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深、最真、最確切的恐懼，是當我告訴你我是誰的時候，你會離開我?！?/span>
“被拋棄的感受就是：死去。是真的，那感覺就好像我在死去?！?/span>
“我想要和人們說話，但我又不想和人們說話。我想要和他人聯(lián)結(jié)，但我不能和他們聯(lián)結(jié)。周圍發(fā)生的一切都讓我感到刀刺一般疼痛，這種疼痛我一秒都忍受不了。這就是被拋棄的感覺?！?/span>
這是作家Celia Finkelstein在《愛在邊緣時》（Love in the Time of Borderline）一文中，對自己感受的一段描述。此前，她被確診患有邊緣型人格障礙（BorderlinePersonality Disorder）。
你自己或者你親近的人是否也有過類似的感受或者行為：
總是擔(dān)心和恐懼被家人、朋友以及親密愛人拋棄，會為此做出許多在他人看來，過于沖動甚至極端的行為。
有時會過于理想化
自己和一個人的關(guān)系，覺得對方是自己最重要的人；有時又會突然對對方惡言相向，覺得對方是這世界上最可恨的人。
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個怎樣的人，并為此感到困惑。
常常覺得感到持續(xù)的、莫名的、無法擺脫的空虛。
你可以把以上的這些描述看做是對邊緣型人格障礙的一種感性的認知。當然，需要強調(diào)的是，并不是所有表現(xiàn)出上述行為或感受的人就一定患有邊緣型人格障礙。那么，究竟什么是邊緣型人格障礙呢？
“人格障礙”，指的是一些持久的內(nèi)心體驗和行為模式，這些體驗和模式明顯偏離了社會文化背景下對“正?！钡念A(yù)期。這種偏離了“正常”的行為和體驗，在多種情境下都會重復(fù)出現(xiàn)，而且固定難以改變。同時，造成個體的痛苦，或者影響到了他們的工作、生活、社交等。
DSM-5將人格障礙分成了許多不同的類別，如反社會型人格障礙、邊緣型人格障礙、表演型人格障礙、自戀型人格障礙等等。其中，邊緣型人格障礙（Borderline Personality Disorder, BPD），被認為是最常見的人格障礙之一（Kreisman & Straus, 2010）。
什么是邊緣型人格障礙？
邊緣型人格障礙（以下簡稱BPD）是一種嚴重的精神疾病。BPD的患者有四種常見的核心表現(xiàn)：情緒不穩(wěn)定、沖動性的行為，極度不穩(wěn)定的人際關(guān)系，以及扭曲的認知（National Health Service, NHS, 2016）。
1. 情緒不穩(wěn)定：敏感、激烈且迅速變化
“我覺得自己仿佛是一個‘情感燒傷患者’，我覺得世界上的任何東西都可能對我造成巨大的傷害（仿佛無時無刻都在被炙烈的情感之火所烤灼著）。也許其他人處于我的境況時，并不見得會有同樣的感受…”，一位BPD患者這樣描述著自己的感受。（Mind.org, 2015）。
BPD患者在情緒上十分敏感且反應(yīng)強烈，一點小事都有可能會引發(fā)他們明顯的情緒反應(yīng)。不僅如此，他們對身邊人的情緒和細微的內(nèi)心活動也都高度敏感，仿佛自己置身于他人的體內(nèi)，感受著對方的痛苦。也正是這種與他人之間邊界感的缺乏，常常讓他們受他人情緒、心理所累，而倍感痛苦。
比如，當ta熱情地向伴侶表達自己的愛意，而ta從伴侶的面部表情上判斷對方并沒有報以同樣的熱情時，便會大發(fā)雷霆，認為對方根本不愛自己；又或者，當伴侶未能及時回復(fù)消息時，ta便會擔(dān)心對方拋棄自己而感到焦慮，又會懷疑對方的忠誠而感到憤怒。
這種與他人之間邊界模糊的感覺，被Celia Finkelstein在《愛在邊緣時》中描述為
一種“沒有皮膚”（without skin）的存在狀態(tài)，“我感覺自己血肉模糊地在這世間游走，體無完膚…是的，我沒有皮膚，只有一堆神經(jīng)、肌肉和筋骨，血液和傷口…周圍發(fā)生的一切都會讓我感到刀刺一般疼痛”。
