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修城隍廟碑記》因其文章、書寫、刻工俱佳，被譽為中國十大“三絕碑”之一。此碑高190厘米，寬80厘米，厚20厘米，碑文計20行，905字，現(xiàn)藏于山東省濰坊市博物館。鄭板橋于乾隆十七年（1752年），54歲時撰文書寫并由其門人司徒文膏鐫刻于石。乾隆十四年(1749年)，鄭板橋就任濰縣知縣的第四年，經(jīng)年失修的濰縣城西城隍廟，在某日的大雨中倒塌了。鄭板橋在視察之后，建議修繕，得到了鄉(xiāng)紳們的附和、資助。三年后，城隍廟修葺一新，作為縣太爺?shù)泥嵃鍢蛴谇∈吣晡逶伦鞒伞缎滦蕹勤驈R碑記》志其事，并由司徒文膏勒石。《新修城隍廟碑記》
鄭板橋 / 楷書
【1】《新修城隍廟碑記》乾隆十七年，歲在橫艾涒灘、月在蕤賓，知濰縣【2】事板橋鄭燮撰并書；一角四足而毛者為麟，兩翼兩足而文采【3】者為鳳，無足而以齟齬行者為蛇，上下震電、風霆云雷，有足而無所可用【4】者為龍。各一其名，各一其物，不相襲也。故仰而視之，蒼然者，天也；俯而臨【5】之，塊然者，地也。其中之耳目口鼻手足而能言、衣冠揖讓而能禮者，人也。【6】豈有蒼然之天而又耳目口鼻而人者哉？自周公以來，稱為上帝，而俗世【7】又呼為與玉皇。于是耳目口鼻手足冕旒執(zhí)玉而人之。而又寫之以金，范之【8】以土，刻之以木，琢之以玉；而又從之以妙齡之官、陪之以武毅之將，天下【9】后世，遂裒裒然而人之，儼在其上，儼在其左右矣。至于府州縣邑皆有【10】城，如環(huán)無端，齒齒嚙嚙者是也。城之外有隍，抱城而流，湯湯汩汩者是也。【11】又何必烏紗袍笏而人之乎？而四海之大，九州之眾，莫不以人祀之；而又【12】予之以禍福之權，授之以死生之柄；而又兩廊森肅，陪以十殿之；而又【13】有刀花劍樹，銅蛇、鐵狗、黑風、蒸鬲以懼之。而人亦裒裒然從而懼之矣。【14】非惟人懼之，吾亦懼之。每至殿庭之后，寢宮之前，其窗陰陰，其風吸吸，吾亦【15】毛發(fā)豎栗慓，狀如有鬼者。乃知古帝王神道設教不虛也。子產(chǎn)曰：“凡此所以【16】為媚也。愚民不媚不信?！比缓酰咳缓?？濰邑城隍廟在縣治西，頗整翼。十四年【17】大雨，兩廊壞，東廊更甚，見而傷之。謀葺新于諸紳士，咸曰：“俞”。爰是重新兩【18】廊，高于舊者三尺。其殿廈、寢室、神像、鼓鐘、筍虡，以堅以煥。而于大門之外，【19】新立演劇樓居一所，費及千金，不且多事乎哉？豈有神而好戲者乎？是又【20】不然，《曹娥碑》云：“盱能撫節(jié)安歌，婆娑樂神。”則歌舞迎神，古人已累有之矣。【21】詩云：“琴瑟擊鼓，以迓田祖?！狈蛱锕凶?，田祖果愛琴瑟，誰則聞知？不過因【22】人心之報稱，以致其重疊愛媚于爾大神爾。今城隍既以人道祀之，何必【23】不以歌舞之事娛之哉！況金元院本，演古勸今，情神刻肖，令人激昂慷慨，【24】歡喜悲號，其有功于世不少。至于鄙俚之私，情欲之昵，直可置弗復論耳。【25】則演劇之樓，亦不為多事也?？傊?，慮羲、神農(nóng)、黃帝、堯、舜、禹、湯、文、武、周公、孔【26】子，人而神者也，當以人道祀之；天地、日月、風雷、山川、河岳、社稷、城隍、中霤、【27】井灶，神而不人者也，不當以人道祀之。然自古圣人亦皆以人道祀之矣。【28】夫繭栗握尺之牛，太羹玄酒之味，大路越席之素，瑚璉簠簋之華，天地神【30】祗豈嘗食之、飲之、驅(qū)之、御之哉？蓋在天之聲色臭味不可仿佛，姑就人心【31】之慕愿，以致其崇極云爾。若是，則城隍廟碑記之作，非為一鄉(xiāng)一邑而言，【32】直可探千古禮意矣。董其事者，州同知陳尚志、田廷琳、譚信、郭耀章，諸生【33】陳翠，監(jiān)生王爾杰、譚宏。其余蠲貲助費者甚夥，俟他人摹勒碑陰，壽諸永《新修城隍廟碑記》
