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善村口有一爿荷塘，千畝水域，蔓延成勢，鋪展如畫，聞名遐邇。八月盛夏，已然荷葉田田，扶風(fēng)凌波，荷花灼灼，裊娜絢爛。那日，趁晌午雨后初霽難得的涼爽，與妻帶著四歲的外孫，興致勃勃駕車來到大善，一睹“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的荷塘風(fēng)光。
荷花，又有蓮花、水華、水芝、芙蓉等稱謂，在中國被譽(yù)為十大名花之一，古往今來，一直被文人雅士所贊頌，成為美化生活、陶冶情操的高潔之花，是人們心目中崇高神圣的象征?！对娊?jīng)》中，就有對荷花的描述，如《國風(fēng)·鄭風(fēng)》里有“山有扶蘇，隰有荷花”的賞識，《國風(fēng)·陳風(fēng)》中有“彼澤之波，有蒲與荷。有美一人，傷如之何？寢寐無為，涕淚滂沱”的迷戀。又因蓮花有“香、凈、柔軟、可愛”的品德，以此比喻為佛家“常、樂、我、凈”之四德，以蓮化生，便成了佛家的愛物。每當(dāng)傳教說法時，坐的就是蓮花座。
“生如夏花之絢爛”，是泰戈爾的追求，或者說，是人類共同的理想。蓮花便是夏花盛大團(tuán)隊中的一員，它噴薄而出的盛開，如一種修煉，像一束思想的光芒，照耀在我的心坎上。由此，每年夏天，我都會鄭重地去看荷花，或在鄉(xiāng)間小池，或在名勝景點，已成為一種習(xí)慣，一種生活儀式。否則，就會感到心里有空缺，失落不安，好像對不起一池的凝翠流丹，虛度了整個夏天似的。
夏雨過后的荷塘，景致更加迷人。那一枝枝迎風(fēng)搖曳的荷葉，恣意向上伸展，經(jīng)過雨水的洗禮，宛如一個個剛出浴的美人兒，打著一把把翠綠色的小傘，佇立在清水盈盈的池塘中，更顯嫵媚，楚楚動人。那些調(diào)皮的雨滴，還戀戀不舍地在碩大的荷葉上滾動，當(dāng)陣陣微風(fēng)吹來，搖搖欲墜，雨水在綠葉的映襯下，呈現(xiàn)出深藍(lán)淺綠的色澤，真像一個個青色的瓷盤，盛放著一顆顆大小不一、晶瑩剔透的珍珠，側(cè)耳細(xì)聽，似乎還能聽到雨和荷初次相會時的竊竊私語。
我看到，許多筆尖一樣挺立的花骨朵，從密不透風(fēng)的荷葉間鉆出來，時有蜻蜓或蝴蝶飛來，棲息其上。木心說：“任何花含苞欲放時皆具有莊嚴(yán)相”，如同靜斂心神參悟打坐的修行者。但我總覺得，含苞欲放的荷花，多像待在閨中的佳麗，嬌嫩含羞，日益豐盈。
幾乎望不到邊際的荷塘里，荷花早已次第綻放，品種繁多，單瓣或重瓣，極具風(fēng)韻。比如，紅艷的紅寶石，潔白的白雪公主，粉白的釵頭鳳，粉嫩的玉蝶……名字風(fēng)雅，娉婷婀娜，很容易讓人聯(lián)想起江南的女子。我們不難想象，一曼妙女子漫步于荷塘邊，與荷花自然而然地融為一體，而其清新淡雅的神色，與荷花一樣純凈，清香遠(yuǎn)溢，便有了超凡脫俗之感，更有了高貴之魂。難怪很多女孩子都以“荷”“蓮”為名，期望女兒此生不俗，潔身自好。
在大片亭亭玉立的荷花中，最多的要數(shù)水芙蓉了。葉大如團(tuán)扇，花大如瓷盤，底部有白色洇開，向上漸變，過渡到中上部，以粉紅為主色，頂尖色更濃，花瓣有絲綢般的質(zhì)感?；ㄩ_粲然，蓮蓬如酒杯，蓮心金黃色的花蕊，把整個池塘都占滿映亮，有種家大業(yè)大的豐厚感。或許，這就是大善人為何要種這么多水芙蓉的寓意和原因了吧。
“你若盛開，清風(fēng)自來”。忽然，一陣帶著泥土芬芳的涼風(fēng)拂面而過，緊跟著，一縷沁人心脾的荷香便“嗖”地鉆進(jìn)我的鼻孔，淡雅幽遠(yuǎn)，清冽甜潤，儼然有一位裙裾飄飄的少女與我擦肩而過。我似乎有點微醉，大氣都不敢出，生怕驚走了這滿池荷香，只是貪婪地汲嗅著。
哦，忘了，回過頭來再說說我小外孫吧。小家伙雖不知道什么是詩情畫意，但已有了朦朧的美的意識，面對濃翠嫣紅的荷花，興奮不已，猶如一只放飛的小鳥，在田埂上指東畫西，活蹦亂跳，也不顧水的深淺，決意要去荷塘里玩耍，拉都拉不住。外孫一會兒讓我摘張荷葉，戴在他頭上，一會兒又要我采朵荷花，握在他手里，開心得手舞足蹈，那神態(tài)，活像年畫上憨態(tài)可掬的胖娃娃。突然，外孫發(fā)現(xiàn)有蜻蜓落在花苞上，目不轉(zhuǎn)睛地看得出神，小手卻不由自主地?fù)现X袋，一副絞盡腦汁想問題的模樣，稍后，竟大聲地吟詠起“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的詩句。當(dāng)然，外孫還沒有時令概念，不曉得此時的荷塘，早已“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了。
是呀，我面前“無窮碧”“映日紅”的荷花，既是大自然的杰作，也是蘊(yùn)藏在人們心中的一份詩意，賦予了太多的情感與文化，感悟與啟迪?！俺鲇倌喽蝗荆鍧i而不妖”，“心似蓮花碧照水，影是清荷不染塵”。這不僅是文人對荷的贊美，更是荷之本性。每一朵荷花，都根植于水下的污泥中，水上呈現(xiàn)的卻是清水芙蓉面，心無塵埃，清凈至極。這種來自原本的操守，源自骨子里的桀驁，千古流芳，繼而升華成一種精神。
盡管塵世喧囂，當(dāng)我站在荷塘之畔，荷的詩意隨著淡淡的清香撲面而來，蕩滌我的心境，凈化我的靈魂。我想，我心中的浮塵一定會少些，更少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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