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段苦澀的人生經(jīng)歷,我卻難以忘記,時隔半個世紀,至今還深深印在我的腦海里……”這句話是秦篤學老師一首詩歌的開頭,因為這首詩,我倆有了交流,他說這首詩就是他年輕時的親身經(jīng)歷,是他難以忘懷的青春記憶。
秦篤學是六八屆初中畢業(yè)生,北京知青,曾經(jīng)在陜北插隊落戶生活了八年多,他趕上了恢復高考的頭班車,考上了大學,離開了他插隊落戶生活了八年多的第二故鄉(xiāng),回到了北京。說起自己的人生經(jīng)歷,當年在陜北插隊的情景又浮現(xiàn)在了他的眼前。
1969年3月4日,剛過完元宵節(jié),北京的春天還有些寒冷,秦篤學就和他們班十幾名同學辭別父母,坐上了北京開往陜西方向的列車,開始了他到農(nóng)村插隊落戶的知青生涯。離開北京的那天,他看到了性格堅強的父親第一次落淚,也是第一次看到母親把頭埋在父親的懷里失聲痛哭。別離的苦痛,也讓秦篤學飽嘗了痛苦的滋味,他說長那么大第一次有了心痛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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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完火車坐汽車,最后坐上了陜北的毛驢車,飽嘗了旅途的疲憊,歷時四天,秦篤學他們八名男生六名女生到達了插隊落戶的目的地——老廟公社三拐溝大隊第四生產(chǎn)小隊。
那天的風很大,漫天黃塵,陜北的天氣比北京冷,空氣也干燥,秦篤學他們到達三拐溝大隊時,太陽大約還有一竿子高,太陽被黃塵遮擋的有些朦朧,給人形成了一種錯覺,有的同學誤把太陽當成了月亮。
天氣雖然很冷,可陜北鄉(xiāng)親們真的是太熱情了,知青們剛到村頭,就看到了前來歡迎的鄉(xiāng)親們,有老漢大媽,有年輕的女子后生,有抱娃的婆姨,還有碎腦娃娃,就連老鄉(xiāng)家的狗都跑出來迎接了。看到這樣的場面,秦篤學他們都激動得熱淚盈眶。
三拐溝大隊雖然很貧窮,鄉(xiāng)親們的生活都不寬裕,可第一頓接風飯還是很豐盛的,馬隊長殺了他家一只半大的羊,給知青們熬了羊湯,燉了羊肉,還有豆腐燉酸菜,噴香的小米干飯,知青們吃的都很滿意,馬隊長一家和鄉(xiāng)親們的熱情,知青們更滿意。
知青們居住的地方是三拐溝大隊廢棄的小學校,窯洞里的土炕和灶臺都是新搭建的,土窯雖然破舊,但門窗完好,馬隊長還讓社員們把窯里的墻壁用小镢頭全部刮了一遍,窯里煥然一新。馬隊長為知青們領(lǐng)回了口糧,給知青們送來了咸菜辣醬和酸菜,還讓他婆姨幫教知青們學習做飯,馬隊長的所作所為,知青們心里倍感溫暖和感動。
在馬隊長和他婆姨的幫教下,知青們很快學會了燒炕做飯,學會了挑水打柴,生活上基本能夠自理了。陜北農(nóng)村的生活雖然很苦,可有馬隊長的關(guān)心和愛護,知青們并沒覺得太苦。
陜北的三月還是農(nóng)閑時節(jié),知青們偶爾到隊里干點零活,偶爾到大隊開會學習,其他時間要么躺在土炕上看書,要么出去轉(zhuǎn)一圈熟悉一下周邊環(huán)境,等農(nóng)忙開始了,他們就不能這樣享清閑了。
知青們生活方面除了吃糧不用操心,燒柴和挑水都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陜北高原上植被覆蓋率很低,那個年代燒柴很緊缺,上山打柴是很辛苦的事情。還有吃水問題,也是個大問題。三拐溝大隊地勢高,水井都很深,四隊的社員挑水要跑二里地,去三隊的水井挑水。三隊的水井在泄洪溝邊的緩坡上,坡也很陡,挑著一擔水爬溝坡,就像踩鋼絲一樣令人心驚膽戰(zhàn),稍不留神就有滑倒的危險,若挑著一擔水在溝坡上滑倒,后果可想而知。經(jīng)過十幾天的鍛煉,秦篤學挑水才不那么吃力了,當初別說讓他挑水,就算讓他挑著空桶爬溝坡,他都一步三滑,費很大勁才能爬上那段溝坡。