釋 文
新修城隍廟碑記
乾隆十七年，歲在橫艾涒灘、月在蕤賓，知濰縣事板橋鄭燮撰并書；
一角四足而毛者為麟，兩翼兩足而文采者為鳳，無足而以齟齬行者為蛇，上下震電、風霆云雷，有足而無所可用者為龍。各一其名，各一其物，不相襲也。故仰而視之，蒼然者，天也；俯而臨之，塊然者，地也。其中之耳目口鼻手足而能言、衣冠揖讓而能禮者，人也。豈有蒼然之天而又耳目口鼻而人者哉？
自周公以來，稱為上帝，而俗世人呼為與玉皇。于是耳目口鼻手足冕旒執(zhí)玉而人之。而又寫之以金，范之以土，刻之以木，琢之以玉；而又從之以妙齡之官、陪之以武毅之將，天下后世，遂裒裒然而人之，儼在其上，儼在其左右矣。至于府州縣邑皆有城，如環(huán)無端，齒齒嚙嚙者是也。城之外有隍，抱城而流，湯湯汩汩者是也。又何必烏紗袍笏而人之乎？
而四海之大，九州之眾，莫不以人祀之；而又予之以禍福之權，授之以死生之柄；而又兩廊森肅，陪以十殿之；而又有刀花劍樹，銅蛇、鐵狗、黑風、蒸鬲以懼之。而人亦裒裒然從而懼之矣。人惟人懼之，吾亦懼之。每至殿庭之后，寢宮之前，其窗陰陰，其風吸吸，吾亦毛發(fā)豎栗慓，狀如有鬼者。乃知古帝王神道設教不虛也。子產(chǎn)曰：“凡此所以為媚也。愚民不媚不信?！比缓酰咳缓?？
濰邑城隍廟在縣治西，頗整翼。十四年大雨，兩廊壞，東廊更甚，見而傷之。謀葺新于諸紳士，咸曰：“俞”。爰是重新兩廊，高于舊者三尺。其殿廈、寢室、神像、鼓鐘、筍虡，以堅以煥。而于大門之外，新立演劇樓居一所，費及千金，不且多事乎哉？豈有神而好戲者乎？是又不然，《曹娥碑》云：“盱能撫節(jié)安歌，婆娑樂神?！眲t歌舞迎神，古人已累有之矣。詩云：“琴瑟擊鼓，以迓田祖?！狈蛱锕凶妫镒婀麗矍偕?，誰則聞知？不過因人心之報稱，以致其重疊愛媚于爾大神爾。今城隍既以人道祀之，何必不以歌舞之事娛之哉！況金元院本，演古勸今，情神刻肖，令人激昂慷慨，歡喜悲號，其有功于世不少。至于鄙俚之私，情欲之昵，直可置弗復論耳。則演劇之樓，亦不為多事也。
總之，慮羲、神農(nóng)、黃帝、堯、舜、禹、湯、文、武、周公、孔子，人而神者也，當以人道祀之；天地、日月、風雷、山川、河岳、社稷、城隍、中溜、井灶，神而不人者也，不當以人道祀之。然自古圣人亦皆以人道祀之矣。夫繭栗握尺之牛，太羹玄酒之味，大路越席之素，瑚璉簠簋之華，天地神祗豈嘗食之、飲之、驅(qū)之、御之哉？蓋在天之聲色臭味不可仿佛，姑就人心之慕愿，以致其崇極云爾。若是，則城隍廟碑記之作，非為一鄉(xiāng)一邑而言，直可探千古禮意矣。
董其事者，州同知陳尚志、田廷琳、譚信、郭耀章，諸生陳翠，監(jiān)生王爾杰、譚宏。其余蠲貲助費者甚夥，俟他人摹勒碑陰，壽諸永久，余亦未敢惜筆墨焉。
上元司徒文膏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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