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記載魯國歷史,《春秋左氏傳》《春秋公羊傳》《春秋榖梁傳》都始于魯隱公元年(前722),終止的年代,《春秋公羊傳》《春秋榖梁傳》是魯哀公十四年(前481年),為二百四十二年,《春秋左氏傳》是魯哀公十六年(前479年),為二百四十四年?!按呵飼r代”,在很長時期都以《春秋公羊傳》《春秋榖梁傳》記載的起訖為始終,尤其是20世紀以來,幾乎都以其為圭臬,對《春秋左氏傳》基本不提,更談不上推重。
這一問題最早始于20世紀30年代。當(dāng)時顧頡剛《春秋史講義》告竣,此稿把“春秋時代”的始年定在魯隱公元年,但終年既非魯哀公十四年,也非十六年,而是越滅吳的吳王夫差十九年(前477年),即魯哀公十八年,這一年魯國亡。此論尚非定案,因為他提到韓、趙、魏三家滅智氏(前453年),也就是說,他曾想把春秋終年定在韓、趙、魏三家滅智氏的公元前453年,即齊宣公三年,但最終未予采用。不過由此《春秋》終年的認識不再囿于魯哀公十四年、十六年。20世紀40年代,范文瀾《中國通史簡編》、錢穆《國史大綱》問世,都循守《春秋公羊傳》《春秋榖梁傳》而非《春秋左氏傳》。這兩本著作是中國現(xiàn)代史學(xué)經(jīng)典,隨后的名家著作與權(quán)威教科書和工具書基本都以《春秋公羊傳》《春秋榖梁傳》為依據(jù),沒有超出范文瀾與錢穆所提出的時間范圍。
而呂思勉的《先秦史》則獨辟蹊徑,把“春秋時代”的始年定在周平王元年(前770年),將《春秋》的起點從魯隱公元年向前延伸了四十八年,“春秋時代”被拉長了。這是一個重大突破,奠定了“春秋時代”之于現(xiàn)代史學(xué)研究的基礎(chǔ),因為它符合歷史實際,已被史學(xué)界普遍接受并成為定論;但對終年研究卻無任何推進,仍為魯哀公十四年。此后,郭沫若《奴隸制時代》對“春秋時代”的起訖又作了界定:始年,他接受了呂思勉的觀點;終年,他則定在周元王元年(前476年),比顧頡剛提出的越滅吳的吳王夫差十九年只晚一年,比顧頡剛曾考慮過的韓、趙、魏三家滅智氏的齊宣公三年早23年。這一界定影響特別大,新中國成立以來幾乎所有的教科書和工具書都采納了這個觀點。不過,后來的金景芳《中國古代史分期商榷》發(fā)表,他的始年說也接受了呂思勉的觀點,而終年則認為應(yīng)定在顧頡剛曾提過卻未予采用的韓、趙、魏三家滅智氏。他說,歷史的起訖不應(yīng)以帝王登基紀年為界,應(yīng)看是否產(chǎn)生了對歷史起過推動作用的事件,而韓、趙、魏三家滅智氏已肇告了戰(zhàn)國時代來臨的先聲。筆者認為,金景芳的觀點更符合歷史實際,“春秋時代”的起訖即公元前770—前453年現(xiàn)在被普遍接受和采納。
自20世紀30年代以來,幾乎所有名家著作、權(quán)威教科書和工具書都說《春秋》終于魯哀公十四年,鮮有說終于魯哀公十六年者。
錢穆著《國史大綱》(上)(商務(wù)印書館1940年版)說:“《春秋》自魯隱公元年,迄魯哀公十四年,凡二百四十二年?!卑讐垡椭骶帯吨袊ㄊ泛喚帯罚ㄉ虾H嗣癯霭嫔?980年版)說:“春秋時期,是指《春秋》一書中所記的歷史年代,即從公元前722年到前481年?!狈段臑懼吨袊ㄊ贰罚ㄈ嗣癯霭嫔?994年版)第一冊說:“孔子用魯史官所記《春秋》上起隱公元年(前七二二年),下迄哀公十四年(前四八一年),凡二百四十二年事,整齊書法,成為儒家經(jīng)典的《春秋》?!睆堌M之主編《中國歷史·先秦卷》(高等教育出版社2001年)說:“今傳最早的史書為孔子所作的《春秋》。它是春秋末年孔子在魯國的國史魯《春秋》的基礎(chǔ)上修成的,上起魯隱公元年(前722年),下至魯哀公十四年(前481年),歷魯國12公,凡242年?!鳖櫟氯?、朱順龍著《春秋史》(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年)緒論說:“《春秋》本是記述魯隱公元年(公元前722年)至魯哀公十四年(前481年)242年間魯國歷史的一部編年史。”