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公曰：自古以來圣明君王將要建立國家承受天命，興辦事業(yè)，何曾不重視卜筮來助成善事！唐堯、 虞舜以前的，不可能記述了。從三代的興起，各自都憑據(jù)著吉祥的征兆。涂山的卜兆吉利因而夏啟世襲了王位，飛燕的卜兆吉順因此殷族興起，百谷的筮兆吉祥因而周室稱王。君王決定各種疑難時，用卜筮加以參考，用蓍（shī）草龜甲進行推斷，是不能改變的方法。
蠻、夷、氏、羌各族雖然沒有君臣上下的秩序，也有決斷疑問的占卜。有的用金石，有的用草木，各國風(fēng)俗不同。然而都可以根據(jù)占卜來決定征伐攻擊，進軍求勝。各自相信自己的神靈，來預(yù)測未來的事情。大略聽到過夏、殷時代想占卜的，就取用蓍草龜甲，占卜完畢就丟棄它們，認為龜甲收藏起來就不靈，蓍草用久了就不神。到了周王室的卜官，常常珍藏著蓍草龜甲。另外對使用蓍草龜甲的大小先后，各有所尚，總之他們的目的都是相同的。
有的人認為圣王遭遇事情沒有不能確定的，決斷疑難沒有不明白可見的，他們之所以沒置求神問卜的方法，是認為后代衰敗式微，愚蠢不師從聰明的人，人們各自求安，分化為百家，大道散亂而無邊際，所以把事理推演歸納到最為精微的地方，總括規(guī)范于精神。有的人以為靈龜?shù)奶亻L，圣人不能和它們相爭。它們處理吉兇，辨別是非，大多比人準確。
到了漢高祖時，沿襲秦朝制度設(shè)立了太卜官。天下剛剛平定，戰(zhàn)爭尚未止息。待到孝惠帝，在位日子很少，呂后是女君主，孝文帝、孝景帝沿襲舊制，來不及研究試行。盡管有的父子都是掌管天文歷算卜筮（shì）的疇官，代代相傳，但其中的精微深妙，多有遣亡失散。到當今皇上即位，廣開藝能之路，全面招延百家的學(xué)問，精通一技的人都能使自己效力，技藝絕倫超群出奇的人位列尊上，沒有什么偏私的，幾年之間，太卜大為聚集。
恰逢皇上計劃攻擊匈奴，西進掃除大宛，南下收服百越，卜筮非常精確地預(yù)見了各種征兆，事先謀劃有利對策。待到猛將持節(jié)沖鋒，在各地獲勝，而用蓍草龜甲占卜時辰日子也對此大有幫助。皇上特別重視，賞賜有的高達幾千萬錢。像丘子明這類人，富裕滿溢尊貴寵幸，壓倒朝廷公卿大臣。至于用卜筮來推測蠱術(shù)，指出的巫蠱有時也頗準確。平時與卜官有小嫌隙的，被他們假公行私而殺害。隨心所欲進行傷害，而被破族滅家的，不能數(shù)得清。百官惶恐不安，都說龜甲蓍草能說話。后來卜官害人的事情被發(fā)覺，奸計用盡，他們也被誅滅三族。
排列蓍草來斷定氣數(shù)，灼燒龜甲來觀察征兆，變化無窮，因此選擇賢人來進行占卜，可以說是圣人慎重去做的事情吧！周公三次用龜甲占卜，而周武王病愈。商紂王為政暴虐，因而大龜甲不出現(xiàn)吉兆。晉文公將要穩(wěn)定周襄王的王位，占卜時得到黃帝吉兆，終于接受了天子賜予征伐之命的彤弓。晉獻公貪戀驪姬的美色，占卜時征兆有齒牙為禍之象，那禍害竟然流傳了五代。楚靈王將要背叛周王室，占卜龜甲得到不祥之兆，終于遭受了干豁的敗績。征兆應(yīng)驗誠實于內(nèi)，而當時的人明察事理表現(xiàn)于外，能不說是兩相吻合的嗎?
君子認為那些輕視卜筮，不相信神明的人，是荒謬的；背棄人道，迷信祥瑞的人，鬼神得不到公正的對待。所以《尚書》確定解決疑難問題的方法，提出五種途徑，而卜筮占了其中兩種，五人占卜信從其中多數(shù)人的判斷，表明設(shè)有卜官但不尊斷的道理。
我到了江南，觀察當?shù)氐男惺?，詢問那里的長老，說龜活到千歲才在蓮葉上游動，蓍草長滿百條枝莖還是共一條根。另外它們生長的地方，野獸中沒有虎狼，草叢中沒有毒蟲。長江邊的居民常常養(yǎng)龜來飲食，認為能疏通筋絡(luò)滋補元氣，對防衰養(yǎng)老有益，難道不可信嗎!
