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有個著名的問題:孔子姓什么?答案是子??鬃?,子姓孔氏。
孔子為何姓子?這要從他的祖先孔父嘉說起。而說孔父嘉,就要從宋國說起。
春秋時期的諸侯國里,宋國是個另類,為什么這么說呢?看看晉國、齊國、鄭國、衛(wèi)國、魯國、燕國這些國家,不是周天子的親戚,就是為周王朝立過大功的。只有宋國是前朝遺民建立的國家,周朝把它當(dāng)成客人一樣對待,給它封了個公爵,是爵位中最高的一級。
商湯之后,殷商遺民
公元前1046年,周武王姬發(fā)滅亡商朝,建立周朝。周人取得了政權(quán)后,根據(jù)當(dāng)時人們“滅國不絕祀”的原則,保留殷人的祭祀。為穩(wěn)定殷商遺民,分封紂王之子武庚于殷,利用他統(tǒng)治殷民。而殷商王族的姓,就是子姓。
周武王同時派遣其三個兄弟在殷都附近建立邶、鄘、衛(wèi)三國以監(jiān)視武庚,史稱“三監(jiān)”。
哪三監(jiān)?
文王第三子管叔(姬鮮)被封為衛(wèi)國國君;文王第五子蔡叔(姬度)被封為鄘國國君;文王第八子霍叔(姬處)被封為邶國國君。
公元前1043年,周武王去世。成王即位,因其年幼,由文王第四子周公代行王事。這引起了文王第三子管叔的不滿,加之周公制定的禮制嚴格限制諸侯勢力,使得管叔、蔡叔、霍叔等人與周朝中央更加離心離德。
武庚早有復(fù)國的野心,于是與“三監(jiān)”勾結(jié),又聯(lián)合了徐、奄等東夷一起發(fā)動叛亂,史稱“三監(jiān)之亂”,又稱“武庚之亂”。
成王少,周初定天下,周公恐諸侯畔(叛)周,公乃攝行政當(dāng)國。管叔、蔡叔群弟疑周公,與武庚作亂叛周?!妒酚洝ぶ鼙炯o》
周公東征,用了三年時間才徹底平定叛亂,誅武庚,殺管叔而放蔡叔,廢霍叔為庶民。
周王朝遵循“興滅繼絕”的傳統(tǒng),封商紂王的兄長微子啟于商朝的舊都商丘,建立宋國,以奉商朝宗祀,這就是宋國的開端。
西周分封諸侯地圖
兄終弟及,殷商遺風(fēng)
商朝有兩個特點,兄終弟及制度和重視商業(yè)的政策(這也是商人、商業(yè)等詞的由來),宋國作為商朝遺民,又把這兩個特點繼承了下來。
第一任國君微子啟死后,他的弟弟微仲繼位。第五任國君宋湣公死后,又傳給了弟弟宋煬公,這引起了宋湣公兒子的不滿,他殺死了叔叔,即位為宋厲公,為了再避免傳位導(dǎo)致的混亂,此后君位一直是父死子繼。而宋厲公的一個弟弟,就是孔父嘉的祖先。
前728年,第十三任國君宋宣公不知哪根筋搭錯了,居然仰慕先賢之遺風(fēng),沒有把君位傳給太子與夷,要讓位給弟弟公子和。他說:“父親死后兒子繼位,兄長死后弟弟繼位,這是天下的通義。我要傳位給弟弟公子和。”公子和再三推讓之后才肯接受,繼位為宋穆公。
宣公有太子與夷。十九年,宣公病,讓其弟和,曰:“父死子繼,兄死弟及,天下通義也。我其立和。”和亦三讓而受之。宣公卒,弟和立,是為穆公。《史記·宋世家》
八年后,前720年,宋穆公病重,為了報答哥哥的恩情,也沒有讓自己的兒子公子馮接班,而是想將君位傳回給哥哥的兒子與夷。孔父嘉此時是宋國的司馬,也就是掌管軍事的最高長官,宋穆公便召他前來,將與夷托付給孔父嘉,孔父嘉說群臣都愿意立公子馮為君,宋穆公說:“不能立馮,我不可以辜負我的兄長?!?/span>
于是在宋穆公死后,孔父嘉擁立與夷繼位,是為宋殤公。
穆公九年,病,召大司馬孔父謂曰:“先君宣公舍太子與夷而立我,我不敢忘。我死,必立與夷也?!笨赘冈唬骸叭撼冀栽噶⒐玉T?!蹦鹿唬骸拔懔ⅠT,吾不可以負宣公。”《史記·宋世家》
