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噫吁嚱，危乎高哉！”
——李白肯定又喝酒了！人世間也只有李太白這樣的狂放灑脫之人才會在文章一開頭就直著嗓子喊出來。“噫吁嚱”，連用三個驚嘆詞，太白竟然用了這樣的寫法，真是無法想象，無話可說！古往今來、天南地北的中國人，都可以有自己的“噫吁嚱”——或是“哎喲喂”，或是“哎呀呀”，或是“呀嘛咳”——都樂得自然而然地跟著太白喊起來。
“危”即“高”，“高”即“危”，但太白此處偏要累贅一下，因為不如此則氣勢不足，語氣煞不住。
李太白似是站在即將踏上蜀道的友人面前聲色俱變地說，又似是站在巍峨的蜀道面前眉飛色舞地說。
“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
——“比登天還難”，這本是一句俗話，而經李太白這么一組合，并且在詩中三致其意，于是“難于上青天”便成了“蜀道”的專利。
站在蜀道面前，李太白自知低矮渺??；描繪蜀道雄奇，李太白自與蜀道比肩。
“蠶叢及魚鳧，開國何茫然！爾來四萬八千歲，不與秦塞通人煙。”
——“蠶叢”“魚鳧”，李白知道這些傳說，他有這樣的才學。寫蜀道難，卻提及這些遠古的傳說，這已經夠奇了。一筆宕到四萬八千年前，這就更奇了！為何數萬年之久而秦蜀兩地竟不通消息？因為蜀道難！全詩總不離一個“難”字，此處亦然。
再讀讀那個“八”字，換成別的數字都不成，那表達力度都要差一截?！鞍?/span>——千歲”，李太白必是一邊張大了嘴巴，一邊伸出了手指做“八”字勢。
“西當太白有鳥道，可以橫絕峨眉巔。地崩山摧壯士死，然后天梯石棧相鉤連。”
——世間有太白山，人中有李太白。太白山為飛鳥留有通道，李太白啟發(fā)后世詩人思維的通道，有趣！秦蜀不通人煙，只有飛鳥的痕跡，這當然是不夠的。于是，亦真亦幻的五位壯士出現了。李太白在此借用“五丁開山”的典故，給他原本奇幻的想象又涂抹了一層瑰麗的色彩。
“上有六龍回日之高標，下有沖波逆折之回川。黃鶴之飛尚不得過，猿猱欲度愁攀援?！?/span>
——雖然五丁開山之后有了“天梯石棧”，但蜀道依然難行。李太白似是信手拈來，借用神話傳說以形容蜀道山勢之高峻，為他那不羈的想象又勾勒了一道奇異的金線。因山之高，則黃鶴飛不過；因山之高并水之急，猿猱攀不過。至于為什么黃鶴不循“鳥道”而飛，李太白就懶得回答這問題了。此處原本就是李太白放浪夸張之辭，哪里能那么較真呢！
“青泥何盤盤，百步九折縈巖巒。捫參歷井仰脅息，以手撫膺坐長嘆。”
——蜀道當然還是可以通過的，只是難以通過而已。于是，李太白在此舉了一個蜀道上具體的地名——“青泥嶺”。并且，李太白描寫了蜀道行者的兩個細節(jié)——仰著頭屏住呼吸，用手摸著胸口長長地嘆息。蜀道，難?。?/span>
“問君西游何時還？畏途巉巖不可攀。”
——李太白神思飛揚，筆鋒一轉，他似是與所要送行的友人對話，當然也是和所有要踏上人生“蜀道”的人對話。李太白妙在并不問“何時行”，也不問“何時到”，而是問“何時還”，——“蜀道”就是這樣一條艱難之道，不待出發(fā)，就需要思考如何回來；前行難，返還亦難。
“但見悲鳥號古木，雄飛雌從繞林間。又聞子規(guī)啼夜月，愁空山。”
——蜀道艱難，前往蜀地這是寂寞之旅、愁苦之旅，日夜縈耳的只有悲愁的鳥鳴。這是李太白此詩中第三次寫到鳥。由循著“鳥道”而飛的鳥，到不能飛過高山的黃鶴，再到日夜悲啼的鳥，鳥成了李太白傳情達意的重要意象。
“蜀難之道，難于上青天，使人聽此凋朱顏。”
——和友人交流了蜀道之旅的悲愁之后，李太白恰到好處地再次推出了全詩的主旋律：蜀道難！“聽”字有趣，李太白本是自問自答，聽者只有友人，“凋朱顏”的人當然只有友人了。李白自己肯定是不會凋朱顏的，即便是他的友人也未必就“凋朱顏”，因為蜀道雖然艱難萬分，卻也令人神往不已。李太白的友人雖然被他一番話嚇得變了臉色，但他還是要明知蜀道難，偏向蜀道行。
“連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掛倚絕壁。飛湍瀑流急喧豗，砯崖轉石萬壑雷。其險也如此，嗟爾遠道之人胡為乎來哉！”
——李太白以蜀道之高、之悲、之愁勸說了友人一番之后，別出心裁地又以蜀人的口吻以蜀道之險來勸說友人。蜀道險，險在行人站在峰巔伸手可觸天，險在行人在途中腳下是萬丈深淵，險在行人耳邊是水石相激的驚心轟鳴。——友人啊，不是我李白要勸你，蜀人見到你后也會怪訝你為何要傻乎乎地到蜀地去呢！
“劍閣崢嶸而崔嵬，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所守或匪親，化為狼與豺。朝避猛虎，夕避長蛇，磨牙吮血，殺人如麻。錦城雖云樂，不如早還家。”
——豈止是蜀道險，蜀地之奸人更兇險百倍！由道及人，太白的思維又進一層。蜀地奸人，似狼似豺，如虎如蛇，殺人如麻，血流盈野。人在錦城，朝不保夕，茍且求存，何樂之有！尚未出發(fā)，最好別行；已經出發(fā)，途中可返；若到錦城，及早還家！
李太白也未必真的想以自己的一篇詩文來勸阻友人入蜀，他更是在以自己那支靈異奇幻的大筆，抒寫自己心中的蜀道丘壑之美——傳奇的美、雄壯的美、驚險的美、恐怖的美。
由于李太白的天才式放歌，“蜀道”早已不只是蜀道，它更是普遍的象征意義上的“蜀道”。人們樂意吟詠著《蜀道難》，踏上各自的蜀道。
2018.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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