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和帝于永元七年,公元95年,慨然封班超為定遠(yuǎn)侯,邑千戶,地在今之陜西漢中西鄉(xiāng)一帶。
我曾經(jīng)至西鄉(xiāng)一走,心有所動。西鄉(xiāng)靜臥秦嶺以南,米倉山郁郁蔥蔥,谷有水出。丘陵錯落之間,處處茂林修竹,密稻疏荷,遂悄然問曰:當(dāng)年班超是如何享用其千戶之邑的?享用到何時呢?
漢和帝獎勵班超,是因為在班超的努力之下,西域五十余國盡有質(zhì)子居漢,表示歸附,絲綢之路復(fù)通了。漢和帝表彰曰:“超遂逾蔥嶺,迄縣度,出入二十二年,莫不賓從。改立其王,而綏立其人?!辈贿^班超也64歲了,隱隱身病骨損矣!
班超家在扶風(fēng)平陵,今之陜西咸陽秦都一帶,父為班彪,兄為班固。班超素懷壯志,廣覽詩書,能忍辱,更敢承擔(dān)。班固受私改國史之誣,被捕入獄。班超怕其兄在拷問之下難辯事理,遂毅然徑奔洛陽,上書漢明帝。幸而得到上的召見,兄之禍患從而一去。由于漢明帝的激賞,遂擢班固為校書郎,管理圖籍文獻(xiàn),班超也隨母遷居洛陽。
班超受雇傭為官府抄書,所得報酬聊以養(yǎng)家。不過他羨慕張騫和傅介子,暗忖投筆從戎,以赴西域立功封侯。然而命運總是寓于一定的機會之中的,他尚需等待。
漢明帝也還關(guān)注著班超。詢弟做什么,班固已經(jīng)親近上,便報告,弟為官府抄書。漢明帝愛才,便任班超為蘭臺令史。職位很重要,皇帝之詔命,大臣之奏章,地圖、律令和財簿,都在蘭臺令史的管理范疇,屬于檔案工作,機要工作。遺憾班超失誤,坐事免官。塞翁失馬,安知禍福,也許他的機會將翩然而來的。
當(dāng)時的西域形勢是:北匈奴重建了在西域的統(tǒng)治,絲綢之路斷絕60余年矣。
原因在王莽當(dāng)皇帝,公元9年。他遣使者會晤匈奴烏珠留單于,送其一方?。盒滦倥珕斡谡隆J拐咄瑫r收繳了漢帝國的一方?。盒倥珕斡诃t,并立即砸碎了它。以章代璽,低了一等,匈奴感到侮辱,遂大肆犯邊。西城諸國發(fā)現(xiàn)情況有變,也遽然倒向匈奴。公元10年,車師后王降匈奴,結(jié)盟對付新王莽軍。公元13年,焉耆王發(fā)兵致西域都護但欽死,并猛攻新王莽軍。屯田西域的漢員不承認(rèn)王莽為皇帝,也投奔匈奴。一旦匈奴掌西域,它就軟硬兼施,左右作梗,以堵絲綢之路。天下動亂,誰也乏力理其事。一晃幾十年,久矣,西域不通矣!
漢明帝登基,積極圖治。十年以后,國富民強,便想行漢武帝故事,打北匈奴,通西域,暢絲綢之路。
漢明帝永平十六年,公元73年,奉車都尉竇固受命伐北匈奴,班超任假司馬,就是軍司馬的副職。班超能在竇固麾下負(fù)副職之責(zé),在于他們是世交,都是扶風(fēng)平陵人。兵戰(zhàn)伊吾,今之新疆哈密,又戰(zhàn)蒲類海,今之新疆巴里坤西北的巴里坤湖,斬首頗多。漢軍乘勝在伊吾宜禾設(shè)都尉,并屯田于斯,以擋北匈奴從北竄南。
班超的表現(xiàn)既智又勇,深得竇固賞識,便差他與郭恂出使西域以通之。不過在班超看起來,郭恂,從事也,一個平庸之徒,所以當(dāng)干的時候他會自己定奪,單獨干之,不理睬郭恂的。非常之人,會行非常之事,也會立非常之功。
班超和郭恂帶36吏士往鄯善去,目標(biāo)是清理西域之南道。所謂南道,指出敦煌,至鄯善,今之新疆婼羌,傍南山沿河西行,至于闐,今之新疆和田,至莎車,今之新疆莎車,至疏勒,今之新疆喀什。莎車世奉漢家,即使北匈奴為霸,也不負(fù)義。問題在鄯善和于闐,它們是漢強順漢,虜強順虜,皆無堅定之立場。
到了鄯善,班超敏銳地感到鄯善王廣對他先有禮,后怠慢。從這種小小的變化分析,應(yīng)該是北匈奴派使者來了,鄯善王受到了約束。班超遂詐問一個照顧漢使者生活的侍胡曰:“匈奴使來數(shù)日,今安在乎?”驟恐之下,侍胡遂盡吐北匈奴使者在鄯善的情況。判斷得到了證明,怎么辦?如何對待北匈奴使者呢?
