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湖(英語:Dongting Lake)原名云夢、五渚、崇湖等。綿延“八百余里”,面積約四千平方公里,是我國第二大淡水湖。州府岳陽,古稱巴陵、岳州,始建于春秋戰(zhàn)國時期。坐落于洞庭湖濱,依長江而納三湘四水,地理位置十分重要。西門城頭岳陽樓,臨洞庭,銜遠山,吞長江,氣勢雄偉,其前身為三國東吳將領魯肅之閱兵樓,距今已有一千八百余年歷史。
唐開元至大歷年間,一代山水田園大師孟浩然與詩圣杜甫,先后臨幸岳陽古城,觀瞻洞庭湖,登臨岳陽樓,分別寫下了《望洞庭湖贈張丞相》與《登岳陽樓》不朽詩篇,恰似那日月雙懸,交相輝映,各呈奇崛,震古爍今,洞庭湖、岳陽及岳陽樓因之而名垂千古!
望洞庭湖贈張丞相
〔唐〕孟浩然
八月湖水平,涵虛混太清。氣蒸云夢澤,波撼岳陽城。欲濟無舟楫,端居恥圣明。坐觀垂釣者,徒有羨魚情。
登 岳 陽 樓
〔唐〕杜甫
昔聞洞庭水,今上岳陽樓。吳楚東南坼,乾坤日夜浮。親朋無一字,老病有孤舟。戎馬關山北,憑軒涕泗流。
這兩首詩的共同特點:一、都是以洞庭湖、岳陽及岳陽樓為對象,描寫壯美遼闊景致,抒發(fā)人生感懷。二、成詩年代相近。一個為唐開元四年(716年),一個為大歷三年(768年),相距五十余年(一說為開元二十一年,相距較近)。三、體裁上都是五言近體律詩,對仗工整,格律嚴謹,音韻和諧。四、全詩前兩聯(lián)寫景,后兩聯(lián)抒情,且情景交融,磅礴雄渾,情感激蕩,具有極強的藝術感染力,均為不朽的千古絕唱!
仔細研讀,這兩首詩又各自具有不同的藝術特色,表現(xiàn)了詩人不同的創(chuàng)作特點與藝術風格。
一、創(chuàng)作背景不同
《望洞庭湖贈張丞相》與《登岳陽樓》成詩于唐開元至大歷年間。前者成詩于唐帝國鼎盛二十九年間的“開元盛世”,巍巍大唐達到至盛頂峰;后者成詩于血流漂杵的“安史之亂”之后,國家民族矛盾與階級矛盾空前激化。
《望洞庭湖贈張丞相》另題作《臨洞庭湖贈張丞相》。張丞相:一說為歷任四朝、三次為相的“燕許大手筆”張說,一說是一代名宰張九齡。筆者傾向于前者?,F(xiàn)代著名學者李景白《孟浩然詩集校注》云:“本詩當作于開元四年(716年)左右,張說任岳州刺史期間?!?/span>
“開元盛世”是唐玄宗李隆基時出現(xiàn)的盛世,也是華夏歷史上空前的強盛時期。其時大唐政局穩(wěn)定,經濟發(fā)展,文化繁榮,煥發(fā)出一片欣欣向榮之勃勃生機。孟浩然適逢盛世,少年有志,干謁王公貴胄,以求晉身之階。開元四年,二十八歲的孟浩然恰同學少年,風華正茂,寄情山水,游歷洞庭,欣然寫下了《望洞庭湖贈張丞相》以獻,含蓄委婉地表達了自己尋求賞識提攜之意。
《登岳陽樓》當作于大歷三年(768年),彼時給唐帝國帶來空前浩劫的“安史之亂”已平定五年,大唐元氣已傷,內憂外患,危機四伏,盛世不再。內部戰(zhàn)亂剛熄,邊關狼煙又起,是年春夏吐蕃襲擾陜寧靈武、邠州一帶,秋冬又侵略隴右、關中一帶。
時年杜甫五十七歲,患肺病及風痹癥,左臂偏枯,右耳失聰。乘舟由江陵、公安一路漂泊而下,直至岳州,登上了神往已久的岳陽樓。遙襟甫暢,逸興遄飛,家國情懷及楚囊之情匯聚筆端,欣然寫下了《登岳陽樓》這一千古不朽之詩篇。禮贊了祖國的壯麗山河,訴說了自身的悲苦遭際,抒發(fā)了憂國憂民之真摯情感。
二、寫景視角不同
《望洞庭湖贈張丞相》與《登岳陽樓》首頷兩聯(lián)都是寫景,但視角不同,寓意有別,意境各異。
《望洞庭湖贈張丞相》首聯(lián)“八月湖水平,涵虛混太清。”采用寬闊的平面視角,將洞庭湖的浩闊無垠、涵渾天地的氣勢,淋漓盡致地表現(xiàn)出來。涵、混:涵渾模糊迷離狀貌;虛、太清:均指天空。秋水時至,百川灌河,八月的洞庭湖蓄積豐厚,湖水與堤岸幾乎平接。遠遠望去,水天一色,分不清哪里是天空,哪兒是湖泊。
頷聯(lián)“氣蒸云夢澤,波撼岳陽城。”用空靈的立體視角,映襯洞庭湖的氣勢恢宏與澎湃震撼,為千古傳頌之名句。水汽蒸騰,彌漫浸潤,充溢浩渺無垠的云夢沼澤,一切都是那樣的恣意繁茂、蓬勃盎然;湖水浩瀚,洶涌激蕩,云波詭譎,震撼巍峨雄偉的岳陽古城。
