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家將》是一部豪氣干云的愛國篇章,是一部熱血沸騰的英雄傳奇。通過對北宋楊業(yè)、楊延昭等英雄名將的事跡加以演義,它講述了楊家四代人戍守北疆、精忠報國的感人故事。《楊家將》與《薛家將》、《呼家將》共同構(gòu)成了我國通俗小說史上著名的“三大家將小說”,以演義、話本、戲劇等形式在中國民間廣為流傳;在現(xiàn)代,更被無數(shù)次改編為影視作品。
我們把視野擴展到整個說部系統(tǒng),楊家可以說是將星璀璨、連綿不絕。楊老令公(楊業(yè))和他包括楊六郎楊延昭在內(nèi)的七個兒子不用說了,六郎以下還有楊宗保、楊文廣、楊懷玉祖孫三代,加上佘太君、穆桂英、十二寡婦、燒火丫鬟楊排風(fēng)等等楊門女將,堪稱一門忠烈、代有英杰,并且當?shù)闷鹨痪浣韼讲蛔岉毭肌?/span>如果再算上《水滸傳》中的梁山好漢“青面獸”楊志,《說岳全傳》中的岳飛部將楊再興、楊繼周父子,《射雕英雄傳》中的楊鐵心,《神雕俠侶》中的楊過,《倚天屠龍記》中的黃衣女子楊姊姊……那么楊家將無疑是中國歷史上數(shù)一數(shù)二的民族英雄世家,其傳奇也一直被后世謳歌傳唱。
一、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楊老令公的那些事兒
(楊老令公就是楊業(yè),原名楊重貴,北漢時期稱劉繼業(yè),歸宋后復(fù)本姓楊,單名業(yè))
(鄭少秋版楊老令公)楊重貴最初的身份其實是他父親麟州(今陜西榆林市神木縣)刺史楊信在北漢的“人質(zhì)”,但少年楊重貴倜儻任俠、忠烈武勇,所以深受后漢高祖劉知遠之弟、北漢開國君主劉崇的寵愛和信任,被收為養(yǎng)孫,改名劉繼業(yè),成長為一名勇將。直到北漢滅亡,宋太宗派已經(jīng)投降的北漢主劉繼元親自招降,劉繼業(yè)才大哭解甲歸降。
劉繼業(yè)歸宋后復(fù)本姓楊,單名業(yè),從此一直在第一線與遼軍作戰(zhàn),屢立戰(zhàn)功,直到雍熙三年(987年),宋太宗派出三路大軍征討遼國,其中西路軍潘美為主將,楊業(yè)為副將。楊業(yè)奪取了遼國四州,但中路主力軍失利,宋太宗只好下令班師,西路軍的任務(wù)將收復(fù)四州的民眾遷移到內(nèi)陸。久經(jīng)沙場的楊業(yè)認為此時只要避免與遼軍直接正面交鋒、保護好民眾即可,但護軍王冼和劉文裕都嘲笑楊業(yè)怯戰(zhàn)畏敵,主帥潘美也不支持他,楊業(yè)只好被逼冒險出戰(zhàn)。為避免全軍覆沒,楊業(yè)與潘美約定由潘美軍在陳家谷接應(yīng),結(jié)果潘美食言,最終楊業(yè)力竭被遼軍生擒,絕食三日而死。
楊家將故事中楊業(yè)之死的具體情況與史實基本一致,只是將楊業(yè)的死改成了更為夸張和戲劇化的碰李陵碑而死。李陵是西漢將領(lǐng),奉漢武帝之命出征匈奴,率五千步兵與八萬匈奴兵作戰(zhàn),最后因寡不敵眾兵敗投降,之后由于漢武帝誤聽信李陵替匈奴練兵的訛傳,夷滅李陵三族,其一生充滿國仇家恨的矛盾,太史公司馬遷也正是因為為他鳴不平而罹蠶室之難。而楊業(yè)雖然同樣無奈兵敗,卻慨然盡節(jié),演義作者或許以此更加比照突出他彪炳史冊的立功立德。
二、大奸臣?背鍋俠?真實的潘仁美冤不冤
楊家將故事中的潘美叫潘仁美,是一個嫉賢妒能、心狠手辣的奸臣,與楊家結(jié)下深仇,以致后世民間竟有“潘楊不通婚”的說法。如果說歷史上真實的潘美是這樣未免有些冤枉;但是在另一方面,路上行人口似碑,演義對潘美的評價也有其合理性——楊業(yè)殉國后,宋太宗對潘美、王冼和劉文裕都進行了或貶官或充軍處罰,但是仔細爬梳史書,我們會發(fā)現(xiàn)這幾人一年或幾年后都得到了升遷或赦免,讓人不禁產(chǎn)生合理的懷疑:楊業(yè)之死幕后的大BOSS會不會就是宋太宗本人?而真實歷史中潘美的角色也確實不見得光彩。
