傳自己戰(zhàn)爭正當性的虛偽借口成為了人們心中一直揮之不去的一根刺，很多人都真的把它當成一回事情。這些看上去和正常意大利地中海人種長相不一樣、皮膚黝黑的孩子，就像是從中美洲加勒比海地區(qū)移民過來的人一樣，天然地與當?shù)厝藷o法融成一片。如果這些孩子們成群結(jié)隊地由一個白人牧師帶著出門，看上去更是顯得極其詭異，路人唯恐避之不及。因此很多牧師都拒絕發(fā)自本心地喜愛這些孩子。他們打著博愛的旗號，實則只是例行公事地給他們食物和睡眠的地方。更有一些思維比較老派的牧師認為這些孩子終究不能與意大利主流社會達成共識，主張這些人的教育、考試、用工都應該和主流社會分開甄別。以至于他們還設計了一整套分人種的升學考試，讓這些孩子在孤立封閉的特別學校中完成學業(yè)。社會人員當然還給他們起了一個外號：小混血兒?，F(xiàn)在這個稱號在意大利國內(nèi)也已經(jīng)成為了政治不正確的符號，對他們比較尊重的稱呼應該是“褐色人種”（Brown Children）。仔細想來，這種程度上的種族隔離和美國的黑白人之間的明確分野也已經(jīng)差不多了，讓飽受歧視的少數(shù)族裔難免感到心寒。本來不想惹是生非問題的人也會變成社會的危險分子。
社會公眾對這些孩子的看法也非常不寬容。原本應該出來針砭時弊、對窮苦人表示同情的作家群體甚至也開始批判起了這些無辜的孩子。有一位作家在1952年這樣寫道：“這些人現(xiàn)在已經(jīng)八九歲了，他們小時候還能被家庭藏得住，現(xiàn)在已經(jīng)漸漸踏上了社會。他們與本地人之間想必會造成許多摩擦與不快。我們應該把這些人送走，送到一個能夠接受他們的地方?！?/p>
文化界的這一想法和撫養(yǎng)這些孩子的天主教廷正好一拍即合，雙方在世界地圖上劃拉了半天，最后找到了一個似乎非常適合這些孩子們?nèi)サ牡胤健臀?。巴西作為南美洲的熱帶雨林國家，有著復雜的殖民歷史，人口組成也相當混雜。有早年間葡萄牙和西班牙殖民者的白人后裔，也有從非洲販賣過去的黑奴，更有黑奴和白人殖民者繁殖生下來的所謂拉丁人種。由于多帶混血，當?shù)厝说哪w色由深到淺都有，非常混亂。（當然巴西國內(nèi)比較高級的上流社會往往還是一些白人。）他們想當然地認為，把這些孩子送往巴西，應該能夠很快適應當?shù)氐纳?。再加上巴西的官方語言葡萄牙語和常用語言西班牙語同意大利語之間的親戚關系，孩子們?nèi)ソ邮墚數(shù)氐纳詈臀幕氡匾膊粫惺裁蠢щy。雙方如意算盤打得響，都覺得這個主意相當不錯。當然這個計劃由于太不人道，最終被聯(lián)合國緊急叫停。意大利人又把腦筋一轉(zhuǎn)，嘗試把這些孩子塞到自己的前殖民地厄立特里亞、埃塞俄比亞和索馬里。當然這個計劃也不會成功，只是意大利人想要甩掉這些包袱的用心昭然若揭。
1970年代意大利紀實報告《戰(zhàn)爭寶寶》出版，引起了極大的爭議。此時這些孩子們都已經(jīng)二十多歲，處在身強力壯的壯勞力時期，但調(diào)查顯示這些人往往只能做一些體力工作。很多人抱怨從小都沒有受到良好的教育，以至于想要接受進一步的深造和向高層的社會進階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們幼年時往往花費大量時間面見贊助人，但募捐的款項相當有限。教會里也沒有人真正的將心思和金錢花在他們身上。當時沒有孩子的意大利夫婦也拒絕收養(yǎng)這些皮膚黝黑的孩子，他們更喜歡那些白人孤兒。于是接受完基礎教育之后，失去供養(yǎng)的這些人就只能走上工作崗位。在1970年代到1980年代，許多意大利中產(chǎn)階級家庭都流行雇傭有黑色血統(tǒng)的孩子在家里做仆人。這種卑鄙的時尚背后已經(jīng)沒有人與人之間的平等，而純粹是一種如同炫富的心態(tài)。意大利人欺負這些混血兒和南北戰(zhàn)爭之前南方農(nóng)場主互相攀比蓄奴數(shù)量并沒有實際上的差別。
好在隨著美國黑人平權(quán)運動以及世界各地風起云涌的反殖民浪潮，這些膚色不太正常的孩子們漸漸受到了意大利社會的認可。天主教廷也在1970年代之后改變了自己的態(tài)度。在此之前，教皇庇護十二世已經(jīng)迫于輿論的壓力允許一些這種孩子進入他的布道廳參加禱告。不得不說，這種意識形態(tài)上的進步必須是抗爭才能得來的結(jié)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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