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賞析（12）仁義而已矣
——第三單元 義利之辨 第一節(jié)
各位網(wǎng)友，第二單元“論人性本善”講完了。孟子肯定人之性善，一是著眼于人與禽獸的區(qū)別。他認為，人有“仁義”而動物之性中沒有，因此，只有仁義道德才能稱之為人性。二是首先論定人心為善，再由心善而推及性善。三是強調(diào)圣人與普通人是同類，因而有其相似之點，圣人之性為善，故普通人之性亦必然為善，只是圣賢沒有喪失其本心罷了。至于人性之不善，恰是由于喪失本心所致。只要把放失的本心找回來，并加以培養(yǎng)擴充，“人皆可以為堯舜”。
孟子的思想是以性善論為中心建立起來的，第二單元之后的各個單元，都是圍繞著人性本善而展開論證的。
從今天開始，我們講《孟子》系列的第三單元“義利之辨”。朱熹說：“義利之說乃儒者第一義?！保ā吨熳哟笕づc延平李先生書》）義利之辨涉及人生價值觀這一根本問題，因而是千百年來儒者所關(guān)注的重要課題，也是歷代儒者修身立己，為人、處事、治學的第一關(guān)鍵。這一單元包括兩節(jié)，今天講第一節(jié)，節(jié)選自《梁惠王上》。這一節(jié)，在《孟子》七篇中，是第一篇的第一章，被后世稱為孟子言義利之辨的代表作。
孟子拜見梁惠王。梁惠王說：“老先生，你不遠千里而來，想必有什么辦法使我的國家得利吧？”
孟子在對答中，力陳功利主義之害，勸梁惠王治國當以仁義為依歸，以根治爭權(quán)奪利之紛亂。他說：“王！何必曰利？亦有仁義而已矣。王曰，‘何以利吾國？’ 大夫曰，‘何以利吾家？’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上下交征利，而國危矣。萬乘（音shèng）之國，弒其君者，必千乘之家；千乘之國，弒其君者，必百乘之家。萬取千焉，千取百焉，不為不多矣。茍為后義而先利，不奪不饜（音yàn）。
未有仁而遺其親者也，未有義而后其君者也。王亦曰仁義而已矣，何必曰利？”
“亦有仁義”的“亦”字，在這里是“只”的意思。這里所說的“家”，與當今的家庭不是一個概念，而是指有“采邑”的執(zhí)政大夫?！安梢亍?/span>，由諸侯分封，其土地收入作為大夫的俸祿。中國古代的分封制是，諸侯受封于天子而建“國”，卿、大夫受封于諸侯而立“家”。“士庶人”，也就是土和庶人。士，是古代貴族中最低的一級。庶人，就是老百姓。“上下交征利”的“交”字，指相互。“征”字，指爭取。“上下交征利”，就是全國上下相互爭取私利。“萬乘之國”，指擁有萬輛兵車的諸侯國。“乘”，是古代計算兵車的量詞，四馬一車為一乘。“弒”字，專指臣殺君、子殺父母。“萬取千焉，千取百焉”是說，在大國國君的一萬輛兵車里，公卿已取得了一千輛；在一般諸侯的一千輛兵車里，大夫已取得了一百輛。“不為不多”是說，臣子于君，每十分取其一分，這種比例不算不多。“饜”字，讀四聲，指吃飽，滿足。“遺其親”的“遺”字，指遺棄，拋棄。“后其君”的“后”字，指怠慢，不顧。
孟子這句話的意思是說：“大王何必說利呢？只要講仁義就行了。若君王說：‘怎樣可以使我的國得利？’大夫就會說：‘怎樣可以使我的家得利？’士和老百姓也都會說：‘怎樣可以使我本人得利？’像這樣，全國上上下下互相爭取私利，那國家就危險了?。碛腥f輛兵車的大國里，殺害它國君的人，一定是擁有千輛兵車的大夫；擁有千輛兵車的國家里，殺害它國君的人，一定是擁有百輛兵車的大夫。在一萬輛兵車的大國中，大夫就擁有一千輛；在一千輛兵車的國家中，大夫就擁有一百輛，這些大夫擁有的家業(yè)不能說不多了。但是，假如大家把義丟在后頭，而把私利擺在前頭，那大夫若不奪得國君的地位是永遠不會滿足的。
反過來說，從來沒有心懷仁愛卻遺棄父母的人，也從來沒有講求道義卻怠慢君王的人。所以，大王只說仁義就行了，何必說利呢？”
孟子見梁惠王是在公元前320年，其時，原來強大的粱國已經(jīng)式微，按梁惠王的說法，叫做“東敗于齊，長子死焉；西喪地于秦七百里；南辱于楚?！保ā睹献印ち夯萃跎稀罚┮虼怂姷矫献泳蛦枺骸?/span>叟！不遠千里而來，亦將有以利吾國乎？”