(潘仁美影視形象)
北宋懲殘?zhí)莆宕淙藢?quán)、“天子兵強馬壯者為之”之失,極力壓低武將的地位,以絕其覬覦皇位之心,把“重文輕武”作為基本國策,“杯酒釋兵權(quán)”、“將不知兵、兵不知將”都是這一國策下順理成章的具體措施,楊業(yè)更非嫡系,被打入另冊是注定的宿命——楊業(yè)的祖父楊光遠先后叛后唐歸后晉,又外聯(lián)契丹而欲自立,由于契丹失約失敗被殺,其父親是割據(jù)一方的軍閥,自己是已經(jīng)亡國的敵國開國之君的干孫子和大將,在玩慣燭影斧聲等陰謀的宋太宗看來,或許這些都是“黑歷史”,于是只有楊業(yè)這樣的結(jié)局才能讓自己心安。
(宋太宗趙光義)三、爺孫三代還是父子兩代?多出來的楊宗保
在演義中,楊業(yè)之后的楊家將主要有三代,兒子六郎楊延昭鎮(zhèn)守三關(guān)、抗擊遼軍;孫子楊宗保與穆桂英結(jié)親,夫妻同破天門陣;曾孫楊文廣是太平王少令公,武功高強、功勛卓著,還艷福不淺。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多出來的一個人:楊宗保。演義中,楊延昭死后,還是少年的他臨危受命,鎮(zhèn)守邊關(guān);后出征西夏,中箭身亡,時年僅24歲,他的犧牲是“十二寡婦征西”的直接原因。而各種不同的演義中,楊宗保殉國時的年齡從二十多、三十多到四十多、五十多甚至六十多,種種異辭可以說是絕無僅有,說到底,這是因為楊宗保本身是一個虛構(gòu)人物。
(任賢齊版楊宗保)(羅晉版楊宗保)在史書中,楊業(yè)之后主要的楊家將人物只有楊延昭和楊文廣兩代。楊延昭本名楊延朗,亦稱楊六郎,是楊業(yè)的長子(小說中因為叫六郎演義為楊業(yè)的第六子),他之所以被叫做“六郎”是因為遼國人認為北斗七星中的第六顆主鎮(zhèn)幽燕北方,是他們的克星,就把一直與他們作戰(zhàn)的楊延昭看作是天上的六郎星宿(開陽武曲星君)下凡。
歷史上的楊文廣是楊延昭之子,其提拔是出于北宋名臣范仲淹的薦舉,宋神宗時因抗擊西夏建功,歷官定州路副都總管(約相當于軍分區(qū)副司令員),步軍都虞侯。后遼人爭議代州地界,他奉獻陣圖及攻取幽燕之策,之后很快就病死了,并沒有直接和遼軍作戰(zhàn)。四、佘太君、穆桂英和楊門女將真相
演義中楊老令公的妻子是佘太君,名賽花,在楊老令公殉國后,她是楊家將的“老祖宗”型的靈魂人物,演義中的楊家將祖孫四代馳騁疆場,英勇殺敵,為國捐軀,堪稱“一門忠烈”,說到底,正是因為有著佘太君這一中流砥柱。
(鄭佩佩版佘太君)(徐帆版佘太君)演義中佘太君百歲掛帥,率十二寡婦征西。她那忠心愛國、不畏生死、顧全大局、深明大義的巾幗英雄形象,在后世人們的腦海里留下了深刻的烙印。
真實的佘太君姓折,是永安軍(今陜西府谷縣)節(jié)度使(約相當于軍區(qū)司令)折德扆之女,曾祖父曾任后唐麟州刺史,隸屬沙陀族的李克用,折姓有出于匈奴、鮮卑和黨項族的不同說法,總之是一個少數(shù)民族貴族家庭。
(各版穆桂英影視形象集錦)穆桂英是楊家將中又一個家喻戶曉的巾幗英雄,她是穆柯寨寨主之女,武藝超群、智勇雙全,因生擒楊宗保并招之成親,成為楊門女將中的最杰出的一個。演義中,穆桂英有大破天門陣(對抗遼國)、征西(對抗西夏)、平南(平定儂智高,史上此戰(zhàn)主帥是狄青)等豐功偉績,而騎乘桃花馬的美女元帥,也成為中國通俗文藝中最美的一道風(fēng)景。
