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號怡紅公子,認為菜館起名“瀟湘館”褻瀆林妹妹,而前去砸館,并因《紅樓夢》與陳寅恪結下了一世情誼;他一生苦戀毛彥文,不惜與發(fā)妻仳離,卻最終孤苦一人;他是中國比較文學的鼻祖,被人評價為“博、雅、惠、通”。
季羨林曾對他作如此評價:
“他古貌古心,同其他教授不一樣,所以奇特;他言行一致,表里如一,同其他教授不一樣,所以奇特;別人寫白話文,寫新詩,他偏寫古文,寫舊詩,所以奇特。
他反對白話文,但又十分推崇用白話寫成的《紅樓夢》,所以矛盾。他看似嚴肅、古板,但又頗有一些戀愛的浪漫史,所以矛盾。他能同青年學生來往,但又凜然、儼然,所以矛盾?!?/p>
這個“奇特”的人,便是著名國學大師吳宓。1978年1月17日病逝于老家,享年84歲。
壹
吳宓有紅樓癖,自比“怡紅公子”。在西南聯(lián)大時,吳宓以講《紅樓夢》聞名,甚至有學生贈他一個“妙玉”的綽號,他含笑回答:“不敢當,不敢當,不敢當?!?/p>
聯(lián)大新校舍對面有一家湖南人開的館子,名曰“瀟湘館”。吳宓見后大怒,認為褻瀆了林妹妹,竟去砸館,并勒令其改名。豈知湖南人也是牛脾氣,堅持不改,雙方爭執(zhí)不下,后來由中間人出面調(diào)解,將“瀟湘館”改作“瀟湘”才了事。
吳宓認為《紅樓夢》是古今中外的第一本好書,并且稱自己為紫鵑,理由是紫鵑對林黛玉的愛護最純粹。
吳宓曾在《論紫鵑》一文中,對紫鵑忠誠、善良、執(zhí)著的品格褒揚備至。文章的尾句是:“欲知宓者,請視紫鵑?!痹趨清悼磥恚主煊袷侵袊灾凶蠲篮玫娜宋?,能夠像紫鵑那樣無限忠誠和深情地服侍和維護黛玉,是自己的最高理想。
吳宓研究《紅樓夢》,既不同於索隱派,也不同於考據(jù)派,而是把《紅樓夢》作為文學作品研究,用比較文學的理論和方法研究《紅樓夢》,更著重於對人物的剖析。
吳宓寫過很多文章,對賈寶玉、林黛玉、紫鵑、王熙鳳等人物進行深入分析。
例如,他把盧梭的所謂“二我”之說,也即心理學上所謂“雙重人格”應用在賈寶玉身上,認為甄、賈二位“寶玉”都有著曹雪芹的影子。這樣的解釋在今天當然已經(jīng)不再新鮮,但在當時還是“獨具慧眼”,令人耳目一新的。
因志趣相投,陳寅恪曾作《紅樓夢新談》一首贈予吳宓,詩曰:
等是閻浮夢里身,夢中談夢倍酸辛。
青天碧海能留命,赤縣黃車更有人。
世外文章歸自媚,燈前啼笑已成塵。
春宵絮語知何意,付與勞生一愴神。
兩人由此成為一生摯友。
貳
溫源寧曾這樣評說吳宓:
“一個孤軍奮戰(zhàn)的悲劇人物,然而,更可悲者,則是吳先生完全不了解自己的個性。他自認是一名熱誠的人文主義者和古典主義者,但他的氣質(zhì)卻是徹頭徹尾的浪漫主義者。他的純真和誠懇,任何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惟獨他自己卻看不到?!?/p>
吳宓一生有過兩段婚姻,愛過幾個女子。不過,他最愛的,當屬毛彥文,不僅為其與發(fā)妻陳心一離婚,更發(fā)誓“為愛毛彥文,終身不復娶”。
吳宓對毛彥文的愛持續(xù)了一生。他從不回避二人的戀情,甚至在課堂上與學生公開談論,并寫進自己的詩中。
