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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枝本草源流古今變異考究(三)

桂枝本草源流古今變異考究(三)

 

(一)“仲景醫(yī)方的桂枝當是桂皮(肉桂)”再考察

 

   關(guān)于傳世本古典醫(yī)方藥物“桂枝”當為桂皮(今肉桂)的問題,中外醫(yī)史學者早多有明確的論斷。但網(wǎng)絡(luò)所見,仍然有人對此存有疑惑。下面利用我以前收集分析的資料,從新的角度對這個問題再做考察。

 

一、利用未經(jīng)宋改或宋改不徹底的古典方書,對名稱中有“桂枝”的方劑和“麻黃湯”所用桂類藥物名稱進行考察

 

   公元前165年之前的馬王堆帛書醫(yī)方,其中就大量出現(xiàn)藥物“桂”、“美桂”、“菌桂”。馬王堆1號墓還出土的小片板片狀皮,經(jīng)鑒定為Cinnamomum屬植物浙樟Cinnamomum chekiangensis Nakai.,而且已除去外粗皮(木栓層)。

 

   公元前后時代的《武威旱漢代醫(yī)簡》、《居延漢簡》、《敦煌漢簡》中也出現(xiàn)多處“桂”,其中有關(guān)傷寒病的方劑使用了藥物“桂”。

 

   《居延漢簡》(公元前102年至公元31年簡89·20記載有“傷寒四物,烏喙十分,細辛六分,術(shù)十分,桂四分,以溫湯一刀刲日三夜再行解不汗出。”

 

   《敦煌漢簡》(時代基本同《居延漢簡》) 其簡2012記:“治久欬(咳)逆胸、痹痿痹、止瀉、心腹久積、傷寒方人參、茈宛、昌蒲、辛、姜、桂、蜀椒各一分,烏喙十分,皆合和以……”。

 

   310《肘后》中有與“麻黃湯”用藥相同的方劑,用的是“桂”。

       “治卒上氣,鳴息便欲絕方?!?nbsp;又方麻黃四兩,桂、甘草各二兩,杏仁五十枚(熬之)。搗為散。溫湯服方寸匕,日三?!?/p>

   “治卒乏氣,氣不復,報肩息方?!?nbsp;又方麻黃二兩,桂、甘草各一兩,杏仁四十枚。以水六升,煮取二升,分三服?!?/p>

 

   從以上可以看出,東漢末年的《傷寒論》前后時代,有關(guān)傷寒的方劑中使用的桂類藥物為“桂

 

       東晉·陳延之454—473年間的《小品方》,十二卷。未經(jīng)宋改的有日本《尊經(jīng)閣文庫》的《經(jīng)方小品》古本殘卷(存卷一部分),殘存27方。使用了桂類藥物的17方,16方用“桂肉”,1方用“桂心”。其中“桂支加烏頭湯”用“桂肉”。

 

   未經(jīng)宋改的20卷殘卷本《孫真人千金方.卷五.少小嬰孺.治傷寒方第六》(652年)部分中的方劑所用桂類藥物只有“桂心”一種。《卷五.少小嬰孺.療咳嗽方第七》中的桂枝湯、麻黃湯,用的也是“桂心”。

以關(guān)鍵詞“桂”在《千金寶要》全文查詢,得 15 處相關(guān)。無藥物“桂枝”。

 

   唐代昝殷847-852年間得《經(jīng)效產(chǎn)寶》三卷。以關(guān)鍵詞“桂”在《經(jīng)效產(chǎn)寶》全文查詢,得 處。其中“調(diào)胃參湯”使用藥物“桂枝”,其他都是肉桂。但由于不是唐代版本,無法判斷“調(diào)胃參湯”的“桂枝”是否后世‘污染“所致。

 

   陳增岳編著的《敦煌古醫(yī)籍校證》全書(此書基本囊括了2008年以前發(fā)現(xiàn)的敦煌文書中的醫(yī)書,抄寫年代多為唐代),如果刨除《輔行訣》,發(fā)現(xiàn)一:全書方劑藥物中沒有一處用“桂枝”藥名,用最多的是“桂心”;二,全書出現(xiàn)五處“桂枝”,全部是方劑名,而且“桂枝湯方”中用的是“桂心(三兩,去皮稱)”(122頁)。

 

   752年唐代王燾《外臺秘要》40卷。盡管今天所見《外臺》是經(jīng)過宋臣修改的版本,但由于修改得不太徹底,我們還是可以從中看出問題。

 

   先從“桂枝湯”角度考察《外臺秘要》。

 

   以關(guān)鍵詞“桂枝”在外臺秘要》全文查詢,得到49處相關(guān),檢查有16方“桂枝某某湯(丸)”,其中3方用藥物“桂枝”,另外13方“桂枝某某湯(丸)”用藥都為“桂心”,占81.3%。而在這13方中,有5方名稱就是“桂枝湯”。還有值得注意的就是以下四方王燾注明是出自仲景方:

      外臺秘要.卷第八.飲方二首

   深師附子湯,療氣分心下堅,如盤邊如旋杯,水飲所作,此湯主之方。
       桂心(三兩)生姜(三兩)麻黃(去節(jié)三兩)甘草(炙二兩)細辛(三兩)大附子(一枚炮)大棗(十二枚)上七味切,以水七升,先煮麻黃再沸,掠去沫,乃下諸藥,煮取二升,去滓,分服七合,當汁出如蟲行皮中,即愈,神驗。忌海藻菘菜生蔥豬肉冷水生菜等。(仲景《傷寒論》名“桂枝去芍藥加麻黃細辛附子湯”并出第二十二卷中)


      外臺秘要.卷第十四.中風及諸風方一十四首

   又桂枝湯。療中風。身體煩疼。惡寒而自汗出。頭強痛急方。
       桂心(五兩)生姜(八兩)甘草(二兩炙)葛根(八兩)芍藥(三兩)大棗(十二枚掰)上六味切。以水七升。煮取二升半。服八合。日三。溫覆取汁。陸伯庸用良。忌生蔥海藻菘菜。(人玉曰:此仲景“桂枝加葛根湯方”也,今云“頭強痛急”,當作“項強痛急”才是)

 

  外臺秘要.卷第二十三.雜療汗出不止方一十首

   桂枝加附子湯方。
       大棗(十三枚擘)附子(一枚炮)桂心(三兩)芍藥(三兩)生姜(三兩)甘草(二兩炙)上六味切,以水七升,煮取三升,溫服一升。(延年同此,本張仲景《傷寒論》方)

 

  外臺秘要.卷第三十六.小兒中風方四首

   又療少小中風,脈浮發(fā)熱自汗出,項強鼻鳴干嘔方。
       甘草(炙)芍藥、桂心、生姜(各一兩)大棗(四枚)上五味切,以水三升,煮取一升,去滓,分溫三服,忌如常法。(此張仲景“桂枝湯”,但劑分小爾)

 

