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iloli由三個英文單詞的前兩個字母組成：Fi是Fight，Lo是Love，Li是Live。每一個單詞又是一句格言式短語的開首動詞：Fight for a just cause, love your fellow man, live a good life，F(xiàn)i-Lo-Li。
為正義而戰(zhàn)，愛你的同胞，過個好生活，戰(zhàn)-愛-生。
Filoli可音譯為「費蘿莉」，聽上去很浪漫。不過，自納博科夫的小說《洛麗塔》中譯本出版后，「蘿莉」已是曖昧的代名詞，不像Filoli是碗妥妥的雞湯，索性直接用英文。
Filoli不是格言集錦，而是一所莊園的名稱。我一直以為給自己的家起個雞湯名字是天朝文人的特色，比如歐陽修任揚州太守時的居所叫「平山堂」。歐美如此起名的并不常見，F(xiàn)iloli也就平添一分旨趣。
朋友們隨本文逛完莊園后，即便覺得園子不過爾爾，莊主的故事也沒有那么勵志，至少還可以記住Filoli代表的三句英語豪言壯語，也不失好事一樁。
▃▅▆ 灣區(qū)好地段▆▅▃
Filoli莊園位于舊金山半島，舊金山灣西側(cè)，舊金山市以南，帕洛托以北，圣克魯斯山東麓離斯坦福大學(xué)不遠一個叫Woodside的小鎮(zhèn)上，如下圖紅色圓圈所標識。
圖上一目了然，用文字描述卻是難事。一是因為地形獨特，二是「舊金山」指代過多。
世界上灣和半島是一對彼此依存相互界定的概念。典型的半島是陸地凸入海洋的部分，三面環(huán)水；典型的灣是海洋深入陸地的部分，三面環(huán)土。
舊金山灣例外。去舊金山，哪怕只一次，都不會錯過金門大橋。這座橋，既是舊金山的名片，更是舊金山灣的特點。灣（Bay），如漢字所示，三點水+彎，指海岸彎曲處的水體，通常敞開一面擁抱外海。但倘若不是金門大橋下狹窄的金門峽直通太平洋，舊金山灣就是一個四面環(huán)土的全封閉內(nèi)湖，專業(yè)術(shù)語是潟（xi）湖，如天朝的太湖。
天朝的渤海是海還是灣？我覺得是灣，且最像舊金山灣，只不過遼東半島和山東半島之間寬90公里，而金門峽最窄處只有1.6公里，也就是架設(shè)金門橋的地方。口子小，太平洋水汽擠著往里涌，終年霧氣繚繞，16世紀西班牙人和英國人曾幾次路過此處，竟然都失之交臂，沒有發(fā)現(xiàn)這世界上為數(shù)不多的天然良港。
引起混亂的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漢語翻譯：音譯圣弗蘭西斯科或簡稱三藩，昵稱舊金山。1769年西班牙探險隊第一次駕船駛?cè)肱f金山灣。1775年，美國打響?yīng)毩?zhàn)爭前一年，西班牙人到金門海峽南岸半島定居。軍人在一夫當關(guān)萬夫莫過的峽口建立要塞；傳教士圣塞拉建立教化所，以本教派祖師爺圣方濟各（San Francis of Assis）命名，從此有了今日之名三藩San Francisco（游學(xué)加州：三藩與教化所）。
周邊自然多三藩。金門峽南邊的半島叫三藩半島（San Francisco Peninsular），海灣叫三藩灣（San Francisco Bay）。連金門海峽最初也叫三藩港的嘴，西班牙語是Boca del Puerto de San Francisco，英文是Mouth of the Port of San Francisco，不知我們中文的「港口」是不是源自歐洲的「港嘴」。
