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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  尖  開  花  · 文  心  淌  情

花開

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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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你，

曾給過我生動的回憶，

也給了我余生的勇氣。

大雪，斷斷續(xù)續(xù)已經(jīng)下了三四天了。

密密匝匝的雪花，落在光禿禿的梧桐枝上，落在米粒般的臘梅花苞上，落在河邊路旁的簇簇冬青上。紛紛揚揚，哈氣成霜。

我生活的這座城市，已經(jīng)有將近10年不曾遇見這樣的大雪。突然而至的驚喜，竟像是生活格外的饋贈。

旁邊的游園里，不久前才掛上的紅燈籠掩映在白雪里，平添了幾分喜氣。年輕的媽媽帶著五六歲的孩子，咯吱咯吱走在雪地上。孩子肉嘟嘟的小手小臉凍得通紅，卻依然興奮得忘乎所以。

遠處，誰家的房檐上垂下了長長的冰凌，讓我一下子想起了少時冬日的模樣。

20多年前，才上小學的我寒假住在鄉(xiāng)下外婆家。那時的雪總是很大，往往一覺醒來，外邊鵝毛大雪已壓斷了枯樹枝丫，窗玻璃上結著一層厚厚的霜花，早起的表弟表妹一人拿根冰棱條在追打，惹得外婆一通罵。

回憶起來多么美好的時光，可當時小小的我心里充滿了悲傷：這么大的雪，我可怎么回家過年穿媽媽買的新衣裳？

誰知臘月三十天剛微亮，就聽見外面熟悉的摩托車響。我一個激靈爬起來，爸爸已經(jīng)跺著腳進了屋。頭發(fā)上全是冰渣渣，鼻頭凍成醬紅色，外婆趕緊給他倒了熱水讓他洗洗臉，他雙手直接放進去竟不覺得燙。

我又驚又喜：爸爸，你咋來了？

他搓著通紅的耳朵說：我來接你回家穿花嘎嘎啊。

大雪漫漫，往事如煙。

當我也有了孩子，日日為他的喜悅哭泣著急忙慌，再穿過20多年的歲月往回看，才明白：

當時那個年輕的父親，在冰天雪地的除夕，滿身雪花一路打滑地趕到幾十里外的鄉(xiāng)下，摔得渾身疼麻不過是為了，小心翼翼地呵護女兒小小的虛榮，盡其所能地滿足女兒童年的愿望。

再次遇見大雪，已是十多年后。

大四那年寒假，我早上還沒起床，奶奶便去路口排隊買油條。

清晨稀薄的陽光照在院子里的積雪上，臨出門前，她對我：中午咱們剁餡包餃子吧。

幾分鐘后，她出門被雪滑到，家人匆忙將她送去醫(yī)院，被診斷為腦出血。

那天是2006年臘月二十四，距今已經(jīng)整整11年。

11年里，我看著原本麻利愛干凈的奶奶，如初冬被風干的柿子一樣快速地垮了下去。最開始，她還能簡單的說話聊天，講講她這輩子的辛酸和對病患突如其來的無助和抱怨。到后來，她的意識愈發(fā)模糊，大聲哭泣成了她唯一的表達語言。

久治不愈的病患，帶給人最大的傷害，不單單是肉體的疼痛，還有對尊嚴和希望的反復碾壓，以及人在命運面前的渺小和無力而生發(fā)的深深絕望。

很多個夜里，我都會夢見奶奶生病前的樣子。說話利落，走路帶風。夏天的夜里，她把指甲花加白礬搗碎，用麻葉裹在我的指甲上。第二天，指甲便會變得紅艷艷的。冬天的晚上，我們躺在一個被窩里，她會把我冰涼的手腳都放在她的肚子上，要多溫暖有多溫暖。