   (注意:按葉發(fā)正先生的考證,外臺秘要》正文下小字注文為宋臣林億等所加,見《傷寒學術(shù)史》,也就是說林億等曾見有一種仲景《傷寒論》的“桂枝湯”,用的就是“桂心”。)

 

   另外,其實《外臺秘要.卷第二.傷寒中風方九首》中的《傷寒論》桂枝湯就反映了藥物“桂枝”原本應(yīng)該是“桂心”。因為方劑后面的附加語有說“減桂心、生姜各一兩”,這應(yīng)該是修改不徹底的痕跡,或說明當時確實是“桂枝”、“桂心”通用的?!?/p>

   “仲景《傷寒論》桂枝湯,療太陽中風,陽浮陰弱,陽浮者熱自發(fā)陰弱者汗自出,嗇嗇惡寒,淅淅惡風,發(fā)熱,鼻鳴干嘔方。
    桂枝、芍藥、生姜(各三兩)甘草(二兩炙)大棗(十二枚擘)上五味,切姜擘棗,次切余藥,以水七升,煮棗令爛,去滓,乃納諸藥,水少者益之,煮令微微沸,得三升,去滓,,服一升,日三,小兒以意減之,初一服便得汗出者,后服小小闊其間,如不得汗者,小小促之,令其藥勢相及汗出自護,如服六物青散法,若病重者晝夜服特須避風,若服一劑時不解,病證不變者,當更服之,至有不肯汗出,服二三劑乃愈,服此藥食頃亦當飲熱粥以助藥力,若初得病甚,便以火發(fā)汗,火氣太過,汗出不解,煩躁不得寐因此湯加龍骨牡蠣各三兩,減桂心、生姜各一兩,不用芍藥;若虛勞里急,腹中痛者,取前桂枝湯二升,加膠飴一升,適寒溫分再服,若得大汗出者,只用桂枝二兩,發(fā)汗后重發(fā)汗,亡陽譫語,其脈反和者不死,發(fā)汗已解,半日許重發(fā)煩其脈浮數(shù),可復發(fā)汗,宜桂枝湯方?!?/p>

 

   再從“麻黃湯”角度考察《外臺秘要》。

 

   以關(guān)鍵詞“麻黃湯”在《外臺秘要》全文查詢,得到34處相關(guān),其中24處為“麻黃湯”,檢查后發(fā)現(xiàn),這24方“麻黃湯”有12方不使用桂類藥,另外12方使用桂類藥,而且全部是“桂心”,無一例外。

 

   更值得注意的是以下王燾或林億注明的仲景麻黃湯

 

   《外臺秘要.卷第一.深師方四首》:

   “又麻黃解肌湯,療傷寒三四日煩疼不解者方。
        麻黃(三兩去節(jié))甘草(一兩炙)杏仁(七十枚去皮尖熬)桂心(二兩)上四味切,以水九升,先煮麻黃,減二升,掠去沫,乃納諸藥合煮,取二升半,絞去滓,分服八合,以汗出為度,忌海藻菘菜生蔥。(本仲景“麻黃湯”,《千金翼》并同)”

   注:深師,南北朝時宋齊間醫(yī)家(420——502年),僧人,善治腳氣病,著作有《僧深藥方》三十卷。

 

   《外臺秘要.卷第二.傷寒中風方五首》:

   又療傷寒頭疼腰痛,身體骨節(jié)疼,發(fā)熱惡風,汗不出而喘,麻黃湯方。
        麻黃(三兩去節(jié))桂心(二兩)甘草(炙一兩)杏仁(七十枚去皮尖兩仁碎)上四味切,以水九升,煮麻黃減二升,去上沫,納諸藥,煮取二升半,去滓,服八合,覆取微汗,不須啜粥,余如桂枝法將息。忌海藻菘菜生蔥。(臣億等按:張仲景《傷寒論》“麻黃湯”惟主傷寒,不主中風……又療太陽病項背強?)

 

   《外臺秘要.卷第三.天行病發(fā)汗等方四十二首》:

   《千金翼》療天行脈浮緊,無汗而發(fā)熱,其身疼痛,八九日不解,其表證續(xù)在,此當發(fā)其汗,服藥已微除,發(fā)煩目瞑,劇者必衄,衄乃解,所以然者,陽氣重故也。宜服麻黃湯方。(《千金翼》不療天行)麻黃(三兩去節(jié))桂心(二兩)甘草(一兩炙)杏仁(七十枚去尖、皮、兩仁)上四味,切,以水九升,先煎麻黃減二升,去上沫,納諸藥,煮取二升半,分服八合取汗,不須飲粥,投此湯易得汗。忌菘菜、海藻、生蔥。(《深師》同,出第九卷中。此張仲景《傷寒論》方)。

 

   《外臺秘要.卷第十.大腸熱實方三首》:

   《刪繁》療肺脈厥逆大于寸口,主大腸熱咳上氣,喘鳴心煩。麻黃湯方。
        麻黃(六兩去節(jié))芍藥生姜半夏(洗十遍)細辛五味子(各三兩)桂心(二兩)石膏(八兩)上八味,切,以水九升,先煮麻黃七八沸,去沫,次下諸藥,煎取三升,去滓,分三服。忌羊肉、餳、生蔥、生菜等。

    注:南北朝醫(yī)家謝士泰《刪繁方》十三卷,謝士泰可能是北齊(公元550年—577年)時候人。

 

  《外臺秘要》所引用的“桂枝湯”看,至少林億等完成《宋本傷寒論》前看到的18卷本張仲景《傷寒論》“桂枝湯”所用藥物為“桂心”。 《外臺秘要》所引用的“麻黃湯”看,南北朝的謝士泰、僧深師,唐代孫真人、王燾,北宋林億所見,方中所用桂類藥都沒有“桂枝”。

 

   《外臺秘要》中有很多方劑說明出自張仲景《傷寒論》,其中只有桂枝湯和大青龍湯用藥物名稱“桂枝”,其他《傷寒論》方劑都用“桂心”。

 

    公元984年丹波康賴的《醫(yī)心方》30卷。以關(guān)鍵詞“桂枝”在《醫(yī)心方》全文查詢,得7 處。其中六個與方劑名稱有關(guān)。而這些方劑名稱中有“桂枝”的,其實只有一方用藥物“桂枝” ,就是〈卷第十四治傷寒病后汗出方〉的“桂枝湯加附子湯”,這是引自《短劇方》(即《小品方》)的,但未經(jīng)宋改的日本《小品方》殘卷27方,沒有一處使用藥物“桂枝”,而且《醫(yī)心方》卷第一也有“桂枝加附子湯”,但使用的卻是“桂心”,如果丹波康賴所見《短劇方》之“桂枝湯加附子湯”所用確為“桂枝”,最可能就是當時“桂枝”與“桂心”通用?!夺t(yī)心方》卷第六的“桂枝湯加烏頭湯”用“桂肉”; 卷第一的“桂枝麻黃湯”和“桂枝加附子湯”都用“桂心”; 值得注意的是,《醫(yī)心方.卷第三》為治療風病篇,其中的方劑藥物中無一處使用“桂枝”。