BPD患者的情緒不穩(wěn)定，除了表現(xiàn)為情緒敏感而劇烈之外，還表現(xiàn)在情緒變化的頻率上。不論是憤怒、煩躁、焦慮，還是快樂、平靜、鎮(zhèn)定，他們的這些情緒反應(yīng)很少持續(xù)超過幾天，通常都只持續(xù)幾個小時甚至更短（American Psychiatric Association, APA, 2013）。
患有BPD的人對于情緒是失去掌控力的，他們既無法抵擋情緒的到來，也無法控制和調(diào)節(jié)它的強度，也會為自己在劇烈情緒下說出的話、做出的事而感到愧疚和羞恥，這種情緒失控往往讓他們自己也不知所措。一名BPD患者說道，“上一秒我還發(fā)自內(nèi)心地感到開心，下一秒我就毫無原因地嚎啕大哭起來，并對其他人大呼小叫。這讓我感到害怕。”（Mind.org, 2015）。
2. 沖動性的行為：自毀
BPD患者所做出的沖動行為通常都是帶有自毀性質(zhì)的。一方面，他們可能行事魯莽，如豪賭、亂花錢、暴飲暴食、濫用物質(zhì)、或者進行不安全的性行為等等；另一方面他們可能自我傷害，如切割或燒灼，甚至自殺（APA, 2013）。
這些帶有沖動性的行為，可以看做是BPD患者用來應(yīng)對（coping）心理與情緒痛苦的手段（Kreisman & Straus,2010）。
有時他們試圖通過身體上所感受的痛苦，來確定自己真實存在，因為他們經(jīng)常被一種“我不知道你自己究竟是什么樣”的空虛感纏繞——我們在后文還會說到。
有時他們試圖通過這樣自毀的行為來洗刷內(nèi)心的罪惡感，如前文所述，當ta為自己劇烈的情緒反應(yīng)感到自責(zé)與羞愧時，通過自毀的行為能幫助他們獲得一種救贖、一種解脫感。
3. 極度不穩(wěn)定的人際關(guān)系：愛恨交織
“愛對于這樣人而言是困難的。這有雙重意義。他人去愛這樣的人（BPD）是困難的，而這樣的人（BPD）去愛他人也是困難的”（Finkelstein, 2016）。
“別離開我”（Don’t Leave me）
一方面，他們對“被拋棄”有著深刻的恐懼。而這種“被拋棄”有可能是真實的，但更多時候則是他們主觀認為的（APA, 2013）。他們會將一些日常短暫的分離或是臨時改變的計劃都看做是一種“拋棄”，而這些在他人眼中往往都是稀松平常的。
例如，當心理咨詢師告知ta此次咨詢時間到了，ta便會感到突然的絕望；當ta所在乎的人在約會時遲到了幾分鐘，或者下班回家晚了，又或者要出差幾天，他們都會感到十分的驚恐和憤怒。
在這種恐懼的驅(qū)使下，他們常常會做出瘋狂的舉動來試圖避免被拋棄，如持續(xù)的電話或短信轟炸對方，總想要和對方待在一起、拒絕讓對方離開自己半步，他們還會為此做出傷害或殺害自己的舉動（NHS, 2016）。
“我討厭你”（I Hate You）
另一方面，當別人給予他們足夠的愛與關(guān)心時，他們又會擔(dān)心這會讓自己窒息，或者擔(dān)心自己會因過度依賴對方而為其所操控，而這也會引起他們強烈的恐懼。更多時候，他們會對對方產(chǎn)生莫名的、強烈的厭惡感。因為情感突然的極端轉(zhuǎn)變，他們又會遠離對方、拒絕對方，甚至用激烈的言辭逼迫對方離開自己（NHS, 2016）。
因而，患有BPD的人與他人的關(guān)系總是“愛恨交織”（love-hate relationship）的。人們在與他們的相處中，往往也會覺得自己是時而被極端理想化又時而被極端妖魔化的，并且會在這兩個極端之間來回擺蕩：
“他會突然覺得我很好，毫無保留地欣賞我，崇拜我，認為我是完美的，請求我不要離開；不過一會兒，他又突然十分厭惡我，甚至貶損我，讓我滾蛋，仿佛他此前認為的我的好從不曾存在過”（Kreisman & Straus, 2010）。
不難想象，在這樣的相處模式之下，BPD患者與他人的關(guān)系是難以維系的，而這又更會加劇他們在心理與情緒上痛苦。
4. 扭曲的認知：分裂的自我感與他人形象
BPD患者在情緒、行為及人際關(guān)系上的不穩(wěn)定性，與他們內(nèi)在缺乏一個核心的、連貫的、穩(wěn)定的自我認知有關(guān)，而這種認知上的扭曲也被認為是導(dǎo)致各種問題的核心因素（Kreisman & Straus, 2010）。
由于缺乏一個穩(wěn)定的自我認知，他們便常常會根據(jù)當時當?shù)氐沫h(huán)境、在場他人的反應(yīng)去調(diào)整自己表現(xiàn)出來的個性特征、性取向、人生目標與價值觀等等（像伍迪艾倫的電影《變色龍》中的主人公那樣）。
