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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羨林寫給吳宓的一封海外佚信|新發(fā)現(xiàn)

《季羨林全集》(2009年版)多達30卷,但也免不了“全集不全”的問題。且不說那些未編入的佚文,日記就未整理完畢,信件則不見一封。單就信件而言,蔡德貴先生曾輯有《季羨林書信集》(2010年版、2018年版),1949年之前的信收入兩封,均為德國來函,它們并不是來自收信人或者其后人的提供,而是發(fā)表在《文學(xué)時代》第1卷第3期(1936年1月10日)的緣故。

季羨林在哥廷根期間寫給校友、老師、至親的信不少,但至今為我們能見的真是不多。筆者一直注意搜尋季羨林的早期佚文,并為此撰寫了《季羨林的〈留夷〉編刊生涯》(《創(chuàng)作評壇》2022年第6期)、《季羨林早期佚文和筆名考證——以〈清華園日記〉為考察對象》(《新文學(xué)史料》2022年第4期)等。而讓筆者頗為欣喜的是,最近偶然發(fā)現(xiàn)了他寫給吳宓先生的一封信。這封信是發(fā)表在第44卷第5期《清華副刊》(1936年5月3日)上,題為“校友季君自德致吳宓教授書”,當(dāng)是吳宓交予發(fā)表。過錄信的全文如下:

雨生夫子大人尊鑒:

來德后曾兩上書,諒皆賜閱。哥廷根大學(xué)于上月二十日放假,迄今逾月,已于今日正式開學(xué)。生選習(xí)功課,較上期稍多,計有:(一)德國騎士詩之黃金時代;(二)文藝復(fù)興時代之德國文學(xué);(三)德國近代文學(xué)概觀;(四)一七八七年之席勒等科,較之吾國猶嫌其少,然本期德國語文系所開各科已盡在是矣。蓋德國素重所謂大學(xué)自由,學(xué)生工作多置重于個人探討,故教授授課不若吾國之詳且備也。邇來時有名詩人來哥廷根開誦詩會,誦自作詩篇,生每皆參加。誦前,詩人例致短辭,闡發(fā)自抱文學(xué)見解,會后又可答問。生復(fù)于事前稍涉詩人原作,以故對詩人之了解具體而扼要,積之既久且多,自謂頗有所得。蓋此種材料極不易得,成書既無可查,報章短文又復(fù)病其支離陋簡。今生竟于聆談之余,得之于詩人口述,亦快事也。余容再陳,敬叩教安。生季羨林敬上(四月一日,自德國哥廷大學(xué))

通訊址:Dschi Hi?n-Lin,

      G?ttingen,

      Münchhausenstr. 20II

      B/oppel,

      Deutschland

從信的第一句“來德后曾兩上書,諒皆賜閱”來看,這是季羨林給吳宓來的第三封信,但未見有吳宓回信的日記記載,可見師生雙方的“互動”尤其是吳宓的回應(yīng)不夠。但是吳宓能將該信及時發(fā)表在《清華副刊》上,也給我們留下了彌足珍貴的“留痕”。

季羨林在哥廷根城
查《留德歲月》(江西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季羨林1936年4月1日并未有寫信的記載。而從信中“哥廷根大學(xué)于上月二十日放假,迄今逾月,已于今日正式開學(xué)”一句來看,當(dāng)是哥廷根大學(xué)1936年2月20日放的假,季羨林3月下旬寫的信,然后才能對得上“逾月”。雖然說的是“今日”也就是4月1日“正式開學(xué)”,但是季羨林4月2日才有“今天過午第一次上課,就有三堂,打頭陣的是梵文”的日記記載。而正是在這一天,他第一次見到了他的德國恩師瓦爾德施米特教授。他3月27日、28日、29日三天均有寫信的日記記載,但并未說明寫給誰,應(yīng)該就是在這三天之中的某天給吳宓寫的這封信。
在給吳宓先生的這信中,他主要報告了兩件事:一是選課,二是聽詩。前者為學(xué)業(yè),后者是課余。
按《學(xué)海泛槎》(沈陽出版社2017年版),季羨林在1936 年夏季學(xué)期選修了八門課,除了季羨林在信中提到的“德國騎士詩之黃金時代”“文藝復(fù)興時代之德國文學(xué)”“德國近代文學(xué)概觀”“一七八七年之席勒”四門課,還有恩師瓦爾德施密特教授的“初級梵文語法”等四門。
季羨林在1936年的1月31日、2月14日、3月13日的日記中留下了三次晚上聽詩的記載,而朗誦的詩人分別是賓?。≧udolf Binding)、卜龍克(Hans Blunck)、林克(Johannnes Linke)。正所謂“余音繞梁”,詩聲入腦。賓丁一朗誦,就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在1月31日的日記中寫道:

他的詩我昨天晚上已經(jīng)讀過一首,覺的很好懂,然而太直,也沒有音樂成分。但今晚從老詩人自己口中流出的同樣的詩篇,卻與我昨天的印象大不相同了。極簡單的句子經(jīng)了他的顫巍巍的朗誦,里面便仿佛加入了許多東西,加了許多神秘的魔力。仿佛有一個充滿了生命力的靈魂活躍在里面,連我自己的渺小的靈魂也仿佛同了那大靈魂在活躍,連我自己也仿佛化成了灰,化成了煙,隨了那一股神秘的力量,飛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

這樣的詩會是季羨林在國內(nèi)沒有的經(jīng)歷。雖然他的朋友林庚、李長之、卞之琳、張露薇,包括他的老師吳宓先生等,都有詩人的身份,寫過不少詩,但他從未聽過他們親口朗誦他們寫的詩。而聽完賓丁的詩后,“外面雨還在下著,在黑暗里冒雨走回家來。在不經(jīng)心的時候,那一雙大而有光輝的眼睛不時在我的眼前浮現(xiàn),一直把我送到夢里去”。
回味無窮的他,還在第二天的日記中寫道:“昨天晚上躺下,腦袋里老浮動著Binding的影子,再也睡不著,一宿翻來覆去,連自己也不知道究竟睡著沒有?!痹姇谷挥羞@么大的魔力,這是季羨林未曾想到的體會。
雖然2月14日晚上卜龍克念詩的效果不佳,給季羨林留下了“音調(diào)生硬,好不柔婉”的印象,但是照樣讓他興奮了一晚上,“一躺下,仿佛還有點倦意,但Blunck的影子,禮堂的聽眾的影子總在腦子里閃動,愈躺心緒愈亂雜,精神愈興奮,覺又不能睡了”。
因為惦記著《文學(xué)時代》雜志的一再約稿,季羨林抽空寫了一篇《聽詩》(歐游散記之一),后來發(fā)表在該雜志的第1卷第6期(4月10日)上。
最后筆者要說的是,雖然按照《留德歲月》的日記記載在國內(nèi)的報紙副刊、文學(xué)雜志上百般找尋季羨林的佚信,但目前僅發(fā)現(xiàn)《校友季君自德致吳宓教授書》一封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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