《登岳陽樓》首聯(lián)“昔聞洞庭水,今上岳陽樓。”虛實交錯,今昔對比,從廣闊的時空領域,蓄勢醞釀氣氛。很早就聽說過洞庭之水盛名天下,而今直到暮年,才有幸登臨岳陽樓,實現(xiàn)這一久遠的夙愿??此茖崒懙菢侵矏?,實是抒發(fā)早年抱負至今未竟之實情。
頷聯(lián)“吳楚東南坼,乾坤日夜浮?!庇酶┮暤牧Ⅲw視角,描寫洞庭湖的廣闊無際與浩渺無垠,為千古傳頌之名句。坼:分裂,引申為劃分;乾坤:古哲學術語,指天地、日月或陰陽對立面。遼闊的吳楚兩地被洞庭湖一水分割,仿佛天地與日月星辰,均飄浮在這浩渺無垠的洞庭湖水之上。據《水經注》卷三十八記載:洞庭“湖水廣圓五百余里,日月出沒于其中。”王士禛贊此句“雄跨今古”。
三、主題立意不同
《望洞庭湖贈張丞相》與《登岳陽樓》頷尾兩聯(lián)由寫景轉入抒情,一個是表現(xiàn)個人進取精神、謀取晉身仕途的拜謁之作,一個是憂國憂民、披肝瀝膽傾吐肺腑之言的激情心聲表述。
《望洞庭湖贈張丞相》頷聯(lián)“欲濟無舟楫,端居恥圣明?!苯柩矍皹惆资挛铮l(fā)聯(lián)想感悟,委婉含蓄地表達自己的主觀意圖。面對這浩渺無垠的湖泊,我想渡水卻沒有舟船與楫槳,在這圣明的太平盛世端居無事,委實感到無地自容并羞愧難當!
尾聯(lián)“坐觀垂釣者,徒有羨魚情?!本o承頷聯(lián),語義遞進,再次委婉請求給予推薦援引之意。無事閑坐來觀看垂釣者們的辛勤勞作,只能徒然增加那羨慕收獲成果之情。詩人巧妙運用“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淮南子·說林訓》)古語,別翻新意,雁過無痕,進一步表明自己的思想心跡,深化立意主題。
《登岳陽樓》頷聯(lián)“親朋無一字,老病有孤舟?!奔仁菍ψ陨砩娆F(xiàn)狀的真實寫照,也是對國家喪亂悲苦的深度批判,具有廣泛而深刻的現(xiàn)實意義。大歷三年始,杜甫攜帶妻兒自夔州乘舟出三峽,順流而下,漂泊鄂、湘一帶,既“老”且“病”,顛沛流離,漂泊無依。洞庭廣闊無垠、汪洋浩淼的水勢,加重了詩人親情的缺失感與身世的孤危度。到如今已與親戚朋友失去聯(lián)系,沒有他們的只言片語,衰老病體可以依靠的只有這葉孤獨破舊的舟楫。
尾聯(lián)“戎馬關山北,憑軒涕泗流?!比竹R:戰(zhàn)馬,借指軍事、戰(zhàn)爭;關山:特指寧夏南部的大小關山,泛指關隘與山川。西北迢遞關山之外戰(zhàn)事又起,巍巍大唐如今盛世不在,周遭虎視眈眈,風聲鶴唳!無奈自己垂垂老矣,力不從心,無法挽救國家與人民于水深火熱之中,只能依靠著窗戶,一任涕泗交流,淚雨滂沱。
四、體裁風格不同
《望洞庭湖贈張丞相》既是一首典型的山水田園詩歌,也是一首優(yōu)秀的干謁詩作。作為干謁詩,最重要的是要寫作得體,措辭不卑不亢,不露寒乞相;稱頌贊美對方適可而止,掌握分寸,把握尺度,不露痕跡。孟浩然這首詩最大的特點是委婉含蓄,細膩蘊藉,比擬恰切,藝術上達到了極高的水準,是同期詩人詩歌難以企及的。同時,詩人繼承了自《詩經》以來傳統(tǒng)的“比興”手法,托物言志,自然和諧,既包蘊著豐富的自然美,又體現(xiàn)了詩人的逸士風神,正是“筆墨之外,自具性情”。
《登岳陽樓》則是一首偉大的現(xiàn)實主義詩篇。通篇記敘了自己晚年登臨岳陽樓的所見所聞,抒發(fā)了自己的所思所想。真實地再現(xiàn)了“安史之亂”后,政治黑暗,社會動蕩,人民疾苦,及自己晚年的顛沛流離生活,悲傷卻不消沉,沉郁更顯蒼勁,形成雄渾恢宏、悲壯頓挫之美學風格。同時,詩人繼承和發(fā)展了《詩經》以來傳統(tǒng)“賦”的表現(xiàn)手法,通篇從頭至尾采用敘述的筆調,不注重詩的語言和局部事物的形象化,而著力創(chuàng)造詩的總體意境,承轉自然,語義連理,成為運用“賦”法創(chuàng)造藝術形象的典范,世人因之稱其為“盛唐五律第一”。
總之,《望洞庭湖贈張丞相》與《登岳陽樓》音韻和諧,志意高遠,各臻奇絕,代表了孟浩然與杜甫的不同的創(chuàng)作風格,體現(xiàn)了山水田園詩歌與現(xiàn)實主義詩歌的不同藝術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