正因為幾乎全封閉的特性，當?shù)厝怂餍砸耘f金山灣為基準，將方圓近2萬平方公里的區(qū)域統(tǒng)稱為「灣區(qū)」Bay Area，進而依東南西北四個方位細分為北灣、東灣和南灣。例外是舊金山灣西側(cè)不叫西灣，而是叫三藩半島。半島最北端是我們通常所謂舊金山，其余部分稱作半島，實際上舊金山+半島合起來才覆蓋整個半島。
舊金山半島上的舊金山市與「半島」的分界是圣克魯斯山脈北端，從北向南蜿蜒幾百里，直到蒙特雷灣附近。圣安德魯斯山就像一座屏風(fēng)，位于東麓的Filoli莊園既沒有太平洋西來的風(fēng)暴，又盡享南灣的風(fēng)和日麗。地產(chǎn)講所謂“地段地段地段”，地球上沒幾個海灣超過三藩灣，更沒有幾個地方超過Woodside。
▃▅▆ 意大利花園▆▅▃
Filoli莊園主要三大塊：大宅、花園和花圃。欣賞Filoli地段之美是其花園。
車子入停車場后，步行穿過一片茂密的橄欖樹林，樹影婆娑。一座頂著鐘塔的房子，從前用來停駐馬車，是今天車庫的前身，現(xiàn)在改做游客接待中心，倒也順理成章。
循游覽路線直入花園?；▓@為正式園林formal garden，源頭是意大利，經(jīng)法王路易十四的凡爾賽宮大花園而廣泛傳播歐洲。英國最初拒斥這種樣式，采用天朝依山隨水的理念，比如英國名相丘吉爾祖上的莊園（游學(xué)英國：丘吉爾莊園）。到19-20世紀轉(zhuǎn)換之際，英美園林又時興「意大利復(fù)興」，演化出獨特的風(fēng)格，F(xiàn)iloli的園子屬于經(jīng)典之作。
園內(nèi)兩個水池為中心，將花園一分為二。近處是個游泳池，兩邊是草坪，四周各色花畦烘托。池子內(nèi)栽睡蓮與蘆葦，裝點銅鑄仙鶴與水鳥，不知是后來的修飾還是原來如此，難以想象如何戲水。
遠處的水池是座反射池reflection pool，更像我們理解的游泳池，最遠端是座茶室，頗似泳后歇息的處所。但反射池的功能更多是用來冥思靜想，捧一盞茶，凝神池水反射的藍天白云，端詳精心修剪的草坪和排列成行的高大樹木，讓人寧靜致遠。
兩個園中園，一動一靜，一個花團錦簇，一個肅穆莊重，一切都是中規(guī)中矩的幾何圖案，均勻?qū)ΨQ，錯落有致。最費心思的是，園藝師會根據(jù)季節(jié)變換泳池周邊的花卉，我從網(wǎng)上找了兩張不同季節(jié)的照片，與我們?nèi)r遇見的頗為不同，儼然不同的園子。
花園的大背景是圣克魯斯山，一眼望去，滿目郁郁蔥蔥的原始樹林，與人造的園子渾然一體。置身園中，聯(lián)想采菊東籬下悠然望西山，可惜是法式園林不似天朝園林順應(yīng)自然。但換個角度，也許正是園藝師匠心所在，天然與人工既是反差，也是和諧。
▃▅▆ 喬治風(fēng)豪宅▆▅▃
看完花園看大宅。Filoli是鄉(xiāng)村大宅Country House，對應(yīng)城市大宅Town House。在城里和郊外擁有兩個住所，是富人的生活方式，也是其身份象征。Filoli距離半島尖的舊金山市區(qū)約40公里，以那時的人口密度和交通狀況，可謂理想距離。但莊主之所以興建Filoli，正濃縮了金山到那時為止的歷史。
美國人在天命昭昭（Manifest Destiny）的旗號下鯨吞加州。旗手John Fremont于1846年來到加州策劃叛亂，特地給「三藩港嘴」起了個新的名字叫金門Golden Gate，意指「通往東方的金門」，類比拜占庭東羅馬帝國首都君士坦丁堡（今伊斯坦布爾）的金角Golden Horn。東灣有個小鎮(zhèn)就以Fremont命名。
