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寧兩府作為堂堂的國公府,在外人賈雨村眼里是鐘鳴鼎盛之家,翰墨詩書之族。但在寧國府老奴焦大看來,卻是“每日家偷狗尋雞”,爛糟事兒不少。
豪門家族表里不一,處理家事就得如焦大說的:“咱們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其實不光寧國府,榮國府后宅的處事原則也是——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
很多讀者說襲人跟了寶玉很多年,為啥一直沒有懷孕,有的紅樓解析認(rèn)為原因出在寶玉身上,寶玉身體孱弱,是黛玉說寶玉的“銀樣镴槍頭”。但筆者認(rèn)為不是,襲人在前80回中懷過孕,這點在筆者紅樓解讀系列文章《襲人跟了寶玉多年,沒有孕育子嗣?李嬤嬤罵狐媚子,并非空穴來風(fēng)》中,進行了詳細(xì)解讀。
襲人懷孕了,曹翁沒有明寫,榮寧兩府的人,也都把這件事壓下去了,這就是一場大型的“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
榮國府后來都采取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的原則,但仔細(xì)看這次有一個人卻想把這件丑事給捅出來,這個人就是寶玉的奶娘——李嬤嬤。
襲人這次生病前后,李嬤嬤兩次來到絳云軒,說的話非常有意思。
第一次,是襲人被母親接走回娘家,李嬤嬤來到絳云軒挑丫頭們的不是,又怒氣沖沖地把寶玉留給襲人的一碗酥酪吃了。
丫頭們讓李嬤嬤不要吃,說是留給襲人的,李嬤嬤不但吃凈了,還說:“打量上次為茶攆茜雪的事我不知道呢!明兒有了不是,我再來領(lǐng)?!?/p>
茜雪當(dāng)初被攆出榮國府,原因是李嬤嬤吃了晴雯的豆腐皮包子,晴雯向?qū)氂窀鏍?,才牽連茜雪被攆。按說李嬤嬤遷怒,也該遷怒晴雯才對。
但這次李嬤嬤來絳蕓軒,晴雯是在場的,秋紋就曾說道:“她(晴雯)倒是贏的,誰知李老太太來了,混輸了。她氣的睡去了?!?/p>
也就是說,李嬤嬤來絳蕓軒時,晴雯就在,為啥李嬤嬤當(dāng)時不找晴雯的茬兒?卻啰啰嗦嗦說襲人:“你們看襲人不知怎樣,那是我手里調(diào)出來的毛丫頭,什么阿物兒!”
這一次襲人不在,李嬤嬤第二天又來了絳云軒, 原文說:“只見李嬤嬤拄著拐棍在當(dāng)?shù)亓R襲人?!?/p>
李嬤嬤接連兩天來絳蕓軒,明顯就是來堵襲人的。
那么李嬤嬤為啥來堵襲人?李嬤嬤也對前來勸架的黛玉、寶釵說得很清楚:“將當(dāng)日吃茶,茜雪出去,與昨日酥酪等事,嘮嘮叨叨,說個不清。”
李嬤嬤生這么大氣,說到底還是因為茜雪被攆一事。
在第8回,茜雪因為讓寶玉的奶娘李嬤嬤喝了一碗楓露茶,被攆出了大觀園。
但不知為何,李嬤嬤當(dāng)時一言不發(fā),直到第19回 、20回,才接連兩次去絳蕓軒,找襲人發(fā)難?
筆者認(rèn)為,正是在襲人母親接她回家之前,李嬤嬤也得到襲人懷孕的消息了,這才第一天去寶玉房中找襲人,沒堵住人,第二天又去找,并當(dāng)屋罵襲人。
但這里有個問題很奇怪,襲人懷孕是件很私密的事?彼時,李嬤嬤已經(jīng)告老解事出去了,她是怎么得到消息的?
再者,從茜雪被攆事件看,李嬤嬤并沒有當(dāng)場發(fā)作,可見她并非是個不知輕重的人,但此次她卻當(dāng)著黛玉、寶釵、王熙鳳等主人的面大喊:“我也不要這老命了,越性今兒沒了規(guī)矩,鬧一場子……”
寶玉是榮國府正經(jīng)八百的主子,他住的絳蕓軒就在賈母的隔壁,而一個老嬤嬤竟敢如此破口大罵,背后沒有人撐腰,李嬤嬤敢去大鬧?