窗外的積雪映在屋里，夜晚像籠上了一層溫柔的白紗。下了晚自習的高中生從外邊路過，遠遠地吹著口哨，清亮而輕盈。

想起我剛上班那年，有一天她非要讓我拿她的枕頭。我疑惑地把枕芯掏出來一看，才發(fā)現(xiàn)里邊塞著皺巴巴的五百元錢。

她咧著嘴沖我笑，含糊不清地說：給、你。

幾年后，她最終失去了她所有的記憶。

老樹依然，物是人非。

唯有那些愛的溫暖，一直停留在當初冬天飄雪的夜晚。奶奶在爐子上給我烤的紅薯和蘋果，帶著我去集市上買的焦香的水煎包，穿過時光在記憶里散發(fā)著裊裊熱氣。

下雪的夜晚，最適合懷念。

前些日子去影院看《芳華》，結尾處，文工團解散告別的夜晚，大家唱歌喝酒，相擁哭泣。共同生活了七八年的戰(zhàn)友，他們一起度過了最美好的青春歲月，他們曾朦朧曖昧地心動過，他們也曾殘忍不自知地傷害過，然而，他們，終將告別。

那是他們的芳華。

從電影院出來，天上正飄著雪花，遠在異鄉(xiāng)的老友看到我發(fā)的朋友圈，便打來電話：嗨，丫頭，你還記得我們的芳華嗎？

我說怎么會忘了呢？

笑著笑著就掉了淚。

我們曾讀過同一所高中，又考上同一個大學。他曾帶我去畫畫寫生，我也曾幫他在自習室占座，他攢點生活費就會拉上我去學校門口的小飯店海吃一頓，我人生中織的第一條圍巾就是為了送給他。

寒冷的冬夜里，我們并排走在操場上。雪花不時落在我的頭發(fā)上，他就停下來，輕輕拍拍我的頭發(fā)。我哈著手，看他一臉傻傻的笑模樣?；椟S的路燈照在雪上，把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

那樣的夜晚再也不會回來，我們最終還是沒能在一起。畢業(yè)分別的晚上，我們和老師同學一起碰著酒杯，大聲唱著《送別》。臨走時，他穿過人群，走到我面前說：丫頭，以后要好好的啊。

月光冰涼，歲月悠長。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記憶，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芳華。那些芬芳的青春年華，如同冬夜安靜而溫柔的雪花，停留在了記憶中的舊時光，晶瑩熠熠，又難忘記。

我們留戀一座城，大抵是因為城里住著一個我們放不下的人；我們喜歡一個季節(jié)，也不過是因為季節(jié)里曾有我們無法割舍的故事。

雪花紛飛，寒燈寂寥。余生漫漫，人影成單又成雙。

我早已不再是當初那個為了臭美就哭鼻子的小姑娘，爸爸的頭發(fā)，不需要雪染，也早已兩鬢成霜。好在，歲月無恙，他依然是生活里讓我們可以依靠的力量。

奶奶也不再記得我小時候的模樣，甚至沒有辦法像她曾想象的那樣，等我變成新嫁娘，把我交到愛人的手上。好在，親情脈脈，她依然能夠陪伴在我們的身旁。

老友和我穿過蔥蘢青春，最終天各一方，少年情懷種種，只能掩藏在冬日初雪的操場路上。好在，記憶不老，我們不曾怨懟共同成長，溫暖過彼此的芬芳時光。

漫長的歲月就像是小偷，一點點不動聲色地，偷走我們的青春、健康、親人、愛情，甚至信仰和記憶。

生命繁華又落寞，可幸運的是，我們曾來過、我們曾遇見，我們大聲歡笑我們擁抱哭泣我們彼此饋贈著那份叫愛的禮物。

這些愛，給予我們生動的回憶，和穿過霧翳的力量，支撐我們走過漫長而黑暗的甬道，讓余生在層巒疊嶂中不再迷茫，讓希望在每一個無助的時刻洞開了光芒。

歲月溫和寧靜，生命，原來竟是如此的讓人心生喜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