班超撇開郭恂,召集吏士商量。他鼓舞吏士,吾輩赴西域,要立非常之功,以取得富貴。他也警告吏士,鄯善王可能會抓吾輩以送北匈奴,結(jié)果連骸骨也要喂豺狼而食。他指出,功成的辦法是消滅所有北匈奴使者,嚇得鄯善王破膽。他稍息了一會兒,透露了火攻之謀。班超曰:“不入虎穴,不得虎子。當(dāng)今之計,獨有因夜以火攻虜,使彼不知我多少,必大震怖,可殄盡也?!崩羰勘硎?,生死皆從假司馬。
天黑了,班超便率吏士沖向北匈奴使者所居營房。他令10個吏士拿著鼓,藏在宿舍背面,其余吏士執(zhí)弓持刀,埋伏在宿舍的門兩邊。忽然氣流急掠,有吏士便按約定順風(fēng)縱火。見火燃起,宿舍背面遂鼓響如雷,聲勢甚烈。北匈奴使者俄懼之下,亂中出門。班超格殺3人,別的吏士斬首30余人,所剩百許人皆焚于營房。
天明以后,班超才向郭恂通報了晚上擊虜之狀。郭恂頓然色怵,繼而面悅。班超便通知鄯善王等候,遂拎著北匈奴使者的頭讓他看。鄯善王十分害怕,班超就曉之以理,再三撫慰。鄯善王便表示歸附,并質(zhì)子于漢,以展其誠意。
班超返伊吾,向竇固作了匯報。竇固高興,就向漢明帝上奏其功。漢明帝非常滿意班超之舉,擢他為軍司馬,并指示竇固,繼續(xù)派班超出使西域。征求班超的意見,是否要給他增兵,班超告曰:“愿將本所從30余人足矣。如有不虞,多益為累?!焙蔚群肋~!
班超便速至于闐。出乎意料,他覺得于闐王廣德的態(tài)度幾乎冷得像霜。也難免,于闐剛平了莎車,又有北匈奴使者在駐,對于闐是既監(jiān)督,又保護,遂極為熾盛而雄張。
于闐有信仰巫之俗,其巫曰:“神怒何故欲向漢?漢使有騧馬,急求取以祠我?!庇陉D王聞巫之言,感到惶恐,便差大臣會晤班超,傳達(dá)他的意思,希望班超送自己的黑嘴黃毛馬以祭神。班超有偵探,從而悉數(shù)在獲,連此事的細(xì)節(jié)都知道了,遂讓巫過來取騧馬。
巫得意而至,以為會順利牽漢使者騧馬而還。巫根本沒有想到,班超一見之下,抽刀削掉了他的頭。頭是精品,班超便拎著巫之頭送于闐王。在于闐王的驚愕之中,班超給了一頓嚴(yán)肅的批評。
于闐王顯然已經(jīng)知道北匈奴使者在鄯善的下場,趕緊殺了駐其疆的北匈奴使者,并悠然歸附。班超喜悅,便重賜于闐王及其眾臣。鎮(zhèn)而撫慰,是謂訓(xùn)術(shù)。
班超研究了疏勒的政局,準(zhǔn)備改換其王。漢明帝永平十七年,公元74年,班超領(lǐng)吏士從小路穿入疏勒。盤橐城是疏勒的權(quán)力中心,在距此大約90里的時候,漢吏士停止前進(jìn),潛伏起來。春光透明,只是風(fēng)尚發(fā)涼。
龜茲王建是以北匈奴扶持所立的,當(dāng)然惟北匈奴之命為遵。龜茲王又依靠北匈奴的援助破疏勒,除掉疏勒王,自己推一個龜茲人兜題做了疏勒王。不但龜茲是北匈奴的幫兇,龜茲還把疏勒拉到了抗?jié)h的集團,西域能通嗎?