歷史似乎命定。1453年買買提大叔率領(lǐng)突厥人攻占君士坦丁堡，扼住絲綢之路的金角咽喉，迫使歐洲人另辟蹊徑。400年后，美國人從西班牙后人墨西哥人手中搶奪三藩灣，繞過中東中亞的穆斯林，打開直通天朝財富的金門（游學(xué)西亞：征服舊世界，游學(xué)加州：洛杉磯的根）。
歷史不但命定，還很詭異。Fremont命名金門是打算從三藩灣出發(fā)到天朝淘寶，沒想到2年后的1848年這里發(fā)現(xiàn)金子，反倒吸引全世界冒險者沖到金山淘金。墨西哥人丟了金門，更丟了金山。
Filoli莊主的父親正是淘金熱最大的受益者之一。莊主和父親都叫William Bowers Bourn，但不同于用Sr.（老）或Jr.（小）加以區(qū)分的慣例，兒子用帝王頭銜稱作伯恩二世。伯恩一世的身世不清，但二世1857年生在舊金山，是1849年淘金潮的正宗富二代。
伯恩一世控股加州“最老、最大、最深、最富的金礦之一”帝國金礦（Empire Mining)。金礦位于內(nèi)華達山脈深處，從1850年發(fā)現(xiàn)到1956年關(guān)閉，運行100年，井深1500米，地下礦道長600公里，共淘出600萬盎司金燦燦的黃金！
舊金山半島最北端順唐人街往上有山名叫Nob Hill，俯瞰金門峽，是全城最佳觀景臺，中文譯作「貴族山」。山頂確曾住滿淘金熱發(fā)財致富的冒險家，比如斯坦福和他的兄弟“四人幫”，但Nob并不是貴族Noble或nobility的縮寫，而是Nobob，是英國人創(chuàng)造出來嘲諷在印度發(fā)了財?shù)谋┌l(fā)戶，現(xiàn)在借用來蔑稱加州靠淘金致富的假貴族。身份真假并不重要，金子的購買力真實不虛。
伯恩一世的城市大宅Town House也在假貴族山頂，與斯坦福們?yōu)猷?。伯恩一世有天在家里玩槍，走火打死了自己。從十幾歲起就跟著父親學(xué)礦業(yè)管理的伯恩二世隨即負笈英國劍橋大學(xué)，學(xué)成回國幫助母親打理金礦生意。他通過一連串資本運作，賣出買進金礦，投入水電煤氣公用事業(yè)和納帕谷的葡萄酒業(yè)，重振家族雄風(fēng)。
世事無常。1906年大地震，舊金山被夷為平地，又被引起的大火肆虐數(shù)日，毀了28000多棟住宅，死了3000多人，無數(shù)人無家可歸。假貴族山上的豪宅未能幸免，包括伯恩二世的祖宅。
興許是出于大災(zāi)難后的余悸，還可能是懺悔昔日的貪婪與奢靡，震后重建時大亨們不再大事張揚，甚至放棄了貴族山上的Town House。斯坦福夫婦已經(jīng)作古，舊居現(xiàn)在是酒店+商場?；羝战鹚拐厣辖舜缶频?，俯瞰著亨廷頓家改建的亨廷頓廣場，克羅克爾家則捐地捐錢蓋圣公會大教堂「慈恩堂」（Grace Cathedral）。
1915年，舊金山舉辦「巴拿馬-太平洋國際博覽會」，借慶祝巴拿馬運河通航之名，實則向世界展示城市的震后復(fù)興，宣示美利堅走出金門邁向太平洋的初心未變。這次博覽會在原址留下的唯一建筑，便是希臘式建筑群藝術(shù)宮（Palace of Fine Arts），白天和夜晚一樣美輪美奐。
Town House被毀的伯恩二世一家，曾寄寓克羅克爾在Woodside的宅子。寄人籬下的滋味對富二代來說一定不舒服，便帶女兒趕時髦到歐洲游學(xué)（Grand Tour)。女兒在郵輪上愛上愛爾蘭裔英國外交家結(jié)成連理，讓二世對英國Country House鐘愛無比。