中國臺灣學(xué)者陳致平著《中華通史》(花城出版社2003年版)第一卷說:“春秋之命名是由于孔子根據(jù)《魯史》,記自魯隱公元年到哀公十四年,凡二百四十二年間事,作了一部《春秋》。”呂思勉著《中國通史》(上)(外文出版社2011年版)說:“周平王東遷之后四十九年,就是公元前722年(魯隱公元年)入春秋,直到公元前479年(孔子卒的一年),其間凡二百四十二(‘二’當(dāng)為‘四’)年?!彼f的終年雖是《春秋左氏傳》的記載,但將“二百四十四年”卻誤寫成“二百四十二年”了。
游國恩等主編《中國文學(xué)史》(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63年版)說:《春秋》“起于魯隱公元年,終于魯哀公十四年(公元前722—前481年),凡二百四十二年?!薄吨袊蟀倏迫珪ぶ袊膶W(xué)·春秋》(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88年版)說:“起于魯隱公元年(公元前722年),迄于魯哀公十四年(公元前481年)?!痹婿骶帯吨袊膶W(xué)史》(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年版)說:“它(《春秋》)記載了自魯隱公元年至魯哀公十四年(公元前722—前481年)的歷史。”第六版《辭?!罚ㄉ虾^o書出版社1999年版)說:“《春秋》編年從魯隱公元年(公元前722年)迄魯哀公十四年(前481年)?!边@些名家著作、權(quán)威教科書和工具書都如此說,但是從未作任何說明。
直至張豈之主編《中國歷史新編·古代史上冊》(高等教育出版社2013年版)說:“《春秋》經(jīng)所記上起魯隱公元年(前722年),下迄魯哀公十四年(前481年)。”仍持上述說法,雖未改變,但對此卻作了一條注:“此依《春秋公羊傳》《春秋榖梁傳》本?!洞呵镒笫蟼鳌穭t接續(xù)至魯哀公十六年(前479年)孔子卒?!惫P者認為,這是一條很重要的注,前述諸文獻在表述時都未注明,遂使后人誤以為《春秋》編纂終年只有魯哀公十四年一種說法,其實還有一種說法是魯哀公十六年。這條注說明了前述諸文獻將《春秋》起訖記載為魯隱公元年至魯哀公十四年,依據(jù)的只是《春秋公羊傳》《春秋榖梁傳》。與此相同的是,袁世碩、陳文新主編“馬克思主義理論研究和建設(shè)工程重點教材”《中國古代文學(xué)史》(高等教育出版社2016年版)也采用了這樣的方式。
范文瀾、郭沫若、呂思勉、錢穆、白壽彝等都將魯哀公十四年作為定論并沿襲了這一說法,以至于當(dāng)今所有的教科書和工具書概莫能外。筆者以為,把《春秋》編纂終年直接斷定在魯哀公十四年欠妥。因為在《春秋左氏傳》里,《春秋》的終年是魯哀公十六年(盡管被指后人所補)。我們不是要把《春秋》的終年定在魯哀公十六年,但直接定在魯哀公十四年也不合適。筆者認為,關(guān)于《春秋》終年,兩種說法不可偏廢,都應(yīng)有交代,一種是訖于魯哀公十四年,見《春秋公羊傳》《春秋榖梁傳》;另一種是訖于魯哀公十六年,見《春秋左氏傳》,還要說明該表述之從屬,并簡要申述理由。只有這樣表述方為善美?!吨袊鴼v史》《中國文學(xué)史》與一些大型工具書像《中國大百科全書·中國歷史》《中國大百科全書·中國文學(xué)》以及第六版《辭?!?,應(yīng)對《春秋》編纂終年的表述進行修訂,在說明、解釋的時候應(yīng)把《春秋》編纂終年全面地加以表述。
(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曲??偰刻嵋戮帯保?8ZDA256)階段性成果)
(作者單位:海南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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