班超認(rèn)為,兜題名為疏勒王,實是為龜茲服務(wù)的,所以兜題在疏勒一定離心離德。他派田慮往盤橐城去勸兜題降漢。班超交代田慮曰:“兜題本非疏勒種,國人必不用命。若不即降,便可執(zhí)之?!眻?zhí)之就是把兜題扣押起來。
田慮至盤橐城見了兜題,這個冒牌元首覺得田慮力弱不可畏,竟沒有絲毫的降漢之意。乘其不備,田慮驀地沖上去,抓他,捆綁了他。左右不料田慮如此兇猛,嚇得四散而逃。田慮遂讓同志馳報班超,以妥善處置。
班超進(jìn)了盤橐城,邀集疏勒貴官,歷數(shù)龜茲及兜題之惡,遂舉一個疏勒人忠為疏勒王。忠是遭害而死的疏勒王的侄子,所以上上下下,無不贊成。對兜題怎么辦?疏勒王忠及其大臣紛紛建議班超殺了兜題。班超不同意。他認(rèn)為威德頗為重要,遂放了兜題,送他走了。
結(jié)果是,龜茲與疏勒彼此生怨,這也標(biāo)志著疏勒脫離了北匈奴之羈,轉(zhuǎn)而親漢。顯然,班超不僅是軍事家,也是杰出的外交家。
解決了鄯善和于闐的問題,又解決了疏勒的問題,南道就通了。南道通了,西域也就通了,絲綢之路也就暢了。
漢明帝永平十七年,公元74年,已經(jīng)崩潰了65年的西域都護府得以恢復(fù)。陳睦任都護,治所在交河城,車師前王庭,今之新疆吐魯番西北大約5公里一帶。漢帝國還建立了完整的屯田機構(gòu),包括:耿恭任戊校尉,屯田車師后王庭,校尉所在金蒲城,今之新疆昌吉奇臺一帶;關(guān)寵任己校尉,屯田車師前王庭,校尉所在柳中城,今之新疆吐魯番一帶。軍司馬班超遂在于闐與疏勒一線負(fù)責(zé)。這顯然有助于保障絲綢之路的貿(mào)易。
遺憾的是,西域之北道仍在北匈奴的控制之下。所謂北道,指出敦煌,至車師前王庭,今之新疆吐魯番,隨北山傍河西行,至焉耆,今之新疆焉耆,至龜茲,今之新疆庫車,至疏勒,今之新疆喀什。北匈奴在這一帶久有經(jīng)營,素為擾攘之源。
漢明帝永平十八年,公元75年,上崩。消息流布西域,諸國遂叛。趁漢有大喪,焉耆狠攻都護,陳睦殉職,大約2000吏士也喪命邊塞。班超堅守盤槖城,然而龜茲數(shù)攻疏勒,姑墨也隨龜茲發(fā)兵數(shù)攻疏勒。盡管有疏勒王忠的配合,可惜漢吏士畢竟單少,是孤立支撐,卒難久遠(yuǎn)。
在計劃清理西域之北道的時候,南道再阻,西域又絕,絲綢之路又不暢了。
到漢章帝建初元年,公元76年,上也是初即位,反復(fù)考慮,主要是軍費支出因素,決定罷西域都護府。知道班超獨困疏勒,處境危險,便指示他速歸。一年有余的堅守真是艱苦卓絕,君命有征,班超不得不還。
知道漢要撤退,西城諸國極為憂患。疏勒老少發(fā)愁,害怕龜茲滅之。有疏勒校尉黎弇,激動地攔住班超說:“誠不忍見漢使去。”便割頸而死。班超到了于闐,于闐上至王廣德,中至大臣,下至布衣婦孺,團團包圍著班超,有的號哭,有的抱著班超的馬,有的落淚說:“依漢使如父母,誠不可去?!卑喑懒坑陉D人究竟是不會放他返漢的,又欲實現(xiàn)他固有的立功封侯之志,乃改變主意,調(diào)頭往疏勒去。
