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自己很難,因為人是渴望完美的動物,畫自己難免要不由自主地美化。作家在自述中描述自己,表達自己的情感,也難免會沾染上某種虛榮習氣,因此還是不多說為好,免得驕縱了自己。
我生來是個丑小鴨, 因為生于冰天雪地的北極村, 因此不懼寒冷。 小時候喜歡犟嘴,挨過母親的打。 挨打時,咬緊牙關(guān)不哭,以示堅強。 氣得母親罵我:“讓你學劉胡蘭哪?” 我幼時淘氣, 愛往山里鉆,愛往草灘鉆, 捉蝴蝶和蟈蟈,捅馬蜂窩, 釣小魚,采山貨,摘野花,貪吃貪玩。 那時曾有一些問題令我想不明白: 樹木吃什么東西能生長? 樹木為什么不像人屙出骯臟的屎尿來? 魚為什么能在水里游? 鳥兒為什么能在天空中飛? 野花如何開出姹紫嫣紅的色彩? 如今看來,這些問題我仍舊沒想明白, 可見是童心未泯,長進不大。 父親是小學校長,在哈爾濱讀的中學,在五六十年代人煙稀少的大興安嶺,他就是秀才了。他吹拉彈唱樣樣都行,喜歡喝酒,頂撞上司,清高自負,極其善良。因為喜歡曹子建的《洛神賦》,就想當然地把我的名字冠以“子建”二字,幸而我還能寫點文章,否則遲家若是出了個叫“子建”的農(nóng)夫,他起的名字就是一個笑話了。父親毛筆字寫得好,在永安小鎮(zhèn)時,每逢春節(jié)他都要鋪開紅紙,飽蘸筆墨書寫對聯(lián)。他鼓勵已上初中的我編寫對聯(lián),我欣然從命,有一些被他采納后龍飛鳳舞地寫在紙上,貼在寒風凜冽的戶外。看到門楣上貼著的對聯(lián)內(nèi)容是由我胡謅的,我便沾沾自喜了。那算是我最早的作品,編輯和發(fā)表者是父親,我沒有一文的報酬,讀者只限于家人和左鄰右舍。 我喜歡小動物,養(yǎng)過一只毛色發(fā)灰的野貓,將它的腿縛在椅子上,否則它就亂竄亂跳,比老虎還要威風。我還養(yǎng)過狗。當然,這是些有興趣的收養(yǎng)。最無聊的是養(yǎng)豬養(yǎng)雞,這些家禽家家戶戶都養(yǎng),沒什么特點,尤其是豬,它食量驚人,放學后不得不出去給它采菜回來烀食,把人累得頭暈眼花的目的無非是讓豬長膘,之后把它殺掉當成美餐分食,而食物又化成了田地的肥料,這樣循環(huán)往復(fù)地一想,便覺無趣,覺得人是世界上最無聊的動物。 大自然親切的觸摸使我漸漸對文字有了興趣。我寫作的動力往往來自于它們給我的感動。比如滿月之夜的月光照著山林,你站在戶外,看著遠山藍幽幽的剪影,感受著如絲綢般光滑涌動的月光,內(nèi)心會有一種濕漉漉的感覺,這時候你就特別想用文字去表達這種情感。我愛飛雪,愛細雨,愛紅霞漫卷的黃昏,愛冰封的河流,愛漫漫長冬的溫存爐火。直到如今,大自然給了我意外的感動后,我仍會怦然心動,文思泉涌。 我出身的家庭清貧,但充滿暖意;我出生之地文化底蘊不深厚,但大自然卻積蓄了足夠的能量給予我遐想的空間;我的祖父和父親早逝,親人的離去讓我過早感覺到人世間的滄桑和無常。我明白一朵云聚了會散,一朵花兒開了會謝,河水總是向前流,春夏秋冬,日月更迭,周而復(fù)始。大自然的四季輪回,令我們每時每刻都能感受到,讓我們明白它們是萬古長青的,而人生的四季戛然而止后,我們還看不到人的輪回,只能用心靈去體悟、發(fā)現(xiàn)和領(lǐng)會。我渴望著年事已高時能做到“不說人間陳俗事,聲聲只贊白蓮花”,能夠在老眼昏花時看到人生真正的絢爛境界,那將是一種大喜悅、大感動。 對于文學,我覺得應(yīng)持有樸素的情感,因為生活是變幻莫測的,樸素的情感能使文學中的生活煥發(fā)出某種詩意,能使作家葆有一顆平常心和永不褪色的童心,而這些在我看來都是一個作家最應(yīng)具備的素質(zhì)。 畫自己很難,因為人是渴望完美的動物,畫自己難免要不由自主地美化。作家在自述中描述自己,表達自己的情感,也難免會沾染上某種虛榮習氣,因此還是不多說為好,免得驕縱了自己。 記得一九九七年我遷入新居后,曾站在陽臺看樓下空地上的那一排排死寂的倉棚,心想若是把它們拆了,建一座花園該有多好。天遂人愿,去年果然是將那些倉棚一掃而空,修了花壇和涼亭。然而它帶給人的并不是賞心悅目的感覺,而是持之以恒的喧鬧。孩子們在花壇四圍奔跑嬉鬧,涼亭常有打牌的吆喝聲。最近,一個精神病患者又看上了這塊風水寶地,每日揀了垃圾箱的破布,披掛在肩上,坐在涼亭的石凳上,吃著隨便撿來的剩飯,滿面塵垢地望著往來的居民,心無旁騖地笑。樓下的小花園倒不如先前的那些倉棚能給人帶來安寧和遐想了。理想與現(xiàn)實究竟有多遠?我想要多遠就有多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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