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點春心在,何須要人陪。
獨坐亂花里,閑翻金瓶梅。
用“淫婦”和“英雄”來概括潘金蓮和武松,過于片面。可是接受應(yīng)試教育的我們?nèi)绻蛔x《水滸傳》,不讀《金瓶梅》,可能真的以為他們僅僅是這樣的好人或壞人。《水滸傳》中人物的性格簡單化,好人總是正義凜然,壞人總是惡貫滿盈,遠(yuǎn)不如《金瓶梅》中所描畫的貼近實際、飽滿動人。《金瓶梅》不是平常人們口中的穢書,而是偉大的現(xiàn)實主義作品。若靜心讀此書,可看到世人為“貪嗔癡”三毒所困,會心生悲憫。
《金瓶梅》中描寫親情的筆墨很少,即使提及,也很淡薄??赡苓@是晚明的實況吧,追逐財色,道德敗壞。比如武大和女兒迎兒、西門慶和女兒西門大姐、韓道國和兄弟二搗鬼、花子虛和花家兄弟們,他們之間看不到真正的親情。相比之下,吳月娘和吳大舅、吳大妗子真的是模范家屬了。
有人說,潘金蓮進(jìn)了西門慶家,物質(zhì)條件豐裕了,吃穿都不愁,唯獨愛情的精神層面不能滿足,所以頻繁爭寵,惹是生非,甚至勾搭琴童、陳敬濟(jì)。其實,西門慶對待妻妾,只提供恰到好處的吃喝住,至于華麗的衣服、首飾、銀子,他很少主動、大方地給。所以,妻妾們進(jìn)了西門慶家,大都維持原來的物質(zhì)差距。比如富婆李瓶兒可以隨心地把金銀首飾贈送給別人;小康的孟玉樓不愁吃喝;貧窮的孫雪娥、李嬌兒、潘金蓮身上依舊無錢;管家婆吳月娘有點特權(quán),無憂無慮。所以,潘金蓮進(jìn)了西門慶家并不是不愁物質(zhì),潘媽媽來看望她,她給不起轎子錢,她連像樣的皮襖都沒有——她只是愛面子,迫不得已時才要西門慶給她買張鏍鈿床和一些首飾。相對于物質(zhì)上的滿足而言,她更看重西門慶的精神安慰。她從小像“東西”一樣被賣來賣去,缺乏感情的安全感,而西門慶是他的救命稻草。她拼命地想抓住他,可一次又一次地事與愿違。她渴求穩(wěn)定的愛情,但西門慶不是她的白馬王子。她希望他是,如此而已。
李瓶兒對西門慶說:“誰似冤家這般可奴之意,就是醫(yī)奴的藥一般。”當(dāng)時讀到這話很欣喜,因為張愛玲《傾城之戀》中,范柳原對白流蘇也這般說:“你就是醫(yī)我的藥。”感覺張愛玲的靈感源自《金瓶梅》。李瓶兒病死后,西門慶放聲痛哭,茶飯不思,讀來感人至深。他因好色而勾搭上李瓶兒,得橫財而歡喜,最后又添子賜官,李瓶兒給他帶來的全是福氣。正因為如此,西門慶疼惜她,他們之間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愛情,卻夠得上親情了。這是全書中西門慶難得的一次真情流露。
從《金瓶梅》中可窺見晚明的美食文化,比如“西門慶一面揭開盒,里邊攢就的八槅細(xì)巧果菜:一槅是糟鵝胗掌,一槅是一封書臘肉絲,一槅是木樨銀魚鲊,一槅是劈曬雛雞脯翅兒,一槅是鮮蓮子兒,一槅新核桃穰兒,一槅鮮菱角,一槅鮮荸薺”,深夜讀罷,吃宵夜的心便蠢蠢欲動了。它們是小財主家中的家常便菜,比不上《紅樓夢》中皇親貴族的精致膳食,卻更能觸動我內(nèi)心對吃的渴望。宋蕙蓮的燒豬頭,鄭愛月的酥油泡螺,應(yīng)伯爵的糟鰣魚,還有常峙節(jié)老婆的香炸大螃蟹,每一份美食都令我胃口大開。
作為一個高富帥,西門慶的擇偶標(biāo)準(zhǔn)讓人懷疑他是個瞎子。最正派的是千戶家出身的吳月娘,其它的都是凌亂的角色:李嬌兒、李桂姐、鄭愛月是妓女,潘金蓮、李瓶兒、孟玉樓是寡婦,王六兒、宋蕙蓮、如意兒、賁四嫂是下人的老婆,孫雪娥、春梅、迎春、繡春是奴婢,還有林太太這種既是寡婦又是高級妓女的半老徐娘。
西門慶的金錢觀很高明,不愿把錢積存在手,喜歡投資和放高利貸,在他眼里,“兀那東西(錢),是好動不好靜的,怎肯埋沒在一處?也是天生應(yīng)人用的。”他的錢,在流動中不斷增值。他的致富經(jīng)驗說明:非尋常道,不能快速成功。從前的西門慶,僅僅是清河縣的小財主,只擁有一間生藥鋪,通過迎娶守寡的富婆、賄賂官員獲得特權(quán)、放高利貸等,他的資產(chǎn)在六年內(nèi)增加約五十倍。換句話說,原來他手頭僅僅100萬元,臨死前,他已擁有5000萬元。
我非常佩服西門慶的用人之道,他內(nèi)外兼顧,分工明確,專注于發(fā)揮伙計們的職業(yè)特長,而不計較他們生活中的小毛病。來保是公關(guān)部主任,玳安是高級秘書,傅伙計、吳二舅和陳敬濟(jì)是分店經(jīng)理,賁第傳是工程部主任,崔本、來旺、甘潤和韓道國是采購經(jīng)理,一切有條不紊。對于辦事得力的伙計,他給予金錢打賞或股權(quán)分紅,這在現(xiàn)在看來,仍是卓有成效的員工激勵措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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