曾經(jīng)撇開郭恂,火攻北匈奴使者,現(xiàn)在又違抗君命,以主西域,這便是班超的性格。
至疏勒,班超才發(fā)現(xiàn)西域形勢之嚴(yán)峻。疏勒本是歸附漢的,然而在班超離開之際,須臾之間,竟有兩城脫離疏勒以降龜茲。小小的尉頭,今之新疆烏什,也加入到抗?jié)h之列。北道一直為北匈奴所掌,南道顯然也伸來了北匈奴的爪子。
班超明白自己應(yīng)該迅速恢復(fù)漢對疏勒的主導(dǎo),以構(gòu)筑一個擊虜堡壘。他率兵逮捕疏勒的背逆之徒,憤然其斬首,接著揮鞭破尉頭,殺其兵600余,疏勒遂安。一旦疏勒的秩序得以鞏固,他便整合力量,逐步組建伐虜聯(lián)軍。
姑墨不大,極其仇漢,總是緊跟著龜茲。班超了解這一點,遂有意殲姑墨。經(jīng)過兩年的備戰(zhàn),也基本上組建了一個聯(lián)軍。漢章帝建初三年,公元78年,班超率疏勒、于闐、康居和拘彌的部隊,共1000人,猛打姑墨,一舉破之。這一仗的勝利給了班超極大的鼓舞和啟示,壯志之酬也更清晰,更堅定了。
再三考慮,班超有了一個安定西域的策劃。他就上書漢章帝,分析西域諸國之狀態(tài),提出了自己的建議。班超認(rèn)為,當(dāng)年先帝擊匈奴,以漢使者相勸,鄯善和于闐立即向化?,F(xiàn)在的拘彌、莎車、疏勒、大月氏、烏孫和康居,也都愿意通漢并歸附?,F(xiàn)在的不順服的,只有龜茲和焉耆。不過西域諸國多數(shù)都親漢,且存共識:依漢與依天等。這足見漢之份量。有西域諸國多數(shù)的支持,蔥嶺就可以逾越,逾越蔥嶺,漢之聯(lián)軍就可以伐龜茲和焉耆,特別是可以打龜茲。姑墨王和溫宿王,都不過是龜茲所立而已,打龜茲,必然導(dǎo)致姑墨和溫宿降漢。如果姑墨和溫宿降漢,那么龜茲幾乎就敗了。若得龜茲,那么西域諸國未順服的便僅剩百分之一耳。班超督促上曰:“今宜拜龜茲侍子白霸為其國王,以步騎數(shù)百送之。”他相信漢之聯(lián)軍一定能擒龜茲王。班超慨嘆曰:“以夷狄攻夷狄,計之善者也?!彼芍缘南M牵喊捕ㄎ饔?,通西域。班超祝福漢章帝:“陛下舉萬年之觴,存勛祖廟,布大喜于天下。”
漢章帝覽奏章,覺得事可以成,便召大臣研究增兵西域,給班超以支援。徐干是扶風(fēng)平陵人,挺身而出,向上表示,他愿意往西域去幫助班超。上批準(zhǔn),遂在漢章帝建初五年,公元80年,拜徐干為假司馬,率1000吏士駿奔疏勒,以解班超的燃眉之急。徐干不愧大義,不愧班超之同鄉(xiāng)和同志。
情數(shù)真是變化多端:莎車猜測漢乏舉措,以懼龜茲,竟離漢而降龜茲。疏勒有都尉番辰,也怕龜茲,居然也脫漢而攀龜茲。