不僅如此，在BPD患者的內(nèi)心存在著一個“非黑即白”的、分裂（split）的心理結(jié)構(gòu)與認知模式（Kreisman & Straus, 2010），即在他們的世界里，只有絕對的好與壞，對與錯，是與非。這就意味著，當他們隨著外在環(huán)境不斷改變“自我形象”時，就很有可能不自覺地塑造出了一個自相矛盾的、令他們自己都感到困惑的自我形象。
這種自我認知的不穩(wěn)定與矛盾感，會讓他們在情緒上起伏不定（絕覺得自己好的時候便感到開心，覺得自己不好的時候便感到焦慮），在行為上沖動魯莽（當對自我感受不佳時，試圖通過極端的行為來傷害或毀滅“壞”的自己）。同時，自我感的缺失造成了他們內(nèi)心持久的空虛感——“我究竟是一個好人還是一個壞人？”，“我究竟是誰？”。
此外，這種非黑即白的認知模式也影響了BPD患者對他人看法的分裂與矛盾。也正是由于這種對他人看法的分裂，導(dǎo)致了他們在人際關(guān)系上對他人的“愛恨交織”。
比如，當一個原本ta認為“好”的人做出了讓ta覺得“壞”的事，ta可能會認為這個人是絕對“壞”的——竟然做了不好的事，因此感到憤怒、希望對方遠離自己。
對邊緣型人格障礙的常見誤解（Myths）
患有邊緣型人格障礙的人在情緒、行為、認知及人際關(guān)系上的這些極端表現(xiàn)，常常會讓人們對他們產(chǎn)生誤解：
1. 他們善于操控別人
BPD的患者出現(xiàn)的沖動行為，常常會讓人感覺他們是在以此操縱他人、獲取利益，例如認為他們是通過自傷或自殺來獲得別人的關(guān)心。
然而事實是，這些極端的行為是為了緩解內(nèi)在真實的痛苦而非為了蓄意操控他人。而那些幫助BPD患者找到應(yīng)對劇烈情緒的心理療法，總能顯著地減少他們自我傷害的行為，也從側(cè)面說明了BPD患者并非在蓄意操控。
辯證行為療法大師Marsha Linehan在紐約時報的采訪中指出，BPD患者所承受的令人難以想象的痛苦，常常讓他們的痛苦被周圍人所低估，甚至被冠以不善的動機（as cited in Boran, n.d.）。事實上，8-10%的BPD患者最終死于自殺（APA, 2013）。因此，我們應(yīng)該更重視他們所表達的自殺企圖，而不是對動機妄加揣測。
2. 他們只是不想改變自己，否則他們早可以做出改變
沒有人會希望自己在情緒、行為及人際關(guān)系上出現(xiàn)這樣極端的反應(yīng)和失控。然而，改變是困難的（試想一下當你要改變一個自己多年的習(xí)慣，而對于他們來說，只會比這更困難）。換句話說，患有人格障礙，并不是他們的選擇，更不是他們的“錯”。
3. 他們不關(guān)心別人，只考慮自己
事實恰恰相反。他們十分在乎身邊的人，以至于當發(fā)現(xiàn)自己的情緒和行為可能對他人造成困擾時，便會陷入極度自責(zé)與內(nèi)疚之中，這只會讓他們更加痛苦。
4. 童年的創(chuàng)傷經(jīng)歷導(dǎo)致人們發(fā)展出BPD
童年曾遭受虐待或者父母在教養(yǎng)上的問題可能引發(fā)BPD。但，這并不是絕對的。Paris（2008）的文獻研究發(fā)現(xiàn)，有三分之一的（而不是所有的）BPD患者在童年時期曾經(jīng)遭受過虐待。
也就是說除了成長經(jīng)歷之外，還有其他原因可能導(dǎo)致人們發(fā)展出BPD，比如遺傳因素，研究發(fā)現(xiàn)，直系親屬中患有BPD的人，其自身患BPD的風(fēng)險是一般人的5倍（APA, 2013）。
面對邊緣型人格障礙，我們怎么辦？
早期干預(yù)對于邊緣型人格障礙患者的預(yù)后和功能恢復(fù)，有著至關(guān)重要的意義（NationalInstitute of Mental Health, 2016）。因此，我們首先需要了解BPD的預(yù)警癥狀：
1. 做出瘋狂的舉動來避免真實的或想象出來的被遺棄。
2. 與家人、朋友和愛人之間不穩(wěn)定的、緊張的人際關(guān)系，在極端理想化和極端貶低對方之間來回搖擺。
3. 扭曲的、不穩(wěn)定的自我形象或自我感（sense of self）。