轉(zhuǎn)眼就到了1972的秋后,秦篤學他們在三拐溝大隊已經(jīng)插隊生活了三年多,除了一名男知青當兵入伍,一名女知青被招聘到縣里當了干部,留下來的十二名北京知青還照樣天天出山勞動,照樣為吃穿受苦。吃苦受累成了家常便飯,知青們也就不覺得那么苦了。
陰歷十月末的一天中午,那天風很大,天氣也有點冷,一位年輕婆姨去水井挑水,不慎跌倒滑下溝坡,幸虧是挑著空桶,不然就慘了。剛要挑水上坡的秦篤學趕忙放下?lián)樱锨胺銎鹉俏荒贻p婆姨,并幫她打滿兩桶水挑上了溝坡??茨俏荒贻p婆姨走路一瘸一拐的,非常吃力,秦篤學動了惻隱之心,他猶豫了一下,追上那位年輕婆姨,幫她把水挑回了家。
原來,那位年輕婆姨是三隊社員李春明的婆姨,她叫王秀巧,娘家是山后四道峁二隊的。1968年初秋,一場大雨不期而至,在收工回家的路上,李春明不慎跌進了泄洪溝里,洶涌的山洪吞噬了李春明年輕的生命。當時李春明剛二十二歲,他家的娃娃還沒出生,二十一歲的王秀巧成了寡婦。第二年春天,王秀巧生了一個女娃,取名苦娃。
要說這個王秀巧吧,長得像一枝花,比仙女還要漂亮三分,可她偏偏是個苦命的娃。九歲那年,她爸上山打柴墜崖身亡,是她媽一個人含辛茹苦養(yǎng)大了她姐弟倆。王秀巧長大嫁給了心地善良的李春明,李春明又遭遇了不測,可憐的王秀巧只能和瞎眼的婆婆還有幼小的女兒相依為命。村里的好心人都勸她再邁個門檻,哪怕找個大幾歲的光棍,也比這樣好,家里沒有男人,這日子可咋過啊??衫畲好鞯母绺缟┥┎辉葛B(yǎng)老人,善良的王秀巧舍不下可憐的婆婆,她也就打消了再嫁的念頭。
知道了王秀巧的悲慘遭遇,秦篤學心里很難受,他非常同情王秀巧一家。自那以后,每次去水井挑水,秦篤學都是先給王秀巧家挑一趟,哪怕再忙再累,秦篤學都會記著幫王秀巧挑水,刮風下雨,從不耽擱。
一晃就是一年,秦篤學默默為王秀巧家挑了一年水,也幫她家干過不少力所能及的零活。原本這是助人為樂的好事情,可村里卻傳出了閑話,說這個王秀巧可真有本事,不知施了什么魔法,竟然把北京的知青給迷住了。還有人說,這算什么本事,不就是靠著美色勾引男人嘛。
聽了這樣的閑言,不光是秦篤學心里難受,王秀巧心里更難受,自己是個寡婦,誰愛說啥就說啥嘛,可人家北京知青的名聲要緊,咋能無端讓人家受連累呀。
差不多有半個月的時間,秦篤學沒去過王秀巧家,主要是王秀巧不讓秦篤學去幫忙了,她不想因為自己壞了北京知青的名聲??煽紤]到王秀巧家的實際情況,秦篤學覺得還應(yīng)該幫她一把,她一個女人要照顧瞎眼婆婆還要照顧自己的娃,實在是不容易,當時隊里雖然也有照顧,只是補助一些口糧,像挑水打柴這樣的事情,也得有人幫忙才行。
秦篤學把王秀巧家的難處告訴了知青們,大家都同情王秀巧一家,都說應(yīng)該幫幫她。大家商量了一下,最后決定知青點的男知青輪流去給王秀巧家挑水,空閑時間,就兩個人一起結(jié)伴去,女知青空閑時也常去她家串門幫著干一些力所能及的零活,這樣以來,就沒人說閑話了,誰再說閑話就明顯是造謠生事了。為此,王秀巧從心里感激北京知青。
1973年冬季,四隊的一個老漢到水井挑水不慎滑倒摔斷了胳膊,看看通往水井的那段陡坡,秦篤學他們決定把那段坡路用石頭砌成臺階。其實,知青們也有重新打一眼水井的想法,可村里老人說三拐溝地勢高,水源少,五八年大隊專門成立過打井隊,半年時間都沒打出一眼水井。
在三隊和四隊社員們的參與下,歷時一個多月的時間,通往水井的那段溝坡全部用石頭砌成了臺階,鄉(xiāng)親們?nèi)ニ羲?,再也不擔心滑倒了,大家都說北京知青為鄉(xiāng)親們辦了一件大好事。