面對如此局勢,班超和徐干判斷穩(wěn)定疏勒是關(guān)鍵,遂興師擊疏勒的番辰。破之,除斬首千余之外,還獲番辰眾生口。平番辰的意義是,使疏勒恢復(fù)為一個整體,并保證親漢。
為了壯大漢之聯(lián)軍,班超醞釀了一個爭取烏孫出兵的方案。他認(rèn)為,漢武帝曾經(jīng)嫁公主于烏孫王,烏孫也曾經(jīng)出兵支援漢宣帝打匈奴,彼此關(guān)系是深厚的,烏孫出兵是可能的。當(dāng)然,向烏孫請兵,唯漢章帝有此權(quán)。于是班超就再上書漢章帝,建議遣使者盛情招慰,以爭取烏孫出兵。漢章帝納班超之言,遣衛(wèi)侯李邑送烏孫使者返烏孫,所攜錦帛頗重,以贈烏孫王及其貴官。事在漢章帝建初八年,公元83年。
可惜事不順利,錯在李邑。送烏孫使者至于闐,恰逢龜茲打疏勒,李邑生畏,遂不敢向前走。他上書漢章帝,指出西域不可平,并狂毀班超擁愛妻,抱愛子,樂不顧漢。幸而漢章帝明察,不相信李邑之言,并斥責(zé)了他。如何處理班超,漢章帝指示由班超辦。班超無愧厚道之士,便讓李邑攜烏孫的侍子返京師。他覺得為泄私憤留下李邑,報復(fù)李邑,非忠臣也。
上悉班超之所為作,提拔他為將兵長使,并賦予其大將軍才具的鼓吹幢麾之權(quán)。上也提拔徐干為軍司馬。
漢章帝建初九年,公元84年,上又征集800吏士,由假司馬和恭帶領(lǐng)赴西域支援班超。漢軍增強,班超遂連疏勒兵和于闐兵協(xié)同打莎車。不料莎車差使者會晤疏勒王忠,啖以重利,疏勒王竟受其誘惑,叛漢隨莎車而去。班超靈機一動,換疏勒王。有成大其人,任疏勒府丞,應(yīng)該是親漢的,便立成大為疏勒王。有烏即城,原疏勒王忠打算憑此抵抗。班超便率漢之聯(lián)軍,包括疏勒王成大在內(nèi),向烏即城發(fā)起攻勢,欲俘原疏勒王忠。
打了半年,未破烏即城,是因為康居出兵幫助原疏勒王忠。大月氏與康居剛剛結(jié)成了婚姻關(guān)系,班超認(rèn)為彼此一定頗為密切,遂派漢使者攜重禮,包括錦帛,見大月氏王,請其出面勸康居罷兵。事就這樣行了,康居撤兵,烏即城遂降漢。但康居撤兵的時候卻攜原疏勒王忠一齊走了。復(fù)雜乎?復(fù)雜矣!忠堅持他是疏勒王,雖然流亡,仍為正宗,所以忠卒為禍害。
果然,到漢章帝章和二年,公元88年,原疏勒王忠向康居借兵,返疏勒,以損中為據(jù)點,企圖對班超采取行動。忠又獲得龜茲的支持,志在取勝。
原疏勒王忠差使者見班超,表示自己要歸附漢。班超何等智慧,早就盡悉其詐術(shù),從而將計就計,同意忠來會晤。忠甚為得意,輕騎而至。班超為忠設(shè)宴,還有樂助興,似乎一團喜氣。酒酣之間,班超頓令吏士下手,遂捆綁了忠,砍了他的頭。漢吏士擊其隨從,并殺虜700余。
忠所統(tǒng)治的疏勒,仿佛南道之石,成了一個障礙。一旦推倒此石,粉碎它,南道遂又通。
