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落魄老翁與妙齡歌姬的千年相思！當(dāng)落魄老翁戀上妙齡歌姬：“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負(fù)相思！”
文人的風(fēng)流，是不分年齡的。比如，北宋寫手張先，八十多歲了還不閑著，又找了人十多歲的小姑娘，興奮之余還寫了一首小黃詩向朋友炫耀：
我年八十卿十八，卿是紅顏我白發(fā)。
與卿顛倒本同庚，只隔中間一花甲。
張先，號子野，“能詩及樂府，至老不衰”，是北宋詞人中婉約派代表人物。張先是天圣八年的進(jìn)士，嘗知安陸，故人稱“張安陸”。另外，張先還有個綽號，叫“張三影”。張先初以《行香子》詞有“心中事，眼中淚，意中人”之句，被人稱之為“張三中”。張先對人說：“何不稱為'張三影’，'云破月來花弄影’；'嬌柔懶起，簾幕卷花影’；'柔柳搖搖，墮輕絮無影’，都是我的得意之句?！笔廊怂旆Q之為“張三影”。
“有客謂子野曰：'人皆謂公張三中，即心中事、眼中淚、意中人也?！右霸唬?何不曰之為張三影？’客不曉。公曰：'云破月來花弄影’、'嬌柔懶起，簾幕卷花影’、'柳徑無人，墮絮飛無影’，此余生平所得意也?！保ā豆沤裨娫挕罚?/p>
張先的才情沒得說，就是越老越不靠譜，八十多歲了不知收斂，還如此顯擺，這就引起了另外一個著名寫手的不悅，并當(dāng)即賦詩一首，予以嘲諷：
十八新娘八十郎，蒼蒼白發(fā)對紅妝。
鴛鴦被里成雙夜，一樹梨花壓海棠。
這個以詩相譏的寫手，就是北宋著名文學(xué)家蘇軾（東坡）。其實(shí)，蘇東坡與張先本是要好的朋友，蘇詩的調(diào)侃更大于譏諷。原來，74歲的張先以尚書都官郎中退休后，常往來于杭州、吳興之間，與蘇軾、蔡襄、梅堯臣、趙抃等人交好，或登山，或垂釣，吟唱往還，自樂自娛。
在蘇東坡的朋友中，老來還惹風(fēng)流債的，并不止張先一人，他的另一位好友李之儀年近花甲之年，也曾戀上一位年輕漂亮而又才情滿滿的歌姬，并留下了一首千古好詞。認(rèn)真說來，李之儀不能算作蘇東坡真正意義上的朋友，而是蘇的鐵桿粉絲，一直將年長他11歲的蘇東坡當(dāng)成老師，可以說，二者的關(guān)系，是亦師亦友。
李之儀，字端叔，為滄州無棣(今山東慶云)人。滄州李氏是名門望族，注重子女教育。李之儀22歲就進(jìn)士及第，可歸于學(xué)霸一類。史稱他才華橫溢，以尺牘擅名，亦能詩。就是說，他不僅會詩詞，而且還擅長公文寫作，所以，當(dāng)高麗王王徽死后，朝廷委派左諫大夫楊景略等人代表朝廷前去吊唁時，楊景略因早就聽說了聞李之儀的才華，遂奏請皇上，請求李之儀作為公文秘書，一同出行。
李之儀與蘇東坡結(jié)交，間接得益于范純?nèi)实闹?。范純?nèi)室彩敲T之后，他的老爸就是北宋時期政治家、軍事家、文學(xué)家，“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范仲淹次子。范純?nèi)蕿榉吨傺痛巫?，宋仁宗皇祐元年的進(jìn)士，李之儀早年曾師從范純?nèi)省?/p>
哲宗元祐初（1086）范純?nèi)拾萆袝移蜕浼嬷袝汤?，李之儀遂被任命為樞密院編修官。不久，又為原州（今屬甘肅）通判。與蘇東坡，黃庭堅(jiān)，秦觀等人交往甚密，從而成為“蘇門”文人集團(tuán)的重要成員。
元祐末又從蘇軾于定州幕府，朝夕倡酬。蘇軾比李之儀年長，李之儀視蘇軾如兄若師。蘇軾對李之儀的影響極為深刻。《四庫全書》稱李之儀的文章“神鋒俊逸，往往具有蘇軾之體”。他的詩詞文章寫得好，在一定程度上是受蘇軾的熏陶、指點(diǎn)；他仕途多舛，也與蘇軾有很大關(guān)系。
蘇軾因與王安石意見相左，受到排擠，出職杭州、密州、徐州，再貶黃州，顛沛流離十余年。被貶黃州的蘇軾，曾經(jīng)的朋友大都避而遠(yuǎn)之，但是李之儀卻對蘇軾“一往情深”。對蘇軾流放外地，李之儀不僅為蘇東坡鳴不平，還積極聯(lián)系一些舊日好友和官宦在朝中活動，以圖蘇軾早返京師。
期間，李之儀將自己對蘇東坡的思念與想法，變成一頁頁詩書，遠(yuǎn)投黃州。蘇軾接閱后，心情十分激動，旋即復(fù)《答李端叔書》，直抒胸臆，表達(dá)了自己已厭倦官場游戲，淡泊利祿聲名，與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樂趣。此間，還有蘇軾《與李公擇書》、《次韻答李端叔》等，坎坷的仕途加深了兩位文人之間的友誼。
李之儀如此為蘇東坡奔走呼號，結(jié)果自已也受到牽連。到了元祐的年間，有司本來要升任李之儀為監(jiān)內(nèi)香藥庫的，但卻遭到御史石豫的參劾，說他曾為蘇軾幕僚，不可以任京官，終被停職。
