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①]。
滅燭憐光滿,披衣覺露滋[②]。
不堪盈手贈[③],還寢夢佳期。
賞析
古人對月,有著深厚的感情,聯(lián)想非常豐富。望月懷人,常常成為古詩詞中的題材,但象張九齡寫得如此幽清淡遠,深情綿邈,卻不多見。詩是通過主人公望月時思潮起伏的描寫,來表達詩人對遠方之人殷切懷念的情思的。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二句,出句寫景,對句由景入情。詩人用樸實而自然的語言描繪出一幅畫面:一輪皓月從東海那邊冉冉升起,展現(xiàn)出一派無限廣闊壯麗的動人景象。正因明月深奧莫窺,遙遠難測,就自然而然地勾起了詩中人的不盡思念。他設想,遙隔天涯的遠人.此時可能也在對月相思吧。詩中人不說自己望月思念對方,而是設想對方在望月思念自己。構(gòu)思奇巧,含蘊有致,生動地反襯出詩寄托的深遠。詩著一“生”字,極為生動,這同張若虛“海上明月同潮生”詩句中的“生”字,有著同工異曲之妙。“天涯共此時”句.是從謝莊《月賦》中“隔千里兮共明月”化出的。詩人巧妙地把寫景和抒情融合起來。寫出彼此共對皓月之境,又蘊含懷遠之情。首聯(lián)擒題,以下諸句便由此生發(fā)開去。
“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二句,是說多情人怨恨著這漫漫的長夜,對月相思而徹夜不得入眠。這是對詩中人由想象而返回現(xiàn)實,由望月而轉(zhuǎn)身就寢的矛盾心情的表述。這里寫出多情人由懷遠而苦思,由苦思而難眠,由難眠而怨長夜的種種連鎖動作過程,也包含著有情人的主觀感情色彩。這一聲“怨長夜”,包孕著多么深沉的感情!
按律詩的要求,頷聯(lián)應是工整的對偶,但此詩卻采用流水對的格式,這固然說明唐代初期律詩尚無嚴格的要求,一定程度上仍保存著古詩的風貌,另方面此聯(lián)采用流水對的形式,跟首聯(lián)在內(nèi)容上就顯得更為密切,蟬聯(lián)而下,自然流動,給人一種氣韻純厚之感。
“滅燭憐光滿,披衣覺露滋”二句,寫詩中人因遙思遠人,徹夜相思,滅燭之后,尤覺月華光滿可愛,于是披衣步出室外,獨自對月仰望凝思,不知過了多久,直到露水沾濕了衣裳方覺醒過來。這是一個因相思所苦的非癡即呆的形象。這一聯(lián)貌似寫賞月,實則寓寫懷遠幽思。月的清輝,最易引入相思,詩人神思飛躍,幻想月光能成為所思念之人的化身,身可與之相依為伴。詩人多想讓這種幻想成為現(xiàn)實!所以“滅燭”,正是為了追隨月光;“披衣”,則是為了同月華多停留些時刻,此中情景,甚有“此時相望不相聞,愿逐月華流照君”(張若虛《春江花月夜》)之意。詩寫出月光的可愛,也寫出詩人寄意的深遠。這聯(lián)屬對工整,頓挫有致。句中的“憐”和“覺”兩個動詞用得好,使詩中人對遠人思念之情得到充分表達,這是一種因望月而懷人,又因懷人而望月的情景相生寫法,它勾勒出一個燭暗月明,更深露重。人單思苦,望月懷遠的幽清意境。
“不堪盈手贈,還寢夢佳期”二句。寫因思念遠人而不得相見,故面對月華情不自禁地產(chǎn)生把月贈送遠人的想法。晉人陸機擬古詩《明月何皎皎》有“照之有余輝,攬之不盈手。”句,詩中的“不堪盈手贈”即由此化出。隨之而來便產(chǎn)生尋夢之想。這是一種無可奈何的癡念。但借此更襯托出詩人思念遠人的深摯感情,使詩的懷遠更為具體、更有含蘊。詩便在這失望和希望的交集中戛然收住,讀之尤覺韻味深長。
詩題《望月懷遠》,全詩以“望”、“懷”著眼,把“月”和“遠”作為抒情對象。所以詩中處處不離明月,句句不離懷遠,把月寫得那么柔情,把情寫得那么沉著,詩的情意是那么纏綿而不見感傷。語言自然渾成而不露痕跡。這種風格對以后的孟浩然、王維等詩人有著深遠的影響。
注釋:
[①]遙夜:長夜。竟夕:終宵,即一夜
[②]憐:愛。滋:生。
[③]盈手:雙手捧滿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