《醫(yī)心方》中搜索到“桂枝麻黃湯”(用“桂心”),沒有搜索到“麻黃湯”。

 

   1047年北宋·王兗《博濟方》三卷。以關(guān)鍵詞“桂”在《博濟方》全文查詢,得83 處?!肮鹬Α?b>只在“桂枝丸”的方劑名稱中出現(xiàn)一次,而“桂枝丸”用的是“官桂”。值得注意的是,此書卷一傷寒、風證中的方劑用桂根本無“桂枝”。此書桂類藥用詞為:官桂(最多)、桂心、肉桂、另外出現(xiàn)柳桂四處,有一處柳桂有“去皮”。柳桂相當于我們今天的“桂枝”,但在當時,柳桂與“桂枝”完全不是同種東西。1082年前后,唐慎微《證類本草》“菌桂”條目最后說:“……仲景《傷寒論》發(fā)汗用桂枝,桂枝者枝條,非身干也。取真輕薄而能發(fā)散。今又有一種柳桂,及桂之嫩小枝條也。尤宜入治上焦藥用也?!彼@里所說的“桂枝者枝條,非身干也”容易讓人誤解為“枝條”,其實是指“枝皮”,因為在“桂”條末尾他明說“……然《本經(jīng)》只言桂,仲景又言桂枝者,蓋亦取其枝上皮,其木身粗濃處,亦不中用。”還有值得注意的是,《博濟方》四處使用“柳桂”的方劑屬于雜病和外傷類,完全與發(fā)表劑無關(guān)。

 

   北宋初《蘇沈良方》。以關(guān)鍵詞“桂”在《蘇沈良方》中的全文查詢結(jié)果:29段,桂類藥用詞為:官桂、桂心、桂、肉桂、紫桂肉、桂肉。沒有一處用桂枝。

 

   992年,王懷隱、陳昭遇等編纂的北宋第一部大型官修方書《太平圣惠方》100卷。以關(guān)鍵詞“桂”在《太平圣惠方》全文查詢,得到 2114 處相關(guān),其中“桂枝”60處相關(guān),檢查發(fā)現(xiàn),此書方劑名稱中有“桂枝”的,所用藥物基本都統(tǒng)一為“桂枝”,只有“小柴胡桂枝湯方”用“桂心”。很可能用藥物“桂枝”的方劑原方所用也為“桂心”。以關(guān)鍵詞“麻黃湯”在《太平圣惠方》全文查詢,得到 18 處相關(guān),其中名稱“麻黃湯”者給出藥物的6個,而使用桂類藥的“麻黃湯”有3個,其中只有一個用藥物“桂枝”。其他兩個“麻黃湯”都用“桂心”。

 

   另外,以關(guān)鍵詞“術(shù)”在《太平圣惠方》全文查詢,得到1180處相關(guān),其中白術(shù)1002個,蒼術(shù)25個,莪術(shù)68個;以關(guān)鍵詞“芍藥”在《太平圣惠方》全文查詢,得到1207處相關(guān),其中赤芍藥970個,白芍藥186個;以關(guān)鍵詞“茯苓”在《太平圣惠方》全文查得到1398處相關(guān),其中赤茯苓919個,白茯苓404個。

 

   從上面可能并不精確的數(shù)據(jù)還是可以看出,對方劑藥物的名稱“標準化”應(yīng)該是宋朝政府的意圖,從第一部官修方書就開始了?!短绞セ莘健返挠盟幵瓌t,方劑名稱中有“桂枝”者,桂類藥物名稱統(tǒng)一為“桂枝”,可能是為了強調(diào)這類方劑要用桂的枝皮的意思,從修改不徹底殘存的跡象表明,很可能用藥物“桂枝”的方劑原方所用為“桂心”。其他的還有,芍藥尚赤芍藥;茯苓尚赤茯苓;而術(shù)則尚白術(shù)。

 

   所以,宋代對古典醫(yī)書藥物名稱的修改統(tǒng)一,不是開始于林億等人,而是從王懷隱、陳昭遇等人就開始了。不過林億等人沒有完全遵從王懷隱等人的路子,而是再次修改,以仲景醫(yī)書來看,林億等人擴大了“桂枝”藥名的使用范圍,《淳化本傷寒論》的方劑原本還有些使用“桂心”的,在《宋本傷寒論》和《金匱玉函經(jīng)》中桂類藥物基本全部改用“桂枝”藥名(還是有殘留,如《金匱玉函經(jīng)》五苓散方中還是用“桂”)。再將赤芍藥、白芍藥等全部改成“芍藥”;將赤茯苓、白茯苓全部改成“茯苓”。而術(shù)類藥物則遵循《太平圣惠方》的用藥原則,還是采用“白術(shù)”為主。

 

   統(tǒng)一修改藥物名稱的做法在唐代官修方書中是否已經(jīng)開始?由于現(xiàn)存資料的缺乏,目前只能是個謎。

 

   北宋初期張銳的《雞峰普濟方》中的方劑已經(jīng)多有用藥物“桂枝”,但方劑名稱中有“桂枝”的方劑,還是有些不用桂枝,如卷第十五《消渴水》的黃耆桂枝苦酒湯就用“桂”。另外,此書的《卷第三.傷寒、中暑附》的方劑中用桂類藥者也全是“桂”。應(yīng)該是保留有宋前的遺風。(雞峰普濟方》一說是孫兆著作,見《皕宋樓藏書志》,杜勇先生考證認為此書作者應(yīng)該是張銳

   此書無“麻黃湯”方。

 

   1114年北宋 錢乙《 小兒藥證直訣》三卷。其“麻黃湯”用“肉桂”:“治傷風發(fā)熱、無汗、咳嗽、喘急。麻黃(去節(jié)三錢,水煮去沫,漉出曬干)肉桂(二錢)甘草(炙一錢)杏仁(七個去皮尖麩炒黃研膏)每服一錢,水煎服。以汗出為度,自汗者不宜服?!?/p>

 

   北宋1118年左右完成的官修《圣濟總錄》,200卷。

   以關(guān)鍵詞“桂枝”在《圣濟總錄》全文查詢,得到41處相關(guān).其中方劑名稱中有“桂枝”的26方,藥物用“桂枝”的6方;用“桂”的20方.占77%;26方中有14方都是“桂枝湯”或加減桂枝湯,這14方用藥物“桂枝”者3方,其余11方“桂枝湯”都用“桂”,占78.6%。另外,此書所用桂類藥,不論“桂枝”還是“桂”,都明確注明“去粗皮”。

   以關(guān)鍵詞“麻黃湯”在《圣濟總錄》全文查詢,得到78處相關(guān),檢查發(fā)現(xiàn),方劑名為“麻黃湯”者共67方,其中30方并不使用桂類藥物,其余37方使用了桂類藥物,用的全部為“桂”。