二世控股舊金山自來水公司，建兩座首尾相連的人工水庫Crystal Springs Reservoirs為市民供水。于是，二世買下公司在水庫南端的700英畝土地，聘請巴拿馬-太平洋國際博覽會建筑委員會主任Willis Polk (1869-1923)為總設(shè)計師，興建占地16英畝的Filoli莊園。
珀克為二世設(shè)計的鄉(xiāng)村大宅屬于所謂喬治復(fù)興風(fēng)（Georgian Revival）。喬治源于英國漢諾威王室前4位都叫喬治的國王，即維多利亞女王和伊麗莎白二世的祖上。這4位喬治王從1715到1830年相繼統(tǒng)治100年，各地大興土木修恢弘建筑，復(fù)興希臘羅馬樣式，以彰顯蒸蒸日上的第一帝國。英國各地最顯眼的住宅，一類是中世紀的鄉(xiāng)村城堡莊園，另一類就是喬治風(fēng)的聯(lián)體別墅Townhouse，最經(jīng)典的在巴斯（游學(xué)英國：巴斯“羅馬澡堂”）。
伯恩二世生活的時代，正值美國將要取代大英帝國領(lǐng)跑世界，Nobob假貴族們自然模仿真貴族，接手英國傳統(tǒng)，復(fù)興喬治風(fēng)。二世的鄉(xiāng)村大宅規(guī)模不算大，但設(shè)計精巧，講究布局對稱，門窗比例勻稱，外表質(zhì)樸掩蓋內(nèi)部奢華，頗有韜光養(yǎng)晦的味道。大宅外觀最明顯的是屋頂?shù)耐?，是加州西班牙風(fēng)的特色，一個建筑元素便將整體融合于本地，像融合菜一樣。
大宅里有兩點特別有意思。一個是中國風(fēng)Chinoserie。歐美花400年時間從大西洋折騰到太平洋，無非是另辟蹊徑到天朝淘寶，在“通往東方的金門”口自然不能落伍，宅子里沒有天朝物件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有上流品味。Filoli大宅內(nèi)處處可見天朝的痕跡，最惹眼的是一個麻將桌，與西洋象棋桌遙相呼應(yīng)。據(jù)說伯恩二世還特別喜歡吃中餐，專門聘請一位天朝大廚烹制上國美味，不知有沒有享譽美國的「左宗棠雞」。
另一個有趣的是二世家的舞廳。二世是社交名流，英文是socialite，據(jù)說在舊金山上流社會非常出名，想必這舞廳時時鶯歌燕舞。舞廳里最牛的是吊燈和壁爐。Filoli三句格言中第一句是為正義而戰(zhàn) Fight for a just cause。以二世的身世，不知商戰(zhàn)是否正義的事業(yè)，據(jù)說當時舊金山媒體經(jīng)常指責(zé)二世供應(yīng)的水電煤價格太高，“偷大家的錢”。
但社交名流的意思就是喜歡扎堆聚會，二世曾自掏腰包到巴黎見證結(jié)束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的簽約儀式。儀式在凡爾賽宮的鏡廳舉行，二世轉(zhuǎn)身找到吊燈和壁爐的原作師傅，按原樣縮比例復(fù)制，運回Filoli安裝在舞廳里，估計當時和現(xiàn)在一樣吸引眼球。
好奇的是，一戰(zhàn)協(xié)議草案引發(fā)北大學(xué)生發(fā)動「五四運動」，中國代表最終拒絕簽字。不知好吃天朝菜的伯恩二世在現(xiàn)場作何感想，是否秉承為正義而戰(zhàn)的原則為中國振臂一呼？
▃▅▆ 莊園的傳承▆▅▃