至漢和帝永元元年,公元89年,班超以于闐為主,發(fā)西域諸國兵2萬5千,再打莎車。龜茲為救莎車,也發(fā)溫宿、姑墨和尉頭三國兵5萬?;ハ鄬χ牛驯姺置?。
班超知道不敵,便面授于闐王廣德一計:晚上鼓響兩散,于闐兵東去,漢軍西去,不打莎車了。因為是作戰(zhàn)之謀,就故意放松對生口的羈押,縱其報信。
龜茲王不知是計,聞于闐兵和漢軍兩散,不禁大樂。其率兵1萬向西截?fù)舭喑?,并指示溫宿王率?千向東攔擊于闐王廣德。確認(rèn)龜茲兵和溫宿兵各奔東西以后,班超急令西域諸國調(diào)兵合伐莎車。莎車不備,兵馬亂逃,遂殺其兵5千,并大獲其馬,大收其財。莎車敗,降漢。龜茲、溫宿、姑墨和尉頭見勢不妙,也從莎車匆匆撤兵。這一仗影響甚大,以此班超威震西域。
大月氏忽然在漢和帝永元二年,公元90年,翻過蔥嶺攻班超。兵7萬,浩浩蕩蕩,由大月氏副王謝指揮。漢軍少,難免有吏士慌恐。
大月氏對漢軍數(shù)有支援,也曾經(jīng)向漢獻(xiàn)符拔和獅子一類的奇貨,彼此交往是深厚的。問題是大月氏王欲娶一位漢公主,派使者見班超,表達(dá)其美意。班超聞之,婉然拒絕了。大月氏王乘興碰壁,惱羞成怒,竟要動武,而且兵有7萬。
班超告訴吏士,大月氏固然兵重,然而長途跋涉,缺乏運輸,是不可久戰(zhàn)的,所以不必怕。他要求漢軍把糧食藏起來,固守而已。他預(yù)測幾十天以后,大月氏無谷充饑,便會求饒。
大月氏副王率兵攻班超,力竭不克,又掠奪不得,陷入迷茫之中。班超估計其糧食將盡,是會向龜茲求助的,便部署伏擊。如班超所料,大月氏副王果然派部隊送禮給龜茲。漢軍阻而擊之,悉殺大月氏兵。
漢吏士遵照班超的命令,拎著大月氏兵之頭呈大月氏副王,其十分吃驚,便差使者見班超認(rèn)罪,希望能活著歸去。班超潤明練達(dá),遂放大月氏副王謝率兵還家。大月氏以此心存敬畏,對漢歲有所貢。
漢和帝永元三年,公元91年,龜茲、姑墨和溫宿感到威德?lián)涿?,遂一一降漢。上滿意,擢班超為西域都護,都護府置龜茲它乾城,徐干為長史,屯田疏勒。上又拜白霸為龜茲王,遣司馬姚光送其即位。至龜茲,班超與姚光攜手廢龜茲王尤利多,更立白霸為王。防尤利多在龜茲復(fù)辟,姚光便攜其詣京師。
西域過去有三國不在都護府的管轄之中,遂胸懷異想,它們是焉耆、危須和尉犁。除了此三國,統(tǒng)統(tǒng)歸附。
漢和帝永元六年,公元94年,班超任都護已經(jīng)三年,當(dāng)有所響動了吧!是的,這一年他發(fā)兵7萬,有漢軍,也有龜茲兵、鄯善兵和其他西域諸國兵,還有吏士及商賈1400人,排山倒海,以討焉耆。
部隊踏上尉犁界面,班超便派漢使者對焉耆、危須和尉犁三國分別通告:都護到這里來是作撫慰的,若打算改過向善,當(dāng)差貴官迎之。漢使者還宣布:都護會賞王并貴官的,事畢遂返。漢使者接著說:“今賜王彩五百匹。”這真是有禮在先了!
