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我方團隊張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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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全中國歷史最悠久的城市,濟南的歷史積累出名雄厚,歷代英杰極多,還多是脾氣與業(yè)績雙料爆表的人物,典型明朝隆萬大改革時期的鐵腕閣老殷士儋,一輩子出名火力旺,年輕時做王府講官,就常把未來的隆慶皇帝朱載垕罵的哆嗦,后來官居大學(xué)士,工作中急了眼,內(nèi)閣開會時竟拽住首輔高拱暴打,親手開創(chuàng)明朝內(nèi)閣史上首次辦公室斗毆鬧劇。
脾氣炸天的做人,老老實實做事,好些濟南籍的歷史名流,常見這霸道畫風。但一位濟南平陰縣東阿鎮(zhèn)走出來的明朝閣老,卻是另一種奇特類型:不單一生仕途輝煌,更是一輩子的溫和寬厚脾氣,憑這好脾氣扛過各種榮辱,提前四十年捏住明朝興衰的精確命門。睿智思想與高貴品質(zhì),引得后世代代拜服,更有一榮耀名號:有明一代完人。
這位另類的完美強人,正是明末政治家兼文學(xué)家經(jīng)濟學(xué)家:于慎行!
▲于慎行像
一:張居正的好學(xué)生
于慎行,字可遠,明朝嘉靖二十四年(1545)生于東阿鎮(zhèn)書香門第于氏。
在人杰地靈的濟南地面,于慎行的家鄉(xiāng)平陰縣,水土更是“靈”到傳奇,早在楚漢爭霸年間,就出過教導(dǎo)出神奇軍師張良的一代智者黃石公。有這般靈氣水土滋潤,少年起的于慎行,就是各種奇特靈性,以《快園道古》記載:八歲時就能吟詩作對,且文筆豪氣沖天,走上科考路上,更是一路颶風狂飆,十七歲中舉人,二十三歲高中進士,期間還在名臣朱衡門下做過幕僚,早早就受過各種歷練!
但他最叫身邊人服氣的一條是:明明這么有才,卻還這么乖。在家是出名孝順的乖孩子,進了魚龍混雜的官場,更成了任勞任怨的老實人,走哪都人緣極好。比如二十七歲那年,給九歲小皇帝萬歷皇帝擔任講官,多枯燥的課程,到他手里就變得妙趣橫生,叫小皇帝上課常聽入迷。一次于慎行患病請假,小萬歷皇帝竟郁悶的抹起眼淚,差點就鬧罷課!
但比起喜歡他的萬歷小朋友來,另一位老朋友,更是從來對他器重有加:于慎行的恩師,此時執(zhí)掌大明國務(wù)的一代改革家:明朝首輔張居正。
▲張居正像
身為大明鐵腕改革強人,張居正麾下門生遍天下,但在張居正看來,用起來最順手的,卻當屬于慎行。別看這小伙子日常話很少,吹牛拍馬的時候更從來沒影,但干活卻出名靠譜。別人爭著躲的苦活累活,他都是毫不猶豫扛肩上,比如張居正最得意的一條鞭法,就是由于慎行當時不辭勞苦,按照大明各省的不同民情,設(shè)計出條款細則。這個光耀千秋的改革,后來能有立竿見影效果。低調(diào)的于慎行就是幕后英雄。
如此多干活少說話的優(yōu)異表現(xiàn),也叫乖孩子于慎行,成了張居正眼里不能缺的寶貝。甚至還經(jīng)常在公開場合熱情表揚:大明朝的官員,如果都是于慎行這樣的老實人,國事哪會如此艱難?儼然就是把于慎行當接班人培養(yǎng)的節(jié)奏。
可就在一片前途大好時,萬歷六年,隨著“張居正奪情”事件的爆發(fā),素來老實巴交的于慎行,卻叫恩師張居正結(jié)結(jié)實實吃了一嚇:這么個老實人,竟然都拆老師臺了!