吳宓的《詩集》中題下不少未注姓名的情詩,都是為毛彥文而寫的。吳宓曾在詩中寫道:“吳宓苦戀毛彥文,三洲人士共知聞。離婚不畏圣賢譏,金錢名譽何足云?!?/p>
1936年8月1日的《吳宓日記》中,吳宓對自己地愛情進行了反省,他說:
“蓋中國一般人,其視愛皆為肉體之滿足及爭奪之技術,不知宓則以宗教之情感而言愛……真正之愛者,皆情智超卓,道行高尚,上帝之寵兒,而人類之俊杰也。
愛乃極純潔、仁厚、明智、真誠之行事,故宓不但愛彥(指毛彥文)犧牲一切,終身不能擺脫,且視此為我一生道德最高、情感最真、奮斗最力、興趣最濃之表現(xiàn)。
他人視為可恥可笑之錯誤行為,我則自視為可歌可泣之光榮歷史,回思恒有余味,而詩文之出產(chǎn)亦豐。我生若無此一段,則我生更平淡,而更郁郁愁煩,早喪其生矣。今年老情衰,并此而不能再,故益不勝其系戀也?!?/p>
叁
在愛情上風流多韻,在治學上,吳宓卻極其認真。
吳宓是我國比較文學的先驅(qū),他不僅是我國第一個系統(tǒng)學習比較文學的學者,而且是在高等學校開設比較文學課程和運用其理論與方法研究中國文學的第一人。
吳宓1921年回國后,在清華大學開設了“中西詩之比較研究”,使比較文學才開始進入中國高等學府的課堂。吳宓用比較文學的方法研究《紅樓夢》,為我國“比較文學”學科之首創(chuàng)。
吳宓還用這種方法向?qū)W生講授西歐文學,為我國培養(yǎng)了第一代比較文學的研究人才。
吳宓的學識,從他開設的課程門類之龐雜可窺見一斑:英語、翻譯術、修辭原理、英文作文、希臘羅馬文學、西方文學概論、英國小說、英國浪漫詩人、《紅樓夢》研究、中國文學、古代文學史……
他的學生評說吳宓,他是博雅通才,博通古今閱盡中外,在人文社科領域,你很難界定他是哪一門學科的專家,而你又不得不承認他在哪一門學科都可稱得上專家。
1925年初,清華學校欲設立國學研究院,在校長曹云祥主持下,由國學研究院主任吳宓出面,先后聘請了王國維、梁啟超、趙元任、陳寅恪、李濟為教授,這就是后來名動天下、流傳久遠的“五星聚奎”。
馮友蘭曾說:
“雨僧(吳宓)一生,一大貢獻是負責籌備建立清華國學研究院,并難得地把王、梁、陳、趙四個人都請到清華任導師,他本可以自任院長的,但只承認是‘執(zhí)行秘書’。這種情況是很少有的,很難得的!”
吳宓最賞識的弟子錢鐘書這樣評價他這位恩師:
“吳宓從來就是一位喜歡不惜筆墨、吐盡肝膽的自傳體作家。他不斷地鞭撻自己,當眾洗臟衣服,對讀者推心置腹,展示那顆血淋淋的心。然而,觀眾未必領他的情,大都報以譏笑。所以,他實際上又是一位‘玩火’的人。
像他這種人,是偉人,也是傻瓜。吳宓先生很勇敢,卻勇敢得不合時宜。他向所謂‘新文化運動’宣戰(zhàn),多么具有堂吉訶德躍馬橫劍沖向風車的味道呀!而命運對他實在太不濟了。
最終,他只是一個矛盾的自我,一位‘精神錯位’的悲劇英雄。在他的內(nèi)心世界中,兩個自我仿佛黑夜中的敵手,沖撞著,撕扯著?!?/p>
沒有比這更到位的評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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