   從上面的統(tǒng)計分析可以看出,在林億等人校訂仲景醫(yī)書近50年后,就算政府的醫(yī)家也沒有遵循早期官定醫(yī)書確定的方劑藥物名稱。如果不是傳統(tǒng)習慣強大,那就是當時的醫(yī)家完全清楚,實際當時“桂枝”和“桂”基本就是同種東西,所以用哪個詞都無所謂。

 

   或許有人覺得會不會是相反,是《圣濟總錄》等將方劑原本的藥物“桂枝”改為了“桂”?如葉發(fā)正先生的《傷寒學術(shù)史》論《淳化本傷寒論》就這么認為。我的觀點是,從方劑名稱與藥物名稱一致的角度來看,名稱中有“桂枝”的方劑,將原本藥物“桂”或“桂心”改為“桂枝”最有可能,而將原本的藥物“桂枝”改為“桂”的可能則微乎其微。因為未經(jīng)宋改的方書中,藥物“桂枝”極其罕見(見后面<三>專論)。而且就算有這種可能,也恰說明了當時兩者應(yīng)該就是同一種東西,可以通用,這個有當時的官修本草為證。從葉發(fā)正先生所論也可以看出,葉氏也不清楚當時的藥物“桂枝”實際為何物。

 

   1132年南宋許叔微的《普濟本事方》十卷。此書盡管桂類藥名有桂心、肉桂、官桂、桂、桂枝、桂皮等名稱,但《普濟本事方.治藥制度例》中對桂類藥的交代只是“ 桂∶去粗皮,取心用,不見火?!弊詈侠淼慕忉尵褪且陨厦Q物品其實都是一類東西——桂樹的皮。

 

   1178年南宋楊倓的《楊氏家藏方》二十卷。以關(guān)鍵詞“桂”在《楊氏家藏方》全文查詢,得78處相關(guān),其中無“桂枝”。

 

   12世紀初王貺《全生指迷方》,三卷。以關(guān)鍵詞“桂”在《全生指迷方》全文查詢,得36處相關(guān),其中無藥物“桂枝”,《卷三.諸痛》的“桂枝烏頭湯”用的是“桂心”。

 

   1220年南宋齊仲甫的《女科百問》二卷。以關(guān)鍵詞“桂“在《女科百問》全文查詢,得73處相關(guān),其中“桂枝”3處,但都不是藥物名,其中第五十五問的“桂枝茯苓湯”使用的藥物是“桂心”。

 

   宋朝官修《太平惠民和劑局方》,其中治諸風、治傷寒部分,除桂枝湯中用“桂枝”(去皮),其他方劑都用肉桂、官桂、桂心、桂等。麻黃湯、小青龍湯、葛根解肌湯、都用“肉桂”,注明去皮?!短交菝窈蛣┚址礁健弥改峡傉揬卷上.論炮炙三品藥石類例》:“肉桂凡使∶不見火,先去粗皮,令見心中有味處,銼,方入藥用。如婦人妊娠藥中,仍微炒用為妙?!敝皇翘峒叭夤穑镀諠臼路健芬粯?,最合理的解釋應(yīng)該就是當時的桂類藥基本是名異實類同,處理方法才相同。

 

   小結(jié):除去北宋前期王懷隱、林億等醫(yī)官校正過的方書(《外臺》例外),主要針對方名中有“桂枝”的方劑和同為標準發(fā)表劑的“麻黃湯”的用桂情況,考察從西晉到南宋的主流方書,可以看出:

 

   一、             方劑名稱中有“桂枝”的,存在大量使用藥物“桂心”、“桂”或“桂肉”“肉桂”的情況,而且一些大型方書中這種情況所占比例高達80%左右。其中很多方劑名稱就是“桂枝湯”,甚至有些就指明為仲景“桂枝湯”。而使用藥物“桂枝”的,主要出現(xiàn)在北宋開始官修醫(yī)書之后,此之前罕見史料有用藥物名稱“桂枝”的情況。值得注意的是北宋末年官修的大型方書《圣濟總錄》,其名稱中有“桂枝”的方劑,還是以用藥物“桂”占絕大多數(shù)。

 

   二、             種種宋臣修改不徹底的跡象表明,藥物名稱“桂枝”,很可能是宋臣統(tǒng)一改用的,目的是使藥物名稱與方劑名稱一致化,或許還有強調(diào)用枝皮的意思。其原本的藥物名稱可能主要就是唐代慣用的“桂心”及“桂”。林億在外臺秘要.卷第三十六.小兒中風方四首》中“桂枝湯”后的小注就可以直接證明這一點,《宋本傷寒論》定本之前,他看到的仲景桂枝湯用的就是“桂心”。

 

   三、             與“桂枝湯”同為發(fā)表劑代表的“麻黃湯”的用藥更能說明問題。它在這一歷史時段考察的方書中極少使用藥物“桂枝”。而是絕大多數(shù)用“桂心”、“肉桂”、“桂”。 特別是《圣濟總錄》“麻黃湯”用桂類藥的全部用藥物“桂”;而《外臺秘要》“麻黃湯”用桂類藥的則全部用藥物“桂心”。這也再次從側(cè)面證明了發(fā)表劑“桂枝湯”原本所用桂類藥物名稱應(yīng)多為“桂心”及“桂”。

 

   四、從一些方書同一方劑一時使用“桂枝”,一時又使用“桂心”或“桂”來看,北宋之前,這些名稱的藥物應(yīng)該是通用的,即一物多名而已,所以象《太平惠民和劑局方》、《普濟本事方》等,盡管書中具有多種桂類藥物的名稱,但在交代“治藥制度”時都是只交代其中一種的處理方法就可以了。

 

   五、從目前可知的可靠資料來看,東漢末年《傷寒論》的前后相近時代,有關(guān)傷寒的方劑中使用的桂類藥物為“桂”。

 

 

二、古典的藥物“桂”和“桂心”是什么?

 

    這個應(yīng)該屬于中醫(yī)的常識,但因為今天醫(yī)家已經(jīng)很少使用這種名稱,有必要再老生常談,尤其象“桂心”這種容易產(chǎn)生歧義的名詞。

 

   陶弘景之前的《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只記載了牡桂和菌桂,沒有“桂”;從目前所知資料來看,“桂”在本草書中最早出現(xiàn)在三國《吳普本草》中,其后陶弘景的《本經(jīng)集注》的《名醫(yī)別錄》部分也收錄了“桂”。實際上在秦漢時代的方書中,“桂”是最常用的藥物之一。如公元前165年之前的馬王堆帛書醫(yī)方,其中就大量出現(xiàn)藥物“桂”、“美桂”、“菌桂”。 公元前后時代的《武威旱漢代醫(yī)簡》、《居延漢簡》、《敦煌漢簡》中也出現(xiàn)多處“桂”(劑量單位有“一寸”、“一尺”)。