二:大公無私的拆臺
身擔改革大業(yè)的張居正首輔,卻在萬歷六年橫遭喪父噩耗。依照當時制度,張居正理應(yīng)回家守孝三年??烧菣?quán)力巔峰的張居正哪肯放手?竟然和萬歷皇帝一唱一和,弄出個“奪情留任”的把戲。放在明朝道德里,這事簡直就是禽獸不如,立刻就引得反對聲四起,奏疏雪片般砸過來。是為“張居正奪情事件”。
而面對洶洶的反對聲,張居正卻是鐵了心:縱是反對洶洶,也是重拳彈壓。尤其是率先上疏彈劾張居正的趙用賢和吳中行等人,這幾個張居正親手栽培的學(xué)生,此時更被張居正當了出頭鳥,全是一頓杖責打的皮開肉綻:讓你小子拆老師的臺!
但就在張居正稍出一口惡氣時,卻又橫遭一擊:于慎行,竟然上書反對他!這可是張居正最賞識的弟子,他都帶頭拆臺?
當時的張居正,真是被于慎行氣到傷心,見面時更是撕破了臉,劈頭就是一句責問:予大望卿,卿大器,亦隨人為難耶!你是我最賞識的學(xué)生,竟然和他們一起來害我?
面對老師的傷心質(zhì)問,于慎行卻是理直氣壯,一字一句回答:相公愛行甚深,期之甚大,念相報耳!正是因為我是你的學(xué)生,正是因為老師您對我好,哪怕您傷心,我也不能看您犯錯!
張居正很傷心,后果很嚴重,原本仕途得意的于慎行,也就被連穿了幾次小鞋,憤然辭官回家去了!
但是,四年以后,當一代鐵腕強人張居正溘然長逝時,受委屈回家抱孩子的于慎行,卻是當場寫就《祭太師張文忠公文》,滿篇激揚文字,寫盡恩師張居正一生的功業(yè)輝煌,更念盡對自己的拳拳關(guān)愛:所不忘公,唯寸心在,含情未吐,負義實深!
而就在于慎行含淚悼念恩師時,一場比當年“奪情風波”更暴烈的風暴卻驟然襲來:萬歷皇帝清算張居正。昔日給張居正抬轎子的各位“門生”們紛紛反水,紅口白牙揭發(fā)張居正的“罪狀”,張居正的全家老小被清查張居正案件的酷吏丘橓囚禁在湖北老家的府邸里,張居正長子更是不堪拷打悲憤自殺。眼看這位明朝最偉大改革家,身后就要慘遭滅門大禍!
但就在這關(guān)鍵時刻,剛剛官復(fù)原職的于慎行,卻又出手拆臺了,直接一封書信送到丘橓處:張居正活著的時候,滿朝就知道阿諛奉承,沒有人敢批評他的過錯,現(xiàn)在張居正去世了,滿朝卻只知道他的過錯,卻忘記了他的功業(yè)!他雖然私德有虧,但何曾辜負過國家?聲聲質(zhì)問,好似一大盆涼水,把火熱的清算張居正運動澆清醒了。清算鬧劇草草收場,張居正的老母親人,得到了國家劃撥的水田照料。偉大改革家的血脈,終得保全!
這就是張居正生前,無比“寒心”的學(xué)生,老實巴交的濟南天才于慎行:在他心中,只有公憤,從無私仇,只有國家大局,全無私人得失!
三:振聾發(fā)聵的預(yù)言
隨著張居正的去世,少年時十分喜歡于慎行講課的萬歷皇帝,親政后也曾對于慎行信任無比,從萬歷十一年起,六年來官位節(jié)節(jié)攀升,到萬歷十七年時,于慎行已是主持大明文化的禮部左侍郎,入閣拜相,就在眼前!
▲萬歷皇帝像
但官位在變,不變的依然是那個眼里不揉沙子的于慎行。而此時的萬歷皇帝,卻是滿身槽點,從萬歷十五年起,就成日歇班不上朝,昔日張居正改革的輝煌成功,比如強力高效的行政作風,府庫充盈的良好財政,更是眼看被糟蹋的干凈。本不愛說話的于慎行,自然是急在心頭。而到萬歷十八年,他更卷入了一樁敏感大事:萬歷立太子!
一心想立幼子朱常洵的萬歷皇帝,與堅持倫理綱常,力挺皇長子的群臣們,早就是年年互懟。為國家穩(wěn)定著想,于慎行更是沖在前頭,多次為這事與萬歷皇帝吵的天昏地暗,也終于叫萬歷皇帝忍夠了:你是我少年時最喜歡的老師,你竟然拆我臺?
