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一生酒,他的骨子里除了自帶的萬丈豪情,與不畏權(quán)貴的避世離俗,就剩下了高濃度的酒精,他的游龍驚蛇,他的仙辭魅句,都是從酒壇子里取出來的;杜甫一生愁,雖然他能寫出高水準(zhǔn)的極致作品,但他的目光卻低得出奇,他始終匍匐在生活的地平線上,黎民的水深火熱,家國的滿目瘡痍,都被其一一收集。李杜詩名的普及率簡直太高了,乃至后世將他們奉為了“仙”與“圣”,也順便為他們各自安排了“仙”與“圣”的死法。人們總愿意相信,李白是醉后撈月溺水而亡,杜甫則是吃太飽而被撐死。李白撈月夠浪漫,可杜甫被撐死卻有些跌份兒了,難道堂堂一個大詩人竟會沒出息到如此地步?
還真別不信,杜甫那坎坷孤苦的后半生,可憐得足以令所聞之人皆泣不成聲。公元770年冬天,杜甫帶著一家八口乘上了從長沙前往岳陽的輪渡,他本想再走一遍人間山水,再次回到那個魂牽夢縈的地方,卻不幸半途中經(jīng)過洞庭湖時就臥病不起,最終在洞庭湖上溘然長逝。這位最偉大的現(xiàn)實主義詩人,仿佛對岳陽、對洞庭湖有著特殊的感情,就在這一次重返未遂不久之前,杜甫就曾登上了神往已久的岳陽樓,并在那里寫下了大唐最為悲涼的一首千古名作。
《登岳陽樓》昔聞洞庭水,今上岳陽樓。吳楚東南坼,乾坤日夜浮。親朋無一字,老病有孤舟。戎馬關(guān)山北,憑軒涕泗流。唐代宗大歷三年,57歲高齡的杜甫已近風(fēng)燭殘年,處境極其艱難:此時的他吃盡了人生的苦,受盡了世態(tài)炎涼,回憶里是一把辛酸一把老淚;另一方面,長久的漂泊與貧苦拖垮了他的身體,左臂偏枯,右耳已聾,肺病和風(fēng)痹癥還時時折磨著他,只能靠藥物維持著生命。然而如此窘境下的杜甫,仍未停止漂泊,他來到了夢寐已久的岳陽,并寫下了這首著名的《登岳陽樓》。
起句“昔聞洞庭水,今上岳陽樓”,“昔聞”二字就表明了杜甫對洞庭湖向往已久,此時終于如愿以償完成多年的心愿,但是杜甫卻怎么也高興不起來,因為大唐已經(jīng)不再是盛唐,輕狂的少年也變成了重病老頭,“昔”與“今”的對比,令他分外感傷。而且杜甫不言洞庭湖而說是“洞庭水”,這也是一處十分高超的細(xì)節(jié),重點(diǎn)突出了“水”,正是在為第二句的“吳楚東南坼,乾坤日夜浮”做鋪墊。杜甫登上岳陽樓極目四望,看到吳楚東南之地被寬闊的湖水分裂,好像整個世界都漂浮在無邊無際的湖水之上。能夠分隔陸地、托起世界的顯然不是湖,而是水。
后兩句可謂是杜甫最真實的寫照:四海之大,卻沒有親朋好友寄來一封書信,小小孤舟,卻載著一位重病的旅客;關(guān)山以北的戰(zhàn)火仍未停息,我只能扶著岳陽樓的欄桿痛哭,眼淚止不住的流!第三句寫自己,第四句寫家國,杜甫用兩句詩把人生寫完了,他的人生就是兩件事,一曰為己合歡,二曰為國分憂。其實杜甫在寫這首詩的時候,有兩大可以寫的點(diǎn):一是登上了向往已久的岳陽樓,二是自己的身體已經(jīng)吃不消了??墒撬麉s拋棄了一切,仍然對大唐的安危心心念念,實在感人。這首《登岳陽樓》被后世稱為“古今五律第一”,濃縮在字里行間的除了杜甫專有的悲涼,還有那個時代的悲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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