珀克實際上是伯恩二世家長期雇傭的御用設(shè)計師，除了他家在舊金山市的豪宅Town House，還有他家祖業(yè)帝國金礦的辦公樓和納帕谷一處酒莊，都由Polk設(shè)計。前者現(xiàn)在是國家歷史公園，后者改造為美國最有名的烹飪學(xué)院Culinary Institue of American設(shè)在納帕的分校之一。我還沒有去過，從維基百科下載兩張照片，與Filoli風(fēng)格并不一致，大概是因為建筑大師對各類建筑風(fēng)格和語匯嫻熟如新，隨意適用于不同的場景。金礦外立面的石料全部采自1500多米的井下，突出采礦業(yè)的艱苦與頑強，而酒莊則更加靠近歐洲的城堡。過個好生活而居住的鄉(xiāng)村大宅畢竟不能和生財?shù)墓ぞ咄斩Z。
再好的豪宅也不能保證完美的好生活。伯恩二世夫婦生有一兒一女。兒子一兩歲邊夭折了，女兒自然掌上明珠。老爹很早便在蒙特雷17英里富豪區(qū)為女兒建造豪宅，出嫁愛爾蘭裔外交家后在愛爾蘭買下一處莊園作為嫁妝。但女兒婚后不久邊去世了，悲痛之余的二世將這片大莊園捐獻給愛爾蘭政府，如今是愛爾蘭第一個也是最大國家公園Killarney National Park。
也許是老來喪女，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伯恩二世夫婦在1936年同一年死在Filoli大宅，享年79歲的二世與妻子和女兒長眠于莊園的家族墓地里，共同守望Filoli。
第二年，另一個淘金熱富二代買下了Filoli。當家的是女繼承人Lurline Matson Roth (1890-1985)，Roth是夫家姓，娘家姓Matson。羅琳的父親淘金時賺下第一桶金，成立Matson船運公司，專門運輸南來北往的貨物，發(fā)了大財。
羅琳喜歡騎馬，父親為她在Woodside買下一塊地作馬場。加州這地方，印第安人捕魚打獵，西班牙人建教化所種地，墨西哥人弄牧場養(yǎng)牛馴馬。美國人來淘金修鐵路，很多人都有養(yǎng)馬的嗜好。Filoli往南的斯坦福大學(xué)原本是斯坦福家的馬場，斯坦福愛馬愛到請專業(yè)攝影師記錄馬是否可以四蹄同時騰空，不僅實證了馬踏飛燕，還因連續(xù)放映運動中的馬而開創(chuàng)了電影的雛形。
羅琳則是運動型女性，親自賽馬，連續(xù)多年獲獎，得過幾次頭獎，不能親自賽馬之后還培育訓(xùn)練了幾匹得獎的好馬。Filoli大宅里既有伯恩二世和家庭的照片，也有羅琳及其家照，包括她獲獎的綬帶，陳列在她的「座駕」旁邊。
▲▼伯恩和家庭照
▼ 伯恩和羅琳同堂
▼ 羅琳和家庭照
▃▅▆ 花之園圃▆▅▃
羅琳入主Filoli后，并沒有改造這座鄉(xiāng)村大宅的房屋建筑，而是大力改進莊園的植物，特別是借助花卉使整個莊園更加多彩。
今天走進大宅，處處都裝點著新切的鮮花，應(yīng)該是常換常新。而花園中最引人注目的游泳池，周邊的花畦也會歲季節(jié)更換，而更換之后的花園完全不同的景象。我找到兩張不同花卉組合的照片，與我們?nèi)r所見對照，呈現(xiàn)出不同的意境。將腦袋里想象的景色畫到腦袋外的空間，一可能是畫布，另一種可能就是花園或盆景，都是可以并值得享受的藝術(shù)創(chuàng)造。
室內(nèi)室外大量使用的花卉，都來自Filoli的第三處景觀：花圃?；ㄆ杂靡蛔⌒〉墓伴T與正式花園隔開，門楣上雕刻著一枚徽章，上有Filoli字樣，是整個莊園唯一見到的Filoli字樣，頓時有種即將步入殿堂的感覺。
進門后發(fā)現(xiàn)花圃很大，大概是正式花園的兩倍。而且，花圃也并不完全只是種花的地方，自身也是花園，也有對稱排列的灌木，還有比較隨意的休閑之處，我們?nèi)r還有在為類似游園會包場做準備?？梢哉f是正式花園的延申，或者是適應(yīng)新時代社交的場所。