這個時期的“桂”實際是什么,有考古出土實物為證,就是馬王堆1號墓出土的小片板片狀皮,經(jīng)鑒定為Cinnamomum屬植物浙樟Cinnamomum chekiangensis Nakai.,而且已除去外粗皮(木栓層)。

 

   東晉葛洪317年左右的《抱樸子·詰鮑》中有“……故剝桂刻漆, 非木之愿;拔鶡裂翠,非鳥所欲;促轡銜鑣,非馬之性;荷軏運重,非牛之樂。……”其中的“剝桂刻漆”就是剝桂皮割漆樹的意思,前者取皮,后者取汁液。

 

   372年前后的《范汪方》云:桂一尺若五寸者,以廣六分,厚三分為正。(這描述的就是塊狀的樹皮。出《醫(yī)心方》

 

   454—473年間的《小品方》述舊方合藥法:“合湯用桂、厚樸、黃柏諸木皮者,皆削去外粗皮也?!薄肮鹨怀呷魯?shù)寸者,以厚二分,廣六分為準也?!保ㄅc《范汪方》所云近似)

 

   陶弘景490年左右的《本草經(jīng)集注.序錄》:“凡用桂、濃樸、杜仲、秦皮、木蘭輩,皆削去上虛軟甲錯(《醫(yī)心方》作“甲錯皮”),取里有味者秤之?!薄胺卜皆朴霉鹨怀哒?,削去皮竟,重半兩為正。”顯然“桂”是與濃樸、杜仲、秦皮、木蘭皮一類的樹皮?!侗窘?jīng)》說木蘭“皮似桂而香”。對于“桂”,陶氏說得比較清楚,“以半卷多脂者單名桂,入藥最多……“今出廣州湛惠為好,湘州、始興、桂陽縣即是小桂,亦有,而不如廣州者,交州、桂州者形段小,多脂肉,亦好”,半卷多脂肉只能是厚皮再加上產(chǎn)地說明,這顯然就是今天的肉桂了。

 

   公元600年左右的《雷公炮炙論.桂》“雷公云∶凡使,勿薄者,要紫色、濃(一作“厚”)者,去上粗皮,取心中味辛者使。每斤大濃(一作“厚”)紫桂,只取得五兩。取有味濃(一作“厚”)處,生用;如末用,即用重密熟絹并紙裹,勿令犯風。其州土只有桂草,原無桂心。用桂草煮丹陽木皮,遂成桂心。凡使,即單搗用之?!?/p>

   從“其州土只有桂草,原無桂心。用桂草煮丹陽木皮,遂成桂心”一句可知,桂心就是桂樹皮,而且是厚皮,由于“去上粗皮,取心中味辛者”,所以名曰“桂心”。

 

   甄立言(541?—643?)《古今錄驗方》∶桂一尺若數(shù)寸是,以濃二分、廣六分為準。出《醫(yī)心方》。

 

    659年,蘇敬等人的《新修本草》言:“其牡桂嫩枝皮,名為肉桂,亦名桂枝?!?/b> 大小枝皮俱名牡桂。然大枝皮肉理粗虛如木蘭,肉少味薄,不及小枝皮也。小枝皮肉多半卷,中必皺起,味辛,美。一名肉桂、一名桂枝、一名桂心?!保?b>蘇敬所說似乎是有些問題的,與陶弘景所說有差別,但肉桂、桂枝、桂心,一物三名,都是桂樹皮卻是確定的)。

 

   日本奈良時代的756年,孝謙天皇把從唐進口的桂心等藥物進獻給東大寺,在現(xiàn)存的當時進獻目錄上載有桂心的名稱,其實物至今仍保存在正倉院。調(diào)查實物的結(jié)果,是屬于C.cassiaC.obtusifolium類,大小不一的板狀-半管狀-管狀的樹皮,而且都去掉了外粗皮(木栓層)。

 

   抄寫于唐代的敦煌文書《張仲景五臟論一卷 P.2115》中有 “杜仲削去朘(應(yīng)該為字誤寫)皮,桂心取其有味……五加割取其皮,母丹(牡丹)槌去其骨?!?/p>

 

   今本《 肘后備急方  卷三.治卒上氣咳嗽方第二十三》 劉禹錫《傳信方》,李亞治一切嗽及上氣者。其中有“桂心(紫色辛辣者,削去皮)”。劉禹錫(772-842),唐代中晚期著名詩人。李亞不知何許人。

 

   752年唐代王燾《外臺秘要  卷第二十八.蠱毒雜療方五首》千金療人得藥雜蠱方。其中有“桂心(一片如指大)”。

 

   992年,北宋第一部官修方書《太平圣惠方》對桂類藥物的用詞很規(guī)整,主要用詞是“桂心”,大概是唐朝遺風;如果藥物為“肉桂”,則絕大多數(shù)會在后面注明“去皺皮”;而在藥物“桂心”后面是沒有類似標注的。而官修《太平惠民和劑局方》桂類藥主要用“肉桂”,絕大多數(shù)會在后面注明“去粗皮”。

 

   北宋初《蘇沈良方  卷第二.治瘴木香丸》中有“官桂(去無味者)”。

 

   1047年北宋·王兗《博濟方  卷四\雜病.金旋散》中有“肉桂(取心)”。

 

   1064年,林億等校定《金匱玉函經(jīng)》在卷七“方藥炮制”說“桂削去皮,用里黑潤有味為佳”。1066年,在宋改本《千金方》的《新校方例》中林億等人又說“桂心蓋取其枝中之肉”,這一句是容易讓后人產(chǎn)生歧義的,但實際上兩次說的都是同一個意思,不過后者似乎強調(diào)了用枝皮。

 

    唐慎微1082年前后的《政類本草》是北宋藥物學集大成的顛峰之作。實際上唐宋本草對桂類藥物的認識并不是很清晰的,有些混亂,所以 唐慎微也說“諸家之說,但各執(zhí)己見,終無證據(jù)。”“謹按諸家所說桂之異同,幾不可用考?!焙迷趯Α肮稹?、“ 桂心”、“桂枝”交代得還較清楚。“其牡桂,嫩枝皮,名為肉桂,亦名桂枝。”“桂心即是削除皮上甲錯,取其近里辛而有味?!薄叭弧侗窘?jīng)》只言桂,仲景又言桂枝者,蓋亦取其枝上皮,其木身粗濃處,亦不中用?!?/p>

 

   1116年,曾為北宋官府藥材辨驗官的寇宗爽《本草衍義》的總敘有云:“合藥分劑料理法則中言,凡方云用桂一尺者,削去皮畢,重半兩為正。既言廣而不言狹,如以半兩為正。且桂即皮也,若言削去皮畢,即是全無桂也。今定長一尺,闊一寸,削去皮上粗虛無味者,約為半兩,然終不見當日用桂一尺之本意,亦前人之失也。”

 