孟子的回答一針見血，他據(jù)事論理，指出了“利”字當頭的危害：如果從國君到大夫再到士及庶人，人人以利為首要目標，其結(jié)果勢必造成利益沖突，互相殘殺。如此上下離心離德，國家必陷于危亡的境地。司馬遷在讀到孟子此論時長嘆道：“嗟乎！利誠亂之始也！”他由此想到孔子“放于利而行，多怨”的話，頗有感慨地說：“夫子罕言利者，常防其原也。”所謂“常防其原”，就是說要經(jīng)常防備這個禍亂的根源。司馬遷認為，孔子深刻洞察了利字當頭的危害，要“常防其原”，因此才說：凡事依據(jù)自己的利益而行動，會招致很多怨恨。司馬遷還說：“余讀孟子書，至梁惠王問‘何以利吾國’，未嘗不廢書而嘆也。”“自天子至於庶人，好利之弊何以異哉！”上自天子，下至平民，好利的弊病都存在，有什么不同呢？司馬遷的點評，顯示了這位偉大歷史學家的深邃眼光，也精辟地指出了孟子勸梁惠王“先義后利”之說的高瞻遠矚。
孟子在這里并沒有否定“利”的價值，而是著重指出義與利在價值觀上的不同，強調(diào)在義與利之間應以義為先，而不能把利擺在前頭。他說：“未有仁而遺其親者也，未有義而后其君者也。王亦曰仁義而已矣，何必曰利？”這一觀點，代表著儒家的倫理道德價值觀。以仁義之道作為政治綱領(lǐng)，則人人親其親而敬其長，如此不遺其親，不后其君，自然上下和睦，民生安樂，這才是振興國家的治本之策。
附：
【原文】
孟子見梁惠王①。王曰：“叟②！不遠千里③而來，亦將有以利吾國乎？”
孟子對曰：“王！何必曰利？亦④有仁義而已矣。王曰，‘何以⑤利吾國？’ 大夫曰，‘何以利吾家⑥？’士庶人⑦曰，‘何以利吾身？’上下交征利⑧，而國危矣。萬乘之國⑨，弒⑩其君者，必千乘之家；千乘之國，弒其君者，必百乘之家。萬取千焉，千取百焉⑾，不為不多矣⑿。茍為⒀后義而先利，不奪不饜⒁。
未有仁而遺⒂其親者也，未有義而后⒃其君者也。王亦曰仁義而已矣，何必曰利？”
——《梁惠王上》
【注釋】
①梁惠王：就是魏惠王（前400-前319），惠是他的謚號。公元前370年繼他父親魏武侯即位，即位后九年由舊都安邑（今山西夏縣北）遷都大梁（今河南開封西北），所以又叫梁惠王。
②叟：對長者的敬稱，如同今人稱“老先生”。
③不遠千里：不以千里為遠，形容來人的熱忱。
④亦：這里是“只”的意思。
⑤何以：即“以何”，用什么，怎么樣。
⑥家：有“采邑”的執(zhí)政大夫，稱為家（非指當今所謂家庭）?！安梢亍庇芍T侯分封，其土地收入作為大夫的俸祿。中國古代的分封制是，諸侯受封于天子而建“國”，卿、大夫受封于諸侯而立“家”。
⑦士庶人：土和庶人。士，古代貴族中最低的一級。庶人，即老百姓。庶，眾。
⑧上下交征利：全國上下相互爭取私利。交，相互。征：爭取。
⑨萬乘之國：擁有萬輛兵車的諸侯國。乘（音shèng），古代計算兵車的量詞，四馬一車為一乘。
⑩弒：，殺。專指下殺上，卑殺尊，臣殺君。
⑾萬取千焉，千取百焉：在天子的一萬輛兵車里，公卿已取得了一千輛；在諸侯的一千輛兵車里，大夫已取得了一百輛。
⑿不為不多矣：指臣子于君，每十分取其一分，這種比例不算不多。
⒀茍為：假如是。茍，如果。
⒁饜（音yàn）：滿足。
⒂遺：遺棄，拋棄。
⒃后：怠慢，不顧。
【譯文】
孟子拜見梁惠王。梁惠王說：“老先生，你不遠千里而來，想必有什么辦法使我的國家得利吧？”
孟子回答說：“大王何必說利呢？只要講仁義就行了。君王說：‘怎樣可以使我的國得利？’大夫就說：‘怎樣可以使我的家有利？’士和老百姓也都說：‘怎樣可以使我本人得利？’像這樣全國上上下下互相爭取私利，那國家就危險了?。碛腥f輛兵車的大國里，殺害它國君的人，一定是擁有千輛兵車的大夫；擁有千輛兵車的國家里，殺害它國君的人，一定是擁有百輛兵車的大夫。在一萬輛兵車的大國中，大夫就擁有一千輛；在一千輛兵車的國家中，大夫就擁有
一百輛，這些大夫擁有的家業(yè)不能說不多了。但是，假如大家把義丟在后頭，而把私利擺在前頭，那大夫若不奪得國君的地位是永遠不會滿足的。
反過來說，從來沒有心懷仁愛卻遺棄父母的人，也從來沒有講求道義卻怠慢君王的人。所以，大王只說仁義就行了，何必說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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