焉耆王廣未迎,只差其左將北鞬支提供牛和酒給班超。北鞬支是北匈奴的侍子,但焉耆之權(quán)卻由北鞬支掌握。班超斥責(zé)他:“都護自來,王不以時迎,皆汝罪也。”
有麾下建議殺了北鞬支,班超認(rèn)為不宜,反之賜其物,送他回焉耆。北鞬支顯然發(fā)揮了作用,因為焉耆王廣旋率貴官赴尉犁見班超,并有珍奇相奉。盡管焉耆王廣對班超有所表示,不過他缺乏建立邦交的誠意。他還令焉耆兵拆掉葦橋,以阻漢軍入境。
伐焉耆似乎成了必然的事。班超指揮部隊避開葦橋,從別的地方過河。抵達(dá)焉耆是在7月的晦日,在距其城20里處,漢軍安營布陣。
漢軍的降臨,使焉耆王大悸,便欲率貴官登山頑抗。焉耆有元孟其人,是焉耆的左侯,曾經(jīng)質(zhì)子于漢,對漢情深,便悄悄派使者把焉耆王的打算向班超透露了。為麻痹焉耆王,班超竟讓使者作了犧牲。
當(dāng)然,班超也沒有打焉耆。他要用智慧得焉耆。他派漢使者邀請焉耆、危須和尉犁三國王會晤,將有重賞。
在所定之日,焉耆王廣和尉犁王汎都到了,北鞬支也到了。大約有30人,然而危須王沒有到。他們各坐其位,彼此顧盼,不知班超怎么重賞。出乎意外,班超勃然而怒,厲聲而問:“危須王何故不到?腹久等所緣何逃亡?”腹久是焉耆的國相,他竄通貴官17人跑了。
也許腹久的感覺是對的,跑了便可以保命。腹久顯然是焉耆的一只狐貍。
班超肅然指示吏士:逮捕焉耆王廣、尉犁王汎及其所有貴官,押解至交河城,車師前王庭,都護陸睦曾經(jīng)行令的地方,一一殺之。傳其首往京師去,以稟報漢和帝。這也算是血祭陸睦,以告慰其英靈吧!
班超奮武縱兵,斬虜5千余,活捉虜1萬5千,得其馬及牛羊30余萬頭。更立元孟為焉耆王,以保證焉耆親漢。班超巡視焉耆半年,撫慰并使其安定。
于是西域諸國,計50余,就盡質(zhì)子于漢,以示內(nèi)屬。內(nèi)屬者,國為漢之屬國,地為漢之屬地,順服也。
漢和帝七年,公元95年,上封班超為定遠(yuǎn)侯,邑千戶,以獎勵他在西域所立之功。
五年以后,班超疾侵體弱,也久處絕地,難忍思鄉(xiāng)之情,便上書漢和帝盼能恩準(zhǔn)返中土,其曰:“蠻夷之俗,畏壯侮老。臣超犬馬齒殲,常恐年衰,奄忽僵仆,孤魂棄捐。昔蘇武留匈奴中尚十九年,今臣幸得奉節(jié)帶金銀護西域,如自以壽終屯部,誠無所恨,然恐后世或名臣為沒西域。臣不敢望到酒泉郡,但愿生入玉門關(guān)?!弊屍渥影嘤聢?zhí)禮入塞赴京師。
班超有妹班昭,也上書為其兄哀求。漢和帝感動,遂征班超回京師。這一年是漢和帝永元十四年,公元102年。上拜班超任射聲校尉,可惜一月之后他便逝世了。其71歲,前后在西域達(dá)30年。
班超當(dāng)年于龜茲它乾城營造都護的治所。其遺址在今之新疆新和,1928年,由考古學(xué)家黃文弼發(fā)現(xiàn)。他在玉奇喀特鄉(xiāng)尤勒貢協(xié)村勘探,見曠野文物頗多,漢磚,漢瓦,漢五銖錢,漢箭簇,漢玉斧,漢玉刀,漢玉佩,都有所得。把文物與典籍結(jié)合起來研究,黃文弼判斷這就是漢和帝永元三年所設(shè)的西域都護府。班超于斯辦公,之后是任尚和段禧為都護,也在此辦公。遺憾至漢安帝永初元年,公元107年,羌亂爆發(fā),頓閉隴道,報告不能上傳,詔命不能下達(dá),漢帝國遂撤銷了西域都護府,龜茲它乾城隨之毀矣。
踏著班超的腳印,我進(jìn)入西域一帶,今之新疆庫爾勒和喀什,可惜我在這里只有短暫停留。