因?yàn)閿偵咸K東坡這樣個朋友，李之儀的好運(yùn)似乎一下子就走完了，接下來的就是諸事不順了。徽宗崇寧初，李之儀好不容易重返官場，提舉河?xùn)|常平，但是，不久又因得罪了權(quán)貴蔡京，于崇寧二年（1103年）除名編管太平州（今安徽當(dāng)涂）。
俗話說，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被貶太平州后，李之儀飽受頻失親人之痛——先是女兒及兒子相繼去世，崇寧四年（1105年），他的夫人又撒手人寰。李之儀的夫人名叫胡淑修，常州晉陵（今江蘇常州）人，出生在一個書香門第之家。其父胡宗質(zhì)，翰林院大學(xué)士，外祖父施元長曾經(jīng)是汝州知州，祖父胡宿為仁宗天圣二年進(jìn)士，官至樞密副使。李胡二人婚后感情很好，相濡以沫四十年，一朝痛失所愛，其苦難言。
事業(yè)受到沉重打擊，家人連遭不幸，李之儀跌落到了人生的谷底。這時一位年輕貌美的奇女子出現(xiàn)了，那人女子就是當(dāng)?shù)亟^色歌姬楊姝 。說起來，楊姝并不是個沒思想的普通青樓女子，而是個很有正義感的巾幗俠女。
李之儀遭貶前一年的崇寧元年（1102年）六月，他的蘇門大師兄黃庭堅(jiān)被貶當(dāng)涂，得任太平州知州，上任九天就被罷免，主管玉龍觀。只有13歲的楊姝，就為黃庭堅(jiān)的遭遇抱不平，琮專門為黃彈了一首古曲《履霜操》。
《履霜操》的本意是伯奇被后母所讒而被逐，最后投河而死，是為其鳴不平之曲。“履霜”是指踏在霜上預(yù)知寒冬的到來；戒履霜之漸，以免禍患。
“《履霜操》，尹吉甫之子伯奇所作也。伯奇無罪，為后母讒而見逐，乃集芰荷以為衣，采楟花以為食。晨朝履霜，自傷見放，於是援琴鼓之而作此操。曲終，投河而死?！保ā肚俨佟罚?/p>
《履霜操》后為樂府詩名，北宋范仲淹一生只彈奏此曲，故又被人稱作《范履霜》?！堵乃佟菲涓柙唬?/p>
履朝霜兮采晨寒，考不明其心兮聽讒言。孤恩別離兮摧肺肝。
何辜皇天兮遭斯愆，痛歿不同兮恩有偏，誰說顧兮知我冤。
楊姝與李之儀相遇時，才剛剛16歲，而李之儀已是57歲的落魄老翁。但是，年齡的差距，并不沒阻擋楊姝的善良之心。兩人偶遇后，有感于李之儀的不幸遭遇，她又彈起那首曾經(jīng)為黃庭堅(jiān)演奏過的《履霜操》，這恰好觸動了李之儀內(nèi)心深處的隱痛。李之儀對楊姝一見傾心，把她當(dāng)知音，接連寫下幾首聽她彈琴的詩詞。這年秋天，李之儀攜楊姝來到長江邊，面對知冷知熱的紅顏知己，面對滾滾東逝奔流不息的江水，心中涌起萬般柔情，寫下了一首千古流傳的愛情詞——《卜算子·我住長江頭》：
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 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
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負(fù)相思意。
李之儀的這首《卜算子》，被選入《宋詞三百首》。其詞深得民歌的神情風(fēng)味，明白如話，復(fù)疊回環(huán)，同時又具有文人詞構(gòu)思新巧、深婉含蓄的特點(diǎn)，可以說是一種提高和凈化了的通俗詞。這首詞非常白話，即使不翻譯成現(xiàn)代漢語，意思也人人可懂：
我住在長江的上游，你住在長江的下游。我們雖然同飲一江水，天天想念你卻總是見不到你。
不管江水何時不再流？離恨何時才會休？我的相思從未斷，愿你也能像我牽掛你一樣牽掛我。
李之儀的《卜算子》是借女主人公之口吟出，更能將男女相思這一主題細(xì)膩的表達(dá)出來。詞的上片寫相離之遠(yuǎn)與相思之切。用江水寫出雙方的空間阻隔和情思聯(lián)系，樸實(shí)中見深刻。下片寫女主人公對愛情的執(zhí)著追求與熱切的期望。用江水之悠悠不斷，喻相思之綿綿不已，最后以己之鐘情期望對方，真摯戀情，傾口而出。
《卜算子·我住長江頭》全詞以長江水為抒情線索，語言明白如話，句式復(fù)疊回環(huán)，感情深沉真摯，深得民歌的神情風(fēng)味，又具有文人詞構(gòu)思新巧，體現(xiàn)出靈秀雋永、玲瓏晶瑩的風(fēng)神?！短扑卧~鑒賞集》稱：“李之儀的《卜算子》是一闋歌頌堅(jiān)貞愛情的戀，有較高的藝術(shù)性，很耐人尋味?！?/p>
誦讀全詞，會有一種愛而不得的無奈。確實(shí)，一個是年近六旬、落魄異鄉(xiāng)的孤獨(dú)老者，一個是妙齡債麗的青春紅顏，兩人很難攜手同歸，過上舉案齊眉的甜蜜生活的。唯有檢點(diǎn)深情，默默守望，不負(fù)相思了。只是，這一對難成眷屬的苦命鴛鴦，無意中卻給后世留下了一首傳唱不絕的相思曲，也讓他們的這一段苦戀跨越千年而沒被時光泯滅。
（圖片來自網(wǎng)絡(lu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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