李嬤嬤敢越性兒的原因,筆者認(rèn)為是因為背后有王夫人撐腰,王夫人的人通知李嬤嬤來鬧事的,為的就是讓賈母對襲人懷孕這一有傷風(fēng)化之事,給個說法。
所以說,李嬤嬤此次罵襲人,是有備而來,更是另有目的而來。在榮國府這樣的大宅門里生活,看似潑婦糾纏,細(xì)究則是波濤暗涌的表現(xiàn)。
襲人懷孕了,賈母顯然是知道此事的,不然襲人母親也不會順利接走襲人,襲人第二天病倒后,原文說:“寶玉忙回了賈母,傳醫(yī)看視”。
賈母安排醫(yī)生看視,診斷結(jié)果她肯定知道,但從診斷結(jié)果來看,卻是“偶感風(fēng)寒”。
可見,賈母對襲人懷孕這事,并不想追究。襲人此時還是賈母的人,她是賈母派給寶玉的大丫頭,實際也是她的心腹。
更加可能的是,賈母派出襲人、晴雯這些青春女孩給寶玉,就是要讓她們“裝狐媚子”拉攏寶玉,讓寶玉這個榮國府繼承人緊緊跟隨奶奶的步伐。
如今,襲人沒有名分就懷了孕,那就是丟了大丑,王夫人就是想借助李嬤嬤的手把事鬧大,讓賈母出丑。
其實出丑還在其次,王夫人更有可能憑借賈母管教無方的理由,把寶玉的撫養(yǎng)權(quán)收回自己手里。
在普通家庭,孩子跟奶奶還是跟母親,是家閑事,但在榮國府這種擁有如此大家業(yè)的家族,那是權(quán)力、話語權(quán)以及家族興衰的大事。
本來李嬤嬤對病床上的襲人不依不饒,丑事馬上被掀開之際,原文寫道:“可巧鳳姐正在上房算完輸贏賬,聽得后面聲嚷,便知是李嬤嬤老病發(fā)了……正值她今兒輸了錢,遷怒于人?!闭f著王熙鳳連哄帶拉,把李嬤嬤拉走了。
這里說王熙鳳遷怒于人,但從后面看,王熙鳳并沒對任何人發(fā)威,只是笑著把李嬤嬤拉走了,她在遷怒誰?又對她遷怒的人做了什么?
實際王熙鳳遷怒的人,正是李嬤嬤,她為什么遷怒李嬤嬤,正是因為前面那句“鳳姐在上房算完輸贏賬……正值她今兒輸了錢……”
其實鳳姐算完的輸贏賬,可不是什么斗牌輸了錢,而是在襲人懷孕這件事上,賈母和王夫人斗法,王熙鳳站隊王夫人,沒占到什么好處,轉(zhuǎn)而遷怒王夫人派來的出頭人李嬤嬤。
她拉走李嬤嬤是為什么?就是避免李嬤嬤繼續(xù)糾纏,道出襲人懷孕的丑事,給賈母抹黑。王熙鳳拉走李嬤嬤,實際是她開始轉(zhuǎn)向賈母的開始。
王熙鳳本來是王夫人從娘家拉來給自己助威的侄女兒,但通過一段時間的觀察,她“算完輸贏賬”,發(fā)現(xiàn)自己跟隨王夫人的步伐,就是“輸錢”,于是就開始尋思轉(zhuǎn)換陣營:到賈母帳下才有好處。
其實從這次起,王熙鳳開始暗暗轉(zhuǎn)換陣營,這次把李嬤嬤拉走,就是向賈母投遞出的投名狀。
此次風(fēng)波,隨著王熙鳳“這一陣風(fēng)來,把個老婆子撮了去”而完結(jié)。
榮國府是大家族,是要維護表面的體面的,主人間的斗法,不是臉紅脖子粗地互相指責(zé),而是打啞謎般地讓對方出丑,這才是為啥襲人跟了寶玉這么長時間,卻沒懷孕的真相,實際她懷孕了,但在明面上被壓了下去,僅此而已。
難怪王熙鳳把李嬤嬤撮了去后,寶玉說道:“這又不知是哪里的賬,只揀軟的排揎。昨兒又不知是哪個姑娘得罪了,上在她的賬上了。”
寶玉的意思很明白,是晴雯得罪了李嬤嬤,李嬤嬤卻柿子撿軟的捏,把賬記在襲人身上。
晴雯接下反駁寶玉道:“誰又不瘋了,得罪她作什么?便得罪了她,就有本事承認(rèn),不犯帶累別人。”
此時的寶玉,還一味把襲人當(dāng)作賢襲人,他認(rèn)為是李嬤嬤柿子撿軟的捏,還悟不到背后賈母和王夫人的斗法,只能說年少太無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