褚先生說：我由于通曉經(jīng)學(xué)，跟隨博士學(xué)習(xí)，研究《春秋》，由于成績優(yōu)秀被任命為郎官，有幸能夠在宮中值宿警衛(wèi)，進出宮殿已有十多年了。我私下喜好《太史公傳》。太史公的傳說：“三代君王占龜?shù)姆椒ú煌?，四方蠻夷卜筮的習(xí)俗各異，然而各自用來決斷吉兇。我大致了解其中的要領(lǐng)，所以寫下了《龜策列傳》。”我往來于長安城中，尋求《龜策列傳》而沒能得到，因此到太卜官那里，又向熟悉龜策之事的文學(xué)長者們詢問有關(guān)掌故，記下了龜策占卜的事情，編錄在下面。
聽說古代的五帝、三王要行動辨事，必定先用蓍草龜甲做決斷。古書說：“下有茯苓，上有兔絲；上有叢蓍，下有神龜。”所謂伏苓，在兔絲的下方，形狀好像飛鳥的樣子。能夠得到長滿百莖的蓍草，并且得到蓍草神龜來占卜的，百言百中，足以決斷吉兇。神龜出自長江水中，龜活千歲才滿一尺二寸。君王調(diào)兵遣將，必定在宙堂之上鉆鑿龜甲占卜，來決斷吉兇?，F(xiàn)在高祖廟中有龜室，珍藏收納龜甲把它們當作神寶。
古書說：“取龜?shù)那白闩彻谴┢饋砼逶谏砩?，取龜懸掛在室?nèi)西北角，這樣走進深山老林中，不會迷路。”我擔任郎官時，看過《萬畢.石朱方》，書上說：“有神龜在江南的嘉林中。嘉林，是走獸中沒有虎狼，飛鳥中沒有鴟梟，草叢間沒有毒蠱，野火燒不到，斧頭砍不著，這就是嘉林。龜在嘉林中，常在芳蓮上筑巢。左肋下寫有文字說：‘甲子年日冕重光，得到我的，百姓可為君主，成為有封地的官長，諸侯得到我的可為帝王。’在白蛇蟠杼林中尋求神龜?shù)娜?，齋戒而待，恭恭敬敬，那樣子就像有人來告訴神龜?shù)南?，再用酒瀝地祭神，散披頭發(fā)，乞求三夜而得到。”由此看來，難道不偉大嗎!因此我們對龜可以不尊敬嗎?
南方有位老人用龜支墊床腿，遇了二十多年，老人死了，移開床，龜還活著沒死。龜能夠行氣導(dǎo)引調(diào)節(jié)呼吸。問的人說：“龜如此神靈，但是太卜官得到活龜，為什么就殺死它取它的甲呢？”近年長江上有人得到名龜，畜養(yǎng)它，家中因而大富。和別人商議，想把龜放出去。有人教他把龜殺掉不要放走，放了龜會使他家破人亡。龜托夢給他說：“送我回水中，不要殺我。”那家人最終還是殺了它。殺龜以后，主人身死，家中不利。百姓和君主的道理不同。百姓得到名龜，看樣子似乎不宜殺死。按往昔的舊事來說，古代的明王圣主都是把龜殺而利用它。
宋元王時得到一只龜，也是把它殺死而利用它。
褚先生說：漁夫撒網(wǎng)捕得神龜，神龜自己托夢給宋元王，宋元王召見博士衛(wèi)平，把夢龜?shù)那闋罡嬖V他。衛(wèi)平運轉(zhuǎn)卜拭，測定日月位置，分辨輕重長短，觀察吉兇，占卜得知神龜和宋元王夢中之物顏色相同。衛(wèi)平勸諫宋元王留下神龜，把它作為國家的重寶，說：“現(xiàn)在君王有仁德而配得到這個寶物，卻害怕不敢接受。大王如果送走它，宋國必有災(zāi)禍。以后即使后悔，也來不及了。”
宋元王非常歡喜。于是宋元王面向太陽拜謝，兩次下拜后接受了神龜。選擇吉日進行齋戒，甲、乙兩天最吉祥。就殺了白雉以及黑羊，在祭壇的中央用它們的血澆灌神龜。用荊木枝灼燒龜甲占卜，直到形成它的裂紋。事理從龜甲的紋理中呈現(xiàn)，紋理交錯。讓卜官占卜，所說的都相符。國家有福，藏有重寶，名聲傳到鄰邦。殺牛剝?nèi)∑じ?，蒙在鄭圓產(chǎn)的桐木上做成鼓。草木全都分別變?yōu)榧纂斜?。?zhàn)必勝攻必克，沒有人比得上宋元王。
宋元王時，衛(wèi)平任宋國國相，宋國最為強大，靠的是神龜?shù)牧α俊?/span>
古代卜筮必定稱道龜?shù)脑?，是由于龜有好名聲由來已久了。我記述下來寫成這篇傳。
（出《史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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