庫爾勒的基本范圍在古之西域國族焉耆一帶,遺憾的是,我只能想象過去的焉耆是什么樣子,焉耆人如何生活。我在2015年10月25日至26日所看到的庫爾勒完全是一個現(xiàn)代化或時尚性的城市,雜糅著夢的元素。道路寬闊,建筑高大,唯馳汽車,沒有牛,也沒有羊,更沒有駱駝??兹负哟┏橇魇?,浪平波清,宜于泛舟。偶見天鵝展翅藍(lán)天,會憂郁地吟詠幾聲,收尾而去。
危須在焉耆的北部偏東方向,但尉犁卻在焉耆南部偏東方向。多取焉耆一塊,再略取尉犁一塊,把彼此合起來,便構(gòu)成了庫爾勒。
尉犁連著鄯善和且未,位于蒲昌海,或曰鹽澤,或曰泑澤,或曰牢蘭海,或曰羅布,今之羅布泊的西部偏北方向??傊纠?、鄯善和且末,皆處羅布泊的周邊。
我在羅布淖爾久久徘徊。這里的胡楊甚美,小的一臂粗,老的一腰粗,往往逐水而生??兹负觾砂肚垓暄?,盡是胡楊。青枝黃葉,晴空白云,頗具銷魂之美。
20世紀(jì)中葉以前,這里還有謂之羅布人的漁者和獵者,他們住在樹上,并不以耕田為生。幸甚至哉,我在此還看到一個婦女,羅布人。她在一片胡楊之間搭棚烤魚,以售四方之士??雌饋硭芎蜕?,厚道,白臉高顴,深目突眉,似乎是突厥人與蒙古人的混血。她不會漢語,打電話,我當(dāng)然也聽不懂。
小河墓地的考古發(fā)現(xiàn),透露了孔雀河下游一帶印歐人的消息。他們在女人的墓上扎棱形胡楊柱,在男人的墓上扎漿形胡楊柱,顯示了生殖崇拜。他們種小麥,編麻,縫皮靴。他們把死者的尸體置于胡楊之棺,膠封以后,用牛皮包裹,遂成不朽的木乃伊。這些印歐人生活在公元前1500年至公元前1800年之間,也許還早,生活于公元前2000年。
2015年10月27日至28日,我在喀什考察。抱歉班超,你在疏勒的工作踏踏實實,辛辛苦苦,遂使西域諸國無不從善,但我卻一觀大體,僅草草感受了喀什的地理、氣候和物產(chǎn)。當(dāng)然,我也看了艾提尕爾清真寺,看了阿帕克霍加墓,或曰香妃墓。我在高臺民居的小巷轉(zhuǎn)了半天,飽覽了維吾爾族的屋舍風(fēng)格,也窺見了他們的習(xí)俗。此民居建在一片懸崖上,側(cè)聞足有600余年的歷史了。
喀什就是古之西域國族疏勒,絲綢之路的南道與北道對接于斯。我不知道班超當(dāng)年看到的疏勒是何貌,班超也不知道我現(xiàn)在看到的喀什是何貌!
附記:在歷史上,絲綢之路有所謂的三絕三通。一絕指新王莽始建國元年,公元9年,以對匈奴政策的改變,激起匈奴和西域諸國的造反。先有車師后王降匈奴,并聯(lián)合抗新,后有焉耆王殺西域都護但欽。北匈奴控制西域,絲綢之路一絕。一通指漢明帝十七年,公元74年,西域都護陳睦履職,絲綢之路由漢控制。二絕指漢明帝十八年,公元75年,北匈奴及龜茲、焉耆諸國進(jìn)攻漢在西域的權(quán)力機構(gòu),殺都護陳睦,到漢章帝建初元年,公元76年,上令班超離開西域,絲綢之路二絕。二通指漢和帝永元六年,公元94年,以班超的外交之謀和武裝之力,西域50余國盡從漢,絲綢之路由漢管理。三絕指漢安帝永初元年,公元107年,羌亂隴道,西域諸國背棄,漢不得不罷西域都護,停止屯田,絲綢之路三絕矣。三通指漢安帝延光二年,公元123年,以班勇為西域長史,率兵屯田柳中城,繼而大呈威德,使鄯善、龜茲、姑墨和溫宿諸國歸附,逐北匈奴而去,收復(fù)車師前王庭和車師后王庭,并在漢順帝永建元年,公元126年,乘勝追擊北匈奴,逼虜遁跡。漢順帝永建二年,公元127年,班勇與敦煌太守張朗共戰(zhàn)焉耆,敗之。焉耆降漢,絲綢之路遂歸漢所握。
作者:朱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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