4. 沖動且危險的行為，如毫無節(jié)制的消費、不安全的性行為、物質(zhì)濫用、魯莽駕駛、暴飲暴食。
5. 反復(fù)出現(xiàn)的自殺或自傷的行為或企圖，如割傷自己。
6. 劇烈且多變的情緒狀態(tài)，持續(xù)時間僅在幾小時或幾天之內(nèi)
7. 持久的空虛感。
8. 不恰當?shù)膹娏覒嵟谢驘o法控制自己的憤怒
9. 出現(xiàn)一些與壓力相關(guān)的偏執(zhí)信念，如多疑、無法信任身邊的人。
10. 出現(xiàn)嚴重的分離癥狀（dissociative symptoms），如感覺自己脫離軀體在觀察著自身或者與現(xiàn)實失去聯(lián)系。
若你覺得自己或身邊的人有以下的大多數(shù)癥狀，且癥狀首次出現(xiàn)的時間不晚于成年早期的話，請及時尋求專業(yè)的幫助（回復(fù)“援助”給公號，提取全國心理援助信息）。
而當你所親近的人，被確診為邊緣型人格障礙時，以下的方法可能會對你有所幫助(Smith, Robinson, & Segal, 2017)：
1. 了解邊緣型人格障礙，不帶有偏見和評判地與ta相處。明白那些行為和情緒反應(yīng)只是邊緣型人格障礙的癥狀表現(xiàn)，而不是你所親近的那個人本身。
2. 鼓勵并支持他們持續(xù)地接受專業(yè)心理治療。目前，辯證行為療法（DialecticalBehavior Therapy, DBT）、認知行為療法（Cognitive BehavioralTherapy）及圖式療法（Schema-Focused Therapy）都被認為對改善BPD的癥狀有積極作用（NIMH, 2016）。
3. 與BPD患者的相處，關(guān)鍵在于建立你們彼此間健康的邊界。你不能對Ta千依百順，而是要一以貫之地對待Ta, 拒絕不合理的要求，這反而有助于Ta建立對你的信任。
4. 此外，在生活中與BPD患者的溝通需要注意：
積極傾聽他們的想法與感受，更多地關(guān)注他們情緒而不是用詞或者行為。
當ta情緒過于激動時，可以通過轉(zhuǎn)移注意力等方式幫助ta冷靜下來。
當他們威脅或試圖做出一些極端的舉動時，請保持冷靜，并迅速向其他家庭成員及專業(yè)人士尋求幫助。
References:
American Psychiatric Association (2013).DSM-5.
Boran, J. (n.d.) 5 Myths about Borderline Personality Disorder. Borderline Personality Treatment.
Celia Finkelstein (2016). Love in the timeof borderline. The Mighty.
Kreisman, J.J. & Straus, H. (2010). IHate You – Don’t Leave Me: Understanding the Borderline Personality Disorder.Tarcher Perigee.
Mind.org (2015). Borderline PersonalityDisorder.
NHS (2016). Borderline Personality DisorderSymptoms.
NIMH (2016). Borderline PersonalityDisorder.
Paris, J. (2008). Treatment of BorderlinePersonality Disorder: A Guide to Evidence-Based Practice. Guilford Press.
Smith, M., Robinson, L., & Segal, J.(2017). Helping someone with Borderline Personality Disorder: How to recognize BPD in a loved one and improve your relationship. Helpguide.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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