據(jù)說花圃中培育最好的是杜鵑花、茶花和映山紅。我是花盲，只要花團錦簇就覺得好。印象最深的是繡球。日本的繡球既多且盛，加州也是到處盛開，F(xiàn)iloli似乎用來裝飾邊邊角角。
羅琳并非憑一己之力完成這些。伯恩二世委托Polk任Filoli總設(shè)計師時，后者推薦伊莎白拉為園藝師規(guī)劃莊園的正式花園。羅琳入主Filoli后繼續(xù)聘請伊莎白拉打理花園，也就是在這個期間，伊莎白拉設(shè)計了隨季節(jié)變換姿色的游泳池。
伊莎白拉曾經(jīng)也是淘金熱富二代。外祖父挖到第一桶金之后，從墨西哥人手中購置牧場，今天北灣有個小鎮(zhèn)叫Ross，便是伊莎白拉姥爺?shù)牡亟?，也以他命名。因投資失利家道中落，伊莎白拉姐妹只好憑前社交名媛的臉面過活。在那三從四德的日子，伊莎白拉并沒有讀過多少書。但憑借敏銳的觀察力和色彩搭配能力，她在舊金山上流社會拼搏出一席之地。Filoli是她接受的最大也最長的一單生意，她為此付出了35年時光。Filoli因伊莎白拉而大放光彩，伊莎白拉因Fololi聲名大噪。舊金山和圣芭芭拉之間有座著名的赫斯特城堡（Hearst Castle)，其花園便有伊莎白拉設(shè)計，報業(yè)巨子在園林上不能輸給伯恩二世。
歐美世界，建筑和園林都屬于藝術(shù)范疇，大師皆為藝術(shù)家級別，不僅活著的時候炙手可熱，其作品往往青史留名，為后世來者所模仿，或以此為基礎(chǔ)進行創(chuàng)新。
我們天朝不以為然。雖有許多漂亮的建筑和園林，充其量只知道其主人，創(chuàng)造這些藝術(shù)品的設(shè)計師們往往只是沒名沒姓的匠人而已，從來不登大雅之堂。貝聿銘是改革開放之后我第一個聽說的名建筑師，估計還是因為他是華人。魔都和帝都眼下也有許多世界建筑大師的作品，在國內(nèi)基本是只認業(yè)主，在境外卻往往因其作者更出名。
這并不是說東亞文明沒有這個可能，日本就是現(xiàn)成的例證。日本從天朝延申光大「道」，如花道、茶道、武士道。自明治維新脫亞入歐之后，盡得亞當斯密之分工而專業(yè)化的真經(jīng)，建筑、庭院、園林、園藝乃至生活的方方面面各循其道，西方科技之上疊加?xùn)|方藝術(shù)之美，工匠之中推出各門大師。日本花園（Japanese Garden）不僅裝點日本城鄉(xiāng)，還在歐美代表東方美學(xué),天朝反倒被湮沒了。
▃▅▆ 何為好日子▆▅▃
大宅、花園、花圃，F(xiàn)iloli還有大片的果林，梨、杏、棗、橄欖什么的。雖然林蔭道樹木花草茂密，但園子實在太大，沒有走完就累了，隨手拍照留影。
羅琳1985年去世。她沒有將Filoli留給子女，而在去世前10年的1975年就將莊園捐獻給一家專門保護歷史遺跡的非盈利民間組織，并留下一大筆錢設(shè)立專項信托，雇傭管理人員、園藝工人和志愿者打理，向公眾開放，讓更多的人得以欣賞她們這些淘金富二代所理解的“過個好日子”。
從更廣泛的視角看，伯恩、羅琳、珀克和伊莎白拉都生在「鍍金時代」（Gilded Age）。鍍金當然是貶義，指美國內(nèi)戰(zhàn)之后精英原本許諾人民「黃金時代」，誰知道迎來的卻是金玉其外敗絮其內(nèi)的鍍金時代，《了不起的蓋茨比》正是揭露美國夢虛幻性的代表作。
但從Filoli莊園和東海岸同時代修建的豪宅比如范德比爾特家來看，舊金山淘到的是真金白銀，鐵路帶來的財富實實在在，用財富堆砌的城市和鄉(xiāng)村豪宅也美輪美奐。但時代就這么過去了，接下來所謂「進步時代」（Progressive Age）是對第二次工業(yè)革命中創(chuàng)造性毀滅的弄潮兒“船長們”（Captains，熊彼特之語）的一種反動，或一種清算。Filoli莊園是鍍金時代最后一批代表性建筑之一。