宋穆公死前把兩個兒子公子馮、左師勃送去了鄭國,并對他們說:“你們雖然是我的兒子,但我活著時不要再來見我,我死后也不要來哭我?!?/span>
繆公逐其二子莊公馮與左師勃,曰:“爾為吾子,生毋相見,死毋相哭?!薄豆騻鳌る[公三年》
宋宣公、宋穆公這兩兄弟的仁義之舉被一時稱為美談,是禮崩樂壞的春秋初期為數(shù)不多的一抹暖色,但卻造成了宋國此后十余年的動亂。宋人真是不吸取教訓(xùn),兄友弟恭的溫情在權(quán)力斗爭的殘酷面前是那么的不堪一擊。
公子馮到了鄭國后,受到鄭莊公的接待,鄭莊公是一個野心家,他密謀將公子馮送回宋國奪權(quán),這下公子馮就算自己不想當(dāng)國君也不行了,宋國內(nèi)亂的根源自此埋下。
宋國君主世系表
為滅堂弟,多次伐鄭
前720年宋殤公繼位,公子馮出逃鄭國,宋鄭之間十年的戰(zhàn)端開啟,挑動者卻是旁邊的衛(wèi)國。
前719年,衛(wèi)國國君衛(wèi)桓公被弟弟州吁殺害,也成了春秋時期第一個被弒的國君。州吁為了轉(zhuǎn)移國內(nèi)矛盾,計劃出兵攻打鄭國(衛(wèi)國與鄭國的恩怨又是因太叔段之亂引起),并借機拉攏宋國等諸侯。州吁派人告訴宋國說:“公子馮在鄭國,一定會作亂,你同我一道討伐他?!彼螝懝?。
州吁又聯(lián)合陳國、蔡國,一起組成了反鄭同盟。宋殤公的爵位最高,當(dāng)仁不讓的做了盟主。四國聯(lián)軍一起進攻鄭國,包圍鄭國都城東門,圍困五日后才退兵。
殤公元年,衛(wèi)公子州吁弒其君完自立,欲得諸侯,使告於宋曰:“馮在鄭,必為亂,可與我伐之。”宋許之,與伐鄭,至東門而還?!妒酚洝に问兰摇?/strong>
第二年,前718年,鄭國報復(fù)的機會很快就來了。由于宋國欺負小國邾國,邾國向鄭國求援。鄭莊公便利用周朝卿士的身份,帶領(lǐng)周朝的軍隊和邾國軍隊一同進攻宋國,打到了宋國外城。宋國向魯國求救,魯國沒有理睬,此后魯國倒向了鄭國一方。
同年十二月,宋國為報復(fù)鄭國,出兵攻打鄭國的長葛,長葛也正是鄭莊公安排公子馮居住的地方。打到了第二年終于拿下了長葛,但是公子馮跑了。
前714年,由于宋殤公不去朝見周桓王,身為周朝卿士的鄭莊公又以周天子的名義討伐宋國。
前713年,鄭國聯(lián)合魯國、齊國進攻宋國, 很快拿下了兩座城。在此危急時刻,孔父嘉提出了一個春秋版“圍魏救趙”的計策。他認為鄭國軍隊傾巢而出,鄭國都城新鄭必然空虛,可以派軍偷襲新鄭??赘讣螏ьI(lǐng)宋軍出發(fā),又叫上老搭檔衛(wèi)國、蔡國一起偷襲新鄭。然而圍攻新鄭多日,沒有任何效果,把鄭莊公的軍隊還招回來了。
孔父嘉懼怕和鄭國正面交鋒,帶著宋軍趕緊回國。然而在回去的路上,路過另一個小國戴國時,戴國不給放行,孔父嘉勃然大怒,讓鄭國欺負也就罷了,你一個屁大點的國家也來招惹我??赘讣萎?dāng)即率領(lǐng)三國軍隊攻打戴國,然而宋軍戰(zhàn)斗力實在堪憂,居然連戴國也沒拿下。
這時鄭莊公的軍隊到了,打著救援戴國的旗號進入了戴國都城,不費一兵一馬就吞并了戴國。鄭軍隨即進攻宋衛(wèi)蔡聯(lián)軍,打得聯(lián)軍大敗,孔父嘉帶著殘兵狼狽逃回宋國。
這一次,不僅沒有偷襲成功,還丟了兩座城,更讓鄭國白撿了戴國。
前712年十月,鄭莊公再接再厲,帶著虢國的軍隊攻打宋國,宋軍又一次大敗。
如果把宋國與鄭國之間的戰(zhàn)爭看成足球比賽的話,宋國除了拿下長葛的那場勉強算扳回一城,其他比賽要么大敗,要么一球未進打成零比零,而鄭國已多次上演梅開二度甚至帽子戲法。十年的戰(zhàn)爭打下來,如同國足懼怕苦主日韓一樣,宋國也患上了嚴重的“恐鄭癥”。