   北宋1118年左右完成的官修《圣濟總錄》可能是古方書中對桂類藥物的用詞最規(guī)整的,絕大多數(shù)用一個字“桂”,而且基本上每個藥物“桂”后都注明“去粗皮”;并且如果藥物使用了“桂心”一詞,則后面就不會再注明“去粗皮”——確實一處也沒有?!?/b>圣濟總錄  卷第一百八十七.補虛消痰》中有“桂(去皮取心中好者,別取末,各四兩)”。

 

   12世紀初王貺《全生指迷方》中用“桂”者,多注明“取心”或“去皮取心”。

 

   1178年南宋楊倓的《楊氏家藏方》中多用“肉桂”絕大多數(shù)會在后面注明“去粗皮”。

 

   1196年的《是齋百一選方  卷之十一\第十六門.碧霞丹》中有“官桂(去粗皮,碾細)”。

 

 

   1220年南宋齊仲甫的 女科百問  卷下.第七十一問何謂子癇》中有“肉桂(取肉)”。

 

   1237年的《婦人大全良方  .識別修制藥物法度》中有:“官桂(愈嫩則愈濃,愈老則愈薄。仍用紫色緊卷者,去皮至有油處,別為末用)”;“……五加皮、桂心(補藥用濃者,發(fā)散用薄者)海桐皮、黃柏皮、楊梅皮、白蘚皮、杜仲、濃樸、桑白皮(或炙炒。今人多以橘樹根皮為偽,最要仔細辨)并削去粗皮,細切方用?!?/p>

 

小結(jié):

   從秦漢到南宋,不論歷代本草、方書、其他文獻、考古實物都證明“桂”都是桂樹皮;“桂”或“肉桂”“削去外粗皮,取心中味辛者”則為“桂心”,即“桂皮心”之意。所以古典方書交代“桂”的劑量時常要說明長、寬、厚;所以《太平圣惠方》中的“肉桂”、《圣濟總錄》的“桂”后多注明“去皺皮”或“去粗皮”,而在“桂心”后多不標注;所以在本草書中“桂”、“桂心”常與杜仲、濃樸等皮類藥材并列說明。

   第一部分的“小結(jié)”已經(jīng)證明了唐代出現(xiàn)、宋代始大量使用的藥物名稱“桂枝” 其原本在方劑中的藥物名稱應(yīng)該是“桂心”及“桂”,即是桂樹的皮。唐宋官修權(quán)威本草書也明確說明“桂枝”、“ 桂心”、“肉桂”是一物三名而已。不過強調(diào)是枝皮。

 

三、目前沒有任何可靠的證據(jù)表明北宋之前存在嫩枝條形式的藥物“桂枝”。

   如果北宋之前存在嫩枝條形式的“桂枝”,卻不見當時任何一本本草書提及的確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古典方書中有一處可可疑。《肘后備急方  卷一.治卒心痛方第八》有“《經(jīng)驗后方》治心痛。姜黃一兩,桂穣三兩。為末,醋湯下一錢匕”?!胺y”古同“”。從禾,襄( xiāng)聲。本義:禾莖中白色柔軟的部分。也指瓜果的肉?!肮鸱y”具體是什么東西?桂的枝條中心并無可取用的“骨髓”,所以“桂穣”最可能是“肉桂”或“桂心”,如《備急千金要方》中的“枳實去穣”、“苦瓠穣并子一升碎”,《經(jīng)驗后方》不知何時、何人著作。

 

   盡管唐初的《新修本草》出現(xiàn)了藥物名稱“桂枝”,但是目前見到的資料表明唐代醫(yī)方似乎極少使用這一藥物名稱。因此令人疑惑。

 

   北宋之前未經(jīng)宋改的方書出現(xiàn)藥物名稱“桂枝”的所見資料如下:

 

   唐代昝殷847-852年間得《經(jīng)效產(chǎn)寶》三卷。以關(guān)鍵詞“桂”在《經(jīng)效產(chǎn)寶》全文查詢,得 處。其中“調(diào)胃參湯”使用藥物“桂枝”,其他都是肉桂。但由于所見此書是近代版本,無法判斷“調(diào)胃參湯”的“桂枝”是否后世‘污染“所致。

 

   公元984年丹波康賴的《醫(yī)心方》30卷。〈卷第十四 治傷寒病后汗出方〉有“桂枝湯加附子湯”,用“桂枝” ,卷第一也有 “桂枝加附子湯”,但是用“桂心”。這是引自《短劇方》(即《小品方》)的,但未經(jīng)宋改的日本《小品方》殘卷27方,16方用“桂肉”,1方用“桂心”,其中“桂支加烏頭湯”用“桂肉”。沒有一處使用藥物“桂枝”。所以《醫(yī)心方》的這個藥物“桂枝”也很可疑,可能是唐代抄寫者改寫的,也可能是《醫(yī)心方》歷代抄寫者的習慣混入的。就算《醫(yī)心方》用“桂枝”的“桂枝湯加附子湯”確是出自唐代方書,也正好證明唐朝時候“桂枝”和“桂心”是通用的。

 

 

   陳增岳編著的《敦煌古醫(yī)籍校證》全書(此書基本囊括了2008年以前發(fā)現(xiàn)的敦煌文書中的醫(yī)書,抄寫年代多為唐代),如果刨除原卷子丟失的《輔行訣》,則全書方劑藥物中沒有一處采用“桂枝”藥名。具體為桂心(含桂心末)65個;桂11個;牡桂3個;菌桂6個;桂汁4個;桂肉一個;桂皮一個。

《輔行訣》中有藥物“桂枝”8處,但因為原卷子丟失,原卷子的抄寫年代很有爭議,所以并不可靠。

 

   人工翻查未經(jīng)宋改的20卷殘卷本《孫真人千金方》,其中的桂類藥有“桂心”、“桂”、“肉桂”、“筒桂”, “桂心”最多用,“桂”次之,“肉桂”、“筒桂”極少見,基本類似于《敦煌古醫(yī)籍校證》,就是沒有見到出現(xiàn)藥物“桂枝”。

 

   《孫真人千金方》30卷,約成書于652年,而20卷殘卷中卻不見藥物“桂枝”。《新修本草》成書于659年,年代非常接近,而《新修本草》中卻出現(xiàn)了藥物“桂枝”,這多少顯得有些奇怪?;蛟S是《孫真人千金方》引用的都不是“近代”的“古醫(yī)書”,但宋初大部頭的《醫(yī)心方》也稀罕藥物“桂枝”則更加奇怪。

 

   傳世本《外臺秘要》中只有桂枝湯、陽旦湯、牛黃桂枝丸、下氣橘皮湯、大青龍湯、半夏湯六方使用了藥物名稱“桂枝”,值得注意的是其中的陽旦湯、下氣橘皮湯、大青龍湯都引自《古今錄驗》,其著作者應(yīng)該為甄權(quán)的弟弟甄立言,是位跨南朝末、隋、唐初的人物,如果《外臺秘要》引自《古今錄驗》的方劑未經(jīng)宋臣修改,則說明藥物“桂枝”一詞在唐代以前大概已經(jīng)出現(xiàn),這或許正是《新修本草》中開始出現(xiàn)藥物“桂枝”的原因。