對于西海岸的加州來說，從第一代富豪如斯坦福到富二代伯恩和羅琳，他們對建筑風(fēng)格的追求，還隱含著這樣一個問題：用什么樣的建筑風(fēng)格來匹配新征服待開發(fā)的山山水水。換言之，用什么樣的建筑和園林語言描述新生的加利福尼亞人的夢想。
加州是地中海氣候。我們游走世界各地，看到的景色，見到的人情，吃過的食品，聽過的音樂，都可以借助語言、照片或音頻視頻傳達，盡管會流失很多。唯有氣候無法傳達，非親歷不能領(lǐng)略。
地中海氣候（Mediterranean climate)自然以地中海為標桿，基本特點是夏季炎熱干燥、冬季溫和多雨。全球13種氣候類型，唯有地中海氣候熱和雨不同季，全然沒有其它地區(qū)夏季又熱又潮，渾身粘糊糊濕嗒嗒的感覺。地中海氣候并不限于地中海，而是分布在南北緯30-40°地帶，最重要的，大陸的西海岸。也就是說，維度高不行，低不行，大陸東海岸也不行，只有西海岸如北美洲加州，南美洲智利，澳洲珀斯和阿德萊德，非洲南非，歐洲地中海和黑海。天朝海岸線雖長，全在大陸東岸，無一例外都要忍受魔都一樣難熬的夏季。全球肯定不是同此涼熱。
地中海氣候，西班牙和墨西哥底蘊，雖然侵占加州的美國人是東北部洋基Yankee，其殖民地風(fēng)格并沒有大行其道。在加州誕生到一戰(zhàn)幾十年里，地中海風(fēng)情的意大利、希臘、西班牙復(fù)興風(fēng)格爭奇斗艷，而法國國立美術(shù)學(xué)院（Ecole des beaux arts）培育的一代建筑設(shè)計師則主導(dǎo)公共建筑的恢弘氣勢。最終是西班牙特別是所謂教化所復(fù)興成為加州主流，越往南越靠后越是如此。
風(fēng)尚的背后永遠是資本的推動，只不過鍍金時代的推手是有錢的個人，不像今天是開發(fā)商或基金之類的商業(yè)機構(gòu)。最經(jīng)典的是斯坦福大學(xué)和伯克利加大校園，兩個富孀斗錢的結(jié)果。斯坦福夫人喜好西班牙風(fēng)，斯坦福大學(xué)全面復(fù)興西班牙教化所建筑風(fēng)格，只不過用堅實的砂巖取代土坯，地中海沿岸移植的樹木襯托下，紅瓦黃墻格外耀眼。
赫斯特城堡的堡主是富二代，其父老赫斯特也是淘金熱富豪。母親是加州大學(xué)最大的金主和校董。為了超越斯坦福夫人的斯坦福校園，她否掉好幾個方案，最后自掏腰包全球招標，選中法國國立美術(shù)學(xué)院最資深大師的方案，一派希臘風(fēng)建筑，大有重振柏拉圖雅典學(xué)院的氣勢。
最終，西班牙特別是所謂教化所復(fù)興成為加州建筑主流，越往南走，時間越靠后，越是如此。我有時陪來自東部的朋友閑逛，經(jīng)常聽到加州是不是美國的疑問，和我初到洛杉磯時的感覺一樣，絲毫不像紐約代表的資本主義世界。
回到Filoli。雖然有羅琳的財務(wù)安排，莊園的門票不算便宜，出門時像所有商業(yè)性博物館設(shè)有紀念品商店，不過Filoli突出其花園特色，售賣各類自家培育的花苗，掛在類似門板上，很有創(chuàng)意。
出了莊園，驅(qū)車翻過圣克魯斯山，來到面對太平洋的半月灣，進海邊一家網(wǎng)紅店吃海鮮壓壓驚。公眾的大洋，公眾的海灘，公眾的餐館，先過好眼下公眾過得起的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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