宋國犧牲了無數(shù)士兵和老百姓的性命,沒有取得任何進展,軍隊畏戰(zhàn)情緒嚴重,國內(nèi)民眾苦不堪言。
鄭齊魯衛(wèi)宋地圖
因妻而死,因戰(zhàn)被弒
前711年的一天。這一日,時值春月,柳色如煙,花光似錦,正是士女踏青之時。宋國太宰華督在郊外游玩之時,遇到了一個讓他神魂顛倒的女子。
此女長的異常美艷,華督當(dāng)場大驚道:“世間竟有此等尤物!”旁人告訴他,這是孔父嘉新娶的老婆。
宋華父督見孔父之妻于路,目逆而送之,曰:“美而艷。”《左傳·桓公元年》
回家之后,華督心里越想越郁悶,我堂堂一個太宰,在宋殤公那里的重要性卻遠遠比不上司馬孔父嘉。他孔父嘉有國君的寵幸,有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quán)力,還有這么美艷的一個老婆,真是不公平!
他想把孔父嘉的一切都奪過來,權(quán)力和女人。
怎么做到?他利用了宋國早已沸騰的民怨,并把人們的怨恨都引到孔父嘉身上來。
他到處散布孔父嘉又要出征鄭國的消息,說道:“國君在位十年,卻打了十一次仗。這都是孔父嘉攛掇的,他每次和鄭國打仗都是慘敗,如今又想著報仇,這只是他和鄭國的私人恩怨,為什么我們宋國老百姓要跟著受罪?”
前710年的一天,在華督的輿論造勢之下,火山終于瞬間噴發(fā)。宋國的士兵被慫恿起來,他們一窩蜂殺到了孔父嘉的家中,將孔父嘉一家殺死,只留下一個兒子木金父逃到了魯國。而孔父嘉的漂亮老婆自然被華督帶回府中。
木金父的后人在魯國定居,傳到第五世的時候,出了一個偉大人物,那就是孔子。所以大家知道孔子為什么姓子了吧。
孔子像
宋殤公聽聞孔父嘉被亂兵所殺的消息,大怒,趕緊帶了親兵前來鎮(zhèn)壓。華督可能之前并沒有想過弒君,但這個時候已經(jīng)開弓沒有回頭箭了,索性大喊道:“兄弟們,昏君害的我們妻離子散,死無葬身之地,如今奸臣已經(jīng)殺掉,昏君不除,我們會死得更慘,大家一起殺了昏君!”這個時候暴亂的士兵們又一擁而上,將宋殤公砍成了肉醬。
弒君之后,華督穿上喪服,把幾個領(lǐng)頭鬧事的士兵當(dāng)成替罪羊,殺掉了事。華督又對眾人說:“先君之子在鄭國,那是人心所向,我們接回公子馮繼位?!?/p>
于是派人去鄭國請回了漂泊十年的公子馮,繼位為宋莊公。
二年春,宋督攻孔氏,殺孔父而取其妻。公怒,督懼,遂弒殤公。《左傳·桓公二年》
十年,華督攻殺孔父,取其妻。殤公怒,遂弒殤公,而迎穆公子馮於鄭而立之,是為莊公?!妒酚洝に问兰摇?/strong>
華督因為犯下弒君的罪過,心里不安,怕各諸侯國聲討,便將金銀財寶拿出來,向鄭、魯、齊等國行賄。鄭莊公自然樂得公子馮登基,他和宋國作戰(zhàn)的目的之一就是幫公子馮回國爭位,如今宋人自己干掉了國君,做了他一直以來渴求而沒有做到的事情,自然是大力支持。
不久之后,收了好處的鄭國、魯國、齊國舉行了會盟,定了公子馮國君之位。而宋國也一百八十度大轉(zhuǎn)彎,和鄭國成為友好鄰邦。
可嘆宋殤公一生,為了消滅堂弟公子馮,在十年的任期里所做的唯一的事情就是與鄭國間的戰(zhàn)爭。窮兵黷武,勞民傷財,不僅沒有除掉公子馮,還讓宋國疆域越打越小,人口越打越少,最后成為鄭莊公偉大身影后可憐的背景板,辛苦一輩子為公子馮做了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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