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居京城，與多年未曾謀面鄉(xiāng)黨相聚，他特意點了魚頭燉豆腐。我們相視會意一笑。
豆腐曾是我的最愛，不僅可口，還可胃可腸養(yǎng)生。常吃不膩，常不吃想吃。豆腐又“不厭精”“不厭細”，可冷盤，可熱炒，可做湯頭壓軸。
豆腐的原料是黃豆，北方稱大豆，原產(chǎn)我國東北，栽培歷史悠久，種植地區(qū)廣大。先秦之前稱“菽”，漢唐之后稱“豆”。但在歷代文學(xué)作品中，也有菽和豆并用的，如杜南詩句“鳥雀苦肥秋粟菽，蛟龍欲蟄寒沙水”和“南山豆苗早荒移，青門瓜地新凍裂”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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沮漳平原也是黃豆種植區(qū)。農(nóng)家除了在責任田里種植外，也會在自己的房前屋后隨意種一些。人民公社時期，郭家崗就常年種有黃豆，從播種到收割及加工，“從田間到餐桌”，我都全程參與過，算是熟練勞動者。
當下豆腐太家常了，又便宜，天天吃頓頓吃也不犯難。但在那饑餓年代，對我們農(nóng)家來說卻是奢侈品。
叫人想念的東西，往往和故鄉(xiāng)和童年有關(guān)。
在姥姥家，曾外祖母看我瘦得可憐，只嘆到：“看你長得像豆芽，將來長大了怎么干得動這么重的農(nóng)活喲！”哪里有辦喜事做豆腐的，她就會顫顫巍巍地去找人家要一碗豆腐腦給我補補身子。
在我讀小學(xué)、讀中學(xué)的那些年，生產(chǎn)隊沒有豆腐作坊。當時大年三十上午是要出半天工才會放假的，而大年初四一大早，上工鐘聲又會準時敲響。這樣，加工豆腐就只有農(nóng)家在春節(jié)之前利用空閑時間進行了。
那段時間，家家戶戶都喜歡在春節(jié)之前做豆腐，郭家崗到處充斥著“咯吱咯吱”磨豆?jié){的聲音。
臨近春節(jié)的一天，放學(xué)后回到家，我看到天井的木盆里泡著半盆黃豆，就知道家里要做豆腐了。我的心情，也像那泡了一夜的黃豆，一下子膨脹起來，圓潤而飽滿，期盼中穿新衣、吃好菜、走親戚、放鞭炮、得壓歲錢的的年快到了。
做豆腐是臘月的盛事。黃豆泡好后，就用石磨磨成漿。開始是父親推磨，后來我長大后也能推磨了。我和婆婆輪換坐在高高的凳子上，用勺子舀著盆里的黃豆喂著磨，生豆?jié){從石磨的縫隙中溢出來，滴滴答答地流進接在下面的木盆中。伴隨著石磨有節(jié)奏的“咯吱咯吱”聲，一家人有說有笑，其樂融融。
豆腐的家族很大，豆?jié){、“懶豆腐”豆腐腦、豆腐渣、豆腐干、豆皮、霉豆渣、豆腐乳都是它的“兄弟姊妹”，是豆腐生產(chǎn)的衍生系列產(chǎn)品。
豆?jié){磨好以后，用紗袋過濾，剩在袋里的是豆腐渣，用來喂豬，或者炒菜吃。如今，菜館里有一道名叫“豆腐娘”的美食，就是豆腐渣炒青菜。流出袋外的是純豆?jié){，可以做豆腐，也可以做豆腐皮。將豆?jié){倒進鍋內(nèi)煮沸，母親用鹽鹵、石膏進行點鹵，將配好的石膏水注入煮熟的豆?jié){中。
做豆腐是一門技術(shù)活，關(guān)鍵就在給豆?jié){點鹵，把握不好，豆腐做“老”水點多了，豆腐發(fā)水不足，不易成型，上得了桌子卻上不了筷子。不久，豆?jié){就會凝結(jié)成豆腐花，也就是豆腐腦。用勺子將豆腐花舀進已鋪好包布的托盆里包好，蒙一層洗得白白的紗布，蓋上木板，一刻鐘后，即成豆腐。如果在木板上再壓上石頭，就成豆腐干了。
豆皮，是沮漳平原人家比豆腐更高檔些的產(chǎn)品，“千張”，極力夸張的是豆皮的薄。豆皮也是在同樣的木方格里做成的：將豆?jié){均勻地舀在一層紗布上，將包著豆?jié){的紗疊在方格板里，然后，在專門的架子上，利用杠桿的原理，在木棒的一頭壓上更多更大的石頭，將豆?jié){中的水慢慢擠出來，揭開紗布，一張張白紙樣的豆皮就做成了。
將豆皮切成絲，是很好吃的東西。在那時從來沒有見過什么山珍海味的鄉(xiāng)村里，豆皮雖說比不上大魚大肉，卻也強過蘿卜白菜了。
做豆?jié){就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了。先將黃豆洗過，用清水泡一晚上，第二天，鼓脹飽滿的豆子粒粒圓潤如珠，放入齒紋極細的手搖石磨里，磨成純白的豆?jié){，燒沸即成。
若將豆?jié){兌些水放進鍋，用火煮開，放進菜絲，就制成了一鍋乳白帶綠、色香味俱全的下酒下飯菜。這比做豆腐工序要簡單許多，家鄉(xiāng)人稱之為“懶豆腐”。他們也常把有些人做事不用心，事兒做得粗糙，叫“像打懶豆腐似的”。后來知道，鄂西地區(qū)將其稱為“合渣”，是比較規(guī)范的稱謂，算得上可登“大雅之堂”的鄉(xiāng)間名菜。
豆腐制作后期還會產(chǎn)生霉豆渣、豆腐乳，這要視當時需求而定，分期完成。
參加工作后，城里當然是沒有那種古老的石磨的，想念豆腐和它的“兄弟姊妹”時，多是上街去買。若是想喝豆?jié){，就在家用豆?jié){機自己來做。那是偶爾為之。
一晃快半個世紀過去了，童年時代做豆腐，和豆腐“家族”共舞的苦與樂、溫馨祥和的氛圍，仿佛還在眼前，伴隨著對家鄉(xiāng)的思念和莫名的傷感。（原文刊登于2023年7月27日糧油市場報四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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