于是,萬歷十九年,一記猝不及防的黑拳,猛然砸向了于慎行:山東省鄉(xiāng)試發(fā)生泄題事件,幾位御史卻無中生有,硬說于慎行是幕后黑手。為官清廉的于慎行悲憤辭官,竟被萬歷皇帝順水推舟,甩手就打發(fā)回家。這樁鬧劇,以明末典籍《國史唯疑》的考據(jù)說,是一場證據(jù)確鑿,專門針對于慎行的政治陷害。
對于視名節(jié)如羽毛的于慎行來說,以這種羞辱的方式來罷官,自然是悲傷不已。但在回家后的幾年里,漸漸從悲憤里走出來的他,卻又找到了一個全新的發(fā)力目標:寫書!
對于明朝官員們來說,退職后寫書,是一個官場生涯里的老套路,但基本就是寫回憶錄,主題也千篇一律,不是說自己做官時很牛,就是說自己很委屈。但于慎行,卻顯然寫出了高境界:他的書里,只講學(xué)問,從不講個人榮辱。他的《讀史漫錄》《谷城山館詩集》,都在中國史學(xué)與文學(xué)史行,留下濃墨重彩一筆。但論思想最為震撼的,卻是另一本奇書:《谷山筆麈》。
有多奇?這部《谷山筆麈》,以詳盡的筆墨和精細的考據(jù),記錄了明朝萬歷年間之前的政治文化典章制度,呈現(xiàn)在后人眼里的,卻是一個明朝萬歷年間,這個常被吐槽“黑暗”的時代,真實的民生風貌。
就在滿篇筆墨中,他以詳實的文筆,寫下了明朝資本主義萌芽勃發(fā)的萬歷時代,種種新鮮的情景:北京城的工商業(yè)空前繁榮,做糧食醬油生意的小販,都常見百萬家資。臨清的漕運經(jīng)濟一年比一年紅紅火火。城市經(jīng)濟空前繁榮,一線城市的米糧價格年年穩(wěn)定,奢侈消費品琳瑯滿目。幾百年康乾年間的好些清朝人讀過,都是連呼不敢相信:明朝,竟是個如此繁華的時代?
但千萬別以為,他這部書是在歌功頌德,也正是在這本書里,他寫下了自己退休回家十多年里,對大明朝未來的憂思:考成法廢除了,大明朝工商業(yè)蓬勃發(fā)展,但政府行政效率低下,消極怠工的萬歷皇帝,卻只知道派稅使斂財。然而失去了考成法制約的一條鞭法,反而會給富商大賈們更多偷稅漏稅的機會。政治財政已經(jīng)畸形的大明朝,會有什么命運?
就是在這部書里,他留下了兩個痛心的驚呼:“農(nóng)重而商寬”,也就是朝廷無法從商業(yè)上收稅,必然會把大量賦稅轉(zhuǎn)嫁給農(nóng)民階層。然后還有一句“古今物力,何以想懸若此”,比明朝生產(chǎn)力弱的多的漢唐,都可以獲得巨額財政,明朝卻因為自身制度缺失,財政收入捉襟見肘。一旦發(fā)生大亂,后果細思極恐!
縱是身在民間,他依然用自己的眼睛,思考著國家的命運。而在萬歷三十五年,憂思國家命運的于慎行,終于得到了萬歷皇帝的征召,出任內(nèi)閣大學(xué)士。但抱病來到京城的他,卻已然油盡燈枯,上任沒多久就臥病在床,終于病故在任上,臨終一聲長嘆:吾終不能報國矣!
然而更為悵恨的是,他晚年的憂思,對于晚明改革的疾呼,卻在明末越演越烈的黨爭里,終歸被當了耳旁風。曾經(jīng)有一個叫于慎行的天才,為明朝指明了遠方的陷阱,不曾珍惜的明朝,也就有了掉進陷坑的崇禎,悲情在煤山上迎接亡國命運的慘景。
但是,已經(jīng)無法要求于慎行做太多了,就像濟南這個城市,那實實在在埋頭做事的品質(zhì)一樣,一輩子濟南脾氣的于慎行,已經(jīng)做了足夠多。無法給他一個平臺的明王朝已經(jīng)成為了歷史,但是浪溪河判,白松林間,一生老實做人做事的天才于慎行,歷經(jīng)數(shù)百年滄桑,依然是這個城市尊貴品質(zhì)的見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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