衛(wèi)聚賢先生撰寫的《楊家將及其考證》以為,穆姓實為是楊文廣妻子慕容氏之姓氏慕容一語的音轉(zhuǎn)。這樣說起來的話,她其實是出身于鮮卑族,和姑蘇慕容是本家,和佘太君一樣都來自少數(shù)民族貴族家庭。而包括周夫人、黃瓊女、單陽公主、楊七姐、杜夫人、馬賽英、耿金花、董月娥、鄒蘭秀、孟四娘、重陽女、楊秋菊等在內(nèi)的十二寡婦(不同版本有差異)基本都屬于虛構(gòu),人物形象也相對扁平化,在后世更多地是以群像的方式呈現(xiàn)。
五、一對好基友——孟不離焦焦不離孟
楊家將中還有一對特別有意思的好基友,那就是六郎麾下兩員勇將孟良和焦贊,演義中孟良、焦贊出身綠林好漢,是結(jié)義弟兄,形影不離,一起抗擊遼軍,立下赫赫戰(zhàn)功,所以后來有 “孟不離焦 焦不離孟”這一俗語。
演義和評書中的孟良使用能噴火的火葫蘆、能執(zhí)行盜馬、盜骨、刺探軍情等特殊任務(wù),大有北宋007的風(fēng)范;焦贊則基本上是楊六郎的“手槍隊隊長”,承擔(dān)護衛(wèi)任務(wù),所以即使在故事中兩人也并非“孟不離焦焦不離孟”;而在真實的歷史上,焦贊是北宋大臣富弼的部下,時代比楊延昭、孟良(如果有此人物)要晚起碼五六十年,不過同為抗遼將領(lǐng),被混搭在一起,也算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一點也不違和。
純虛構(gòu)人物孟良比半虛構(gòu)人物焦贊名氣更大一些,從各地的地名也可以看出,1947年華東野戰(zhàn)軍全殲張靈甫整編74師的孟良崮這個地名,就是因為傳說是孟良屯兵的“崮(頂平坡陡的方山)”而得名。
演義中孟良在洪洋洞將焦贊誤認為遼將殺死,傷心痛悔之余自刎身亡,這一對好基友倒是做到了“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京劇《洪洋洞》劇照)
行文至此,我們其實可以發(fā)現(xiàn):楊家將從自身背景和婚姻關(guān)系看,恰好是北漢系統(tǒng)留下來的蕃將,而佘太君和穆桂英的原型在血緣上更與胡人也有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唐朝的安史之亂以后,中原的文人士大夫一直有一個共識,那就是大局之所以一團糟,完全因為以唐玄宗為代表的皇帝,不應(yīng)該引進異族文化,不應(yīng)該晉用蠻族將領(lǐng)。白居易特別寫了“祿山胡旋迷君眼,兵過黃河疑未反”這樣的詩句,他把康居的舞蹈、龜茲的音樂和安祿山的反叛聯(lián)系起來,認為這都是胡人的東西?;实廴绻荒敲礋釔酆宋幕秃说脑?,就根本不會有安祿山。白居易的好基友元稹也有“旋得明王不覺迷,妖胡奄到長生殿”的詩句,觀點完全一樣。
(安祿山原來沒有姓氏,名字叫軋犖山,一說是突厥語“戰(zhàn)斗”的意思,一說是粟特語的亞歷山大,即來源于古希臘征服歐亞的亞歷山大大帝)
文人士大夫暗下決心今后一定要糾正這一大錯。宋朝果然是在“糾正錯誤”——這就是將軍事系統(tǒng)中殘存的蕃將逐步清除,而被清除的蕃將當中最典型的犧牲品就是楊家將。正如一位筆者尊敬的學(xué)者指出的那樣:“靖康之恥和北宋的滅亡都不是偶然的,它實際是宋代切斷了中亞道路,盡力消滅蕃將的必然的結(jié)果”;而楊家將困厄苦楚的悲劇命運正是北宋這一國策的鏡像表現(xiàn)。
另一方面,《遼史》對楊業(yè)之死大書特書、把楊延昭尊稱為“六郎”,楊家將的平生知己,竟然是與之廝殺幾代的敵人,每念及此,不禁讓人感嘆不已。
值得欣慰的是,楊家將“大宋虐我千百遍,我待大宋如初戀”,即使遭到再多的不公和屈辱,秉承著始終不渝的忠貞和對中華文化的認同,這份忠貞和認同讓他們和她們唱出“有生之日責(zé)當盡,寸土怎能夠屬于他人;番王小丑何足論,我一劍能擋百萬兵!”的豪邁華美樂章,千載之下,依然鼓舞著為民族獨立自由而奮斗不息的中華兒女。聯(lián)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