第二年秋后,秦篤學被招聘到公社供銷社工作,他成了端公家飯碗的干部。秦篤學離開了三拐溝,他雖然不能幫王秀巧挑水干農(nóng)活了,可他還是惦記著這可憐的祖孫三人。臨走前他還囑咐大家,空閑時盡量幫幫這可憐的一家。
1975年夏天,三拐溝大隊喜氣洋洋,鑼鼓喧天,王秀巧帶著自己七歲的女兒苦娃和瞎眼婆婆改嫁了,她嫁給了一個大他五歲的一個瘸腿男人,介紹人就是秦篤學。
事情的經(jīng)過是這樣的。秦篤學招聘到公社供銷社工作后,他慢慢和公社飯店的廚師劉春根熟悉了。劉春根是個傷殘軍人,復員后被安置在飯店當廚師,正式職工待遇,吃的是國庫糧。因為在執(zhí)行任務(wù)時光榮負傷,走路一瘸一拐的,臉上還有疤痕,他的未婚妻就悔婚了。到了三十三歲,劉春根還沒尋下婆姨。秦篤學看劉春根人很淳樸善良,也很勤快,聽說家境也不錯,他就跟劉春根提起了三拐溝大隊的寡婦王秀巧。劉春根第一眼就看中了王秀巧,并答應(yīng)為王秀巧的婆婆養(yǎng)老送終。王秀巧看劉春根老實憨厚,主要是他不嫌棄自己的瞎眼婆婆,她就答應(yīng)了這門親事。
結(jié)婚那天,劉春根的姑姑請了一個鼓樂班,還借了公社革委會的那輛草綠色吉普車,風風光光把王秀巧接到了離公社駐地五里路遠的劉家坪大隊,劉春根的父母都是農(nóng)民,他們都生活在劉家坪大隊。結(jié)婚后,劉春根的父母對王秀巧和孩子都很好,也沒嫌棄過王秀巧的婆婆,王秀巧和劉春根生活得很幸福。
那年秋天,王秀巧的女兒苦娃上學了,劉春根給她取了大名,叫劉秀秀(王秀巧的婆婆同意讓孫女隨劉春根家的姓)。那年秋天,王秀巧她們?nèi)说膽艨谝矎娜諟线w到了劉家坪大隊,李苦娃的名字正式改成了劉秀秀。劉春根待劉秀秀像親生女兒一樣,比親生女兒還親。
1977年冬天,秦篤學考上了大學,在三拐溝插隊的十四名北京知青,秦篤學是第一個在恢復高考的第一年考上大學的。離開陜北的前一天,秦篤學專程到劉家坪看望了王秀巧她們,王秀巧哽咽著對秦篤學說:“你是哦的恩人,哦和秀秀一輩子念你的好,一輩子不忘你們北京知青的恩?!?/p>
大學畢業(yè)后,秦篤學回到了北京,被分配到城鄉(xiāng)供電局工作。1988年秋天,劉春根帶著王秀巧和劉秀秀來到了北京,一別十多年,大家相見格外親切,劉春根和秦篤學緊緊抱在了一起。王秀巧看著多年不見的秦篤學,眼淚汪汪,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劉秀秀已經(jīng)長成了大姑娘,她考上了中央民族學院,成了劉家坪第一個考上大學的女娃。劉春根和王秀巧那次進京,一是送女兒上大學,二是來看望恩人秦篤學。在王秀巧和劉春根心里,秦篤學不光是他倆的媒人,更是他們家的大恩人。
目前,劉春根和王秀巧都在延安和女兒劉秀秀一起生活,他們生活得很好,秦篤學一直和他們保持著密切聯(lián)系。去年秋天,秦篤學他們曾在三拐溝插隊的五名北京知青回第二故鄉(xiāng)看望鄉(xiāng)親們,他們還專門去延安看望了王秀巧一家。年近八旬的劉春根雖然走路不利索,可他氣色很好,還能喝三兩高度白酒??吹搅吮本﹣淼闹啵瑒⒋焊屯跣闱啥己苡H切,他們在一家大飯店設(shè)宴款待了北京的客人,還讓劉秀秀開車帶大家游遍了延安城。
時隔半個世紀,每當說起在陜北插隊落戶的那段生活經(jīng)歷,秦篤學就心潮澎湃,激動不已,他說當年只是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幫王秀巧一家做了一點力所能及的事情,沒想到卻和她一家結(jié)下了這么深厚的友誼,陜北老鄉(xiāng)也沒忘記他們北京知青,至今還念北京知青的好。每每想起這些,秦篤學就動情地說:在陜北插隊的那段生活經(jīng)歷,將是他一輩子難忘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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