《外臺秘要》中有很多方劑說明出自張仲景或張仲景《傷寒論》,據(jù)葉發(fā)正《傷寒學術(shù)史》統(tǒng)計,《外臺秘要》中張仲景相關(guān)者173條,涉及70方。我翻查過,其中只有桂枝湯和大青龍湯用藥物名稱“桂枝”,其他《傷寒論》方劑都用“桂心”。

 

 

   林億等校正醫(yī)書前,1047年北宋·王兗《博濟方》三卷。以關(guān)鍵詞“桂”在《博濟方》全文查詢,得83 處相關(guān)。沒有出現(xiàn)藥物“桂枝”?!肮鹬Α?b>只在“桂枝丸”的方劑名稱中出現(xiàn)一次,而“桂枝丸”用的是“官桂”。而《千金翼方》的“大桂枝丸”與“小桂枝丸”用的藥物名稱為“桂心”。

 

小結(jié):

   一、           盡管北宋初期已經(jīng)有嫩枝條形式的桂類藥存在,但名稱為“柳桂”或“桂心苗”(見1047年北宋·王兗《博濟方》和《桂枝考究一》),并不叫“桂枝”,權(quán)威的本草書“桂枝”的定義為枝皮,從推理角度看,北宋之前或許已經(jīng)存在使用嫩枝條形式的桂類藥的情況,但沒有任何可靠的證據(jù)證明這與“桂枝”名稱有關(guān)。并且早期使用“柳桂”的方劑,似乎都與發(fā)表劑無關(guān)。

 

   二、           盡管成書于659年《新修本草》中卻出現(xiàn)了藥物“桂枝”,但從現(xiàn)存比較可靠的資料來看,方書中實際罕見有使用藥物名稱“桂枝”的,似乎只有未經(jīng)宋改的醫(yī)心方〈卷第十四 治傷寒病后汗出方〉的“桂枝湯加附子湯”(用“桂枝”)還比較可靠(另一版本的《醫(yī)心方》此方無方劑名稱)。但《卷第一》也有 “桂枝加附子湯”,用的卻是“桂心”。 新修本草》中出現(xiàn)藥物“桂枝”的說明應(yīng)該不會無緣無故,但為何相近時代未經(jīng)宋改的《千金》、《醫(yī)心方》、敦煌醫(yī)籍中罕見藥物“桂枝”呢?這多少顯得有些奇怪?;蛟S是因為能見到的可靠資料實在太少的緣故,也可能有別的原因。

 

   總之,從歷史考證來看,漢代到唐宋之間,名稱中有“桂枝”的方劑和典型的發(fā)表劑“麻黃湯”,不論使用的桂類藥的名稱是“桂”、“桂心”、“肉桂”、“官桂”,還是“桂枝”,其實都是桂樹的皮,只是在唐宋強調(diào)用“枝皮”而已。

 

   早期方書中,桂類藥物之所以一直用樹皮,而不象桑枝、柏枝、桃枝那樣用枝條,原因是“桂”作為藥、食兩用的商品,應(yīng)該從很古老的時代開始就一直是用其滋味所在的樹皮的,而且商品“桂”自古以來藥用都不是其應(yīng)用主流,如今天商品桂入藥不過占其總使用量的1/5而已。而桑枝、柏枝、桃枝之類一直都不是社會流通商品,屬于隨處可得鮮品的常見植物。

 

    注:本文參考的醫(yī)書資料,多出自網(wǎng)絡(luò)“夢境天華站”,電子版統(tǒng)計數(shù)據(jù)未必精確,但大體比例應(yīng)該不會有問題。

 

(二)、“桂枝” 古詞異義

   今本《傷寒論》中的“桂枝某某湯”在張仲景的原著中就是這個名稱嗎?或者秦漢時代就是這個名稱?

   按真柳誠先生的《林億等將張仲景醫(yī)書的桂類藥名改為桂枝》一文的考據(jù),從目前所知的可靠文獻來看,“桂枝”作為方名最早應(yīng)是出自公元310年前后的葛洪《肘后救卒方》(見金楊用道本《肘后百一方》),其中“凡治傷寒方甚多,其有諸麻黃、葛根、桂枝、柴胡、青龍、白虎、四順、四逆二十余方,并是至要者”一句真柳誠先生考據(jù)應(yīng)為葛洪原話。其實更早的還見三國曹翕(曹操的孫子)265年前后所著《解寒食散方》:“……亦可以桂枝發(fā)汗,亦可針灸,無所拘疑也”(見《醫(yī)心方.卷第十九.服石節(jié)度第一》)。仲景時代有桂枝湯或桂支湯這一方名的可能性是存在的,但仲景時代是“桂某某某湯”,后被人改成“桂枝某某湯”的可能性也存在。

 

   漢到北宋之前,桂類藥都用桂之皮(厚皮);北宋至清初之前,所謂“桂枝”藥物也還是以桂的枝皮為主流。在近兩千年的時間里,用桂枝(支)類湯的醫(yī)家肯定也會有不少人對這個方名感到疑惑。

 

   “桂枝”在秦漢時代非醫(yī)學文獻中當然有桂樹枝條的意思,但其意思并不僅僅限于此。

   桂枝本可能是桂皮。由于今所說“桂枝”在秦漢時代實際為桂皮(肉桂),所以 “桂支”是有由“桂皮”抄錯的可能的(可查書法字典),在草隸中,“皮”字寫潦草快了(或竹簡殘損)是相似于“支”字的。桂支湯可能本為桂皮湯?!肚Ы鹨矸?卷十九》就有大桂皮湯?!?/p>

 

   “桂枝”也本可能為“桂汁”,參見馬王堆《雜療方》“內(nèi)加:取春鳥卵,卵入桑枝(汁)中,烝(蒸)之,□黍中食之。卵壹決(吷),勿多食,多食???!惫鹬部赡鼙緸楣鹬瓬?。

   我注意到《敦煌古醫(yī)籍校證》中有四處將單味桂心做湯稱為桂汁,葛洪《肘后救卒方》中也有兩處。《金匱要略》中也有用肉桂汁解毒。在上古單方流行的年代,單味的桂汁湯可能和單味甘草湯一樣,屬于常用方,兩者都常用于食毒或藥毒的解毒。《傷寒論》時代的桂枝(汁)湯還是甜味的(“若酒客病,不可與桂枝湯,得之則嘔,以酒客不喜甘故也”),可能是由單味的桂汁湯演變而來的復方。在《范汪》、《集驗》、《千金》、《外臺》中都有一味“桂心湯”治療卒心痛?!锻馀_卷第三》有引《范汪》的兩味“桂枝湯”(桂心二兩+小藍二兩)療天行(上匿下蟲)瘡;《外臺卷第十四》還有引《深師方》的三味“桂枝湯”(桂心三兩+炙甘草三兩+大棗12枚)療“中風汗出,干嘔”。

 

   《武威漢代醫(yī)簡》中桂皮都稱“桂”,《五十二病方》中也多稱“桂”,所以桂枝湯也可能本稱桂湯。

   桂枝本可能是桂支?!秱摗访媸?50多年后東晉末的陳延之《小品方》(日本殘卷,未經(jīng)宋改本),大量收入了《傷寒論》的方子,其中就有“桂支加烏頭湯”的方名。馬王堆帛書《五十二病方》中有:“取桃支東向者?!?/p>

   而“桂枝”(桂支)本可能是指“桂樹”。上古桃樹稱桃支,見《山海經(jīng).西山經(jīng)》:“蟠冢之山,其上多桃支?!薄秴问洗呵铩罚ü?39年前后):“桂枝之下無雜木”。

 

   今天學中醫(yī)的一見“桂枝”就想到枝條,其實桂枝(桂支)一詞原本大概不過就是一種植物名稱,類似的如桃支、荔枝等,和厚樸、杜仲、芍藥、甘草、大黃一樣都是植物名稱,并不特指某個部位,所以本草書要專門交代藥用什么部位,這種情況中藥中比比皆是。現(xiàn)在的醫(yī)家一看桂支就想到枝條,一看芍藥就想到根,不過先入為主想當然而已,而不研究中醫(yī)的人,看到芍藥這個詞,他首先想到的是花,而不是根!又如荔枝,大多人首先想到的大概不會是枝條,而是荔枝果實而已!我覺得從這個角度解釋“桂枝”可能最接近真相。

 

   蘇敬等人的《新修本草》言:“其牡桂嫩枝皮,名為肉桂,亦名桂枝。” 大小枝皮俱名牡桂。然大枝皮肉理粗虛如木蘭,肉少味薄,不及小枝皮也。小枝皮肉多半卷,中必皺起,味辛,美。一名肉桂、一名桂枝、一名桂心。”

 

   “桂枝”一詞本身是一個容易讓人產(chǎn)生聯(lián)想和誤解的詞。蘇敬等人之所以這么定義桂枝,偏重枝皮,恐怕除了當時桂類藥實際常用枝皮外,對“桂枝”一詞字面想當然的誤解也有些關(guān)系。

 

   希望新出土的秦漢簡帛能最終解決這個問題。

 

(三)柳桂何來?

 

   1082年前后,唐慎微《證類本草》“菌桂”條目最后說:“……今又有一種柳桂,及桂之嫩小枝條也。尤宜入治上焦藥用也。”

 

   柳桂為什么出現(xiàn)?在傳統(tǒng)藥物都是使用桂皮的情況下,一般是只有客商要求,藥材商才會提供“新產(chǎn)品”。

   我懷疑可能與唐代偏重枝皮影響有關(guān)。如果以今天對桂類藥物的認識來看《新修本草》,其實唐代對桂類藥物的認識并不清晰,如認為桂的大枝皮“肉少味薄”,這顯然與今天的肉桂不同,似乎《新修本草》的編寫者根本沒有見過厚肉桂,原因何在?如果不是當時的編著者認識錯誤,就是唐初時期長安一帶的醫(yī)家所用的桂類藥物遠非今天的肉桂那么“正宗”。有可能是臨近地區(qū)的甘肅大葉釣樟、川桂、安徽天竺桂等之類(現(xiàn)在都不算肉桂正品)。這類一般是枝皮的滋味更好些。

 

  ?。ㄗⅲ?b>單就桂皮油而言,今肉桂的桂皮油出油率約為2%,樹齡越大,出油率和含醛量增加明顯。桂枝出油率為0.35%,桂葉出油率為0.39%,肉桂的提取率最高,桂葉的次之,桂枝的最低。參見劉紅星等人的《肉桂三個不同部位提取肉桂油化學成分比較分析

 

   唐初,嶺南、林邑(今廣東廣西及越南一帶)屬于離中原非常遙遠的南蠻之地,唐太宗即位后,雖然這些地區(qū)的首領(lǐng)遣使主動歸唐(622年馮盎主動歸唐,授上柱國高州總管,封越國公。631年,馮盎才入朝見太宗),但當時唐政府對這一大片地區(qū)的管理只是象征性的,這些地區(qū)屬于有很大的自治權(quán)的“特區(qū)”。實際上當時唐朝政府對馮盎家族控制的嶺南一帶了解極少,627年時靠近嶺南地區(qū)的州縣不斷上奏說馮盎叛亂(實際并沒有),唐太宗都無法判斷真假。可見唐初與嶺南一帶地區(qū)交流交通的稀少,消息閉塞。當時恐怕中原一帶少有嶺南、林邑一帶的優(yōu)質(zhì)厚肉桂皮(肉桂)流通。

   這或許是公元659年《新修本草》中桂類藥的認識還不如陶弘景所說的原因。畢竟東晉陶弘景還是呆在離嶺南較近的江南地區(qū)。

 

   《新修本草》中桂類藥有一個突出的特點,就是重桂的“小枝皮”。原因除上面所說外,可能還有對易產(chǎn)生歧義的“桂枝”一詞誤解有關(guān)。

 

   柳桂何來?唐代開始偏重用桂的枝皮,且有點越嫩越好的意思。是否因為這種觀念的流行最終導致了“柳桂”的出現(xiàn)?這種可能是存在的,可惜沒有能找到什么相關(guān)的論證資料。

 

   王懷隱、林億等宋臣改“桂心”或“桂”為“桂枝”,估計除了使藥物名稱與方劑名稱一致外,另一個重要的原因大概也是為了強調(diào)用枝皮。因為這是唐代醫(yī)書以來的傳統(tǒng)。

 

   1047年北宋·王兗《博濟方》中出現(xiàn)柳桂四處:炙肝散、丁沉丸、姜黃散、定痛膏。這四處使用“柳桂”的方劑屬于雜病和外傷類方劑,完全與發(fā)表劑無關(guān)。

 

   1117年的《圣濟總錄卷第一百九十九“神仙巨勝丸方”也有柳桂(去粗皮)”。

 

  元1339年危亦林世醫(yī)得效方》卷第十九瘡腫科也有一方用“柳桂”。

 

   可見,嫩枝全體的桂枝條入藥在早期的方劑中似乎并不用于發(fā)表劑。

 

(四)關(guān)于《日本藥局方》只用桂皮(肉桂)的問題

   仲景方的“桂枝”目前在日本使用的是《日本藥局方》(即日本藥典)規(guī)定的桂皮,即Cinnamomum cassia和同屬植物的樹皮。被《中國藥典》稱為C.cassia的嫩枝全體的“桂枝”在《日本藥局方》中不存在。

   由于缺乏日本漢方的史料,尚不清楚日本漢方的“桂枝”用桂皮(肉桂)是近代規(guī)定的,還是中醫(yī)傳入日本以來一直就這么用的。如果日本自古一直就這么用過來且沒用過嫩枝條的“桂枝”,那就真是純粹漢唐傳統(tǒ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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