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麻麻亮,老太太就將老伴兒推醒:快起來,別睡了,今天有事兒。
老伴兒還在睡夢中,一縷黏稠的絲線從他的嘴角扯下來,在灰色的枕布上纏綿。老伴兒鼻孔里哼哼著,算是答應(yīng),也算是不答應(yīng)。
老太太下了床,嘴里埋怨著:真是的,頭天說好的不睡懶覺,怎么說話不算話!一會兒,衛(wèi)生間響起嘩啦嘩啦的流水聲。
老伴兒坐起來,伸個懶腰,窗外不知幾只不知名的小鳥,嘰嘰喳喳地鳴叫,老伴兒突然清醒了,心想,今天有事兒。
公交車吭吭哧哧地在老兩口跟前停了下來,響亮地放了一個屁,一股刺鼻的汽油味兒在空氣中彌漫。好在車上的人不多,老兩口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刈聛?。老伴兒想,難得一個周日,誰愿意一大早出來啊。想著想著,竟然打了一個哈欠。老太太說,睡死鬼托生的。老伴兒從瞇成一條縫的眼睛里,看到了老太太鄙夷的神色,不由得在心里笑了笑。
到了菜市場,人真不少。南來的,北往的,東進的,西出的,壓抑而嘈雜的腳步聲,把注定繁忙的一天提前帶到了煙火里。
老伴兒年輕時,左腿受過傷,平時跑菜市場的活兒,幾乎都讓老太太包了。偶爾,老伴兒情愿跟著湊個熱鬧,老太太嫌他磨嘰,干脆不帶他來。今天卻不一樣,真的有事兒,老太太還得讓老伴兒做主,可不是嗎?俗話說得好,男人是家里的頂梁柱嘛。
老太太拽住老伴兒的一只胳膊,在前面催促著:老頭子,你能不能再快點兒?。?br data-filtered="filtered"> 老伴兒喘著氣,一滴汗珠兒從帽檐下流下來,在鬢角上搖搖欲墜。老伴兒回答:好吧好吧??墒亲竽_邁不動,好像綁了一塊大石頭。
到了攤位前,果真排了長長的隊。老兩口剛放下的心,又提到嗓子眼上。老太太排在隊伍的尾巴里,沖著攤主喊:老板啊,給我們留五斤。老板正忙,頭也顧不得抬,回答道:有的。
老太太的腿觸碰著老伴兒的腿,焦急地說,什么有的,一筐蝦眼看就要見底了。老太太并不知道,老板的身后,一筐又一筐蝦摞一人多高哩。
兒子昨天打來電話,孫子明天出差路過老家,他們讓孫子陪二老吃個午飯。
老兩口高興得不得了,圍著小區(qū)的草坪轉(zhuǎn)了一圈又一圈。老太太折身對落在后面的老伴兒說,這回你高興了吧,孫子終于要回來了。
多少年沒見到過孫子了,老兩口算得特別清楚,三年六個月零二十八天。孫子讀研,參加工作,時間緊得跟上螺絲似的。老兩口再怎么想,也沒有辦法,孫子是個上進的孩子,競爭壓力不小,尤其是在大城市。當(dāng)初,老兩口曾經(jīng)攛掇孫子回縣城工作,兒子的頭比孫子搖得還厲害。
孫子這次能回來,陪二老吃個飯,老兩口能不興奮嗎!老兩口商量過來商量過去,在準備什么樣的菜品上爭得面紅耳赤。最后達成一致,孫子愛吃紅燒小龍蝦。老伴兒翻著手機說,有圖有真像。老伴兒的手機相冊里,儲存著一張孫子十年前的照片,照片上的孫子,正在剝開一只通體紅紅的小龍蝦,湯汁濺了他一頭一臉。孫子那個皮性和饞相,讓老兩口不知從夢中笑醒了多少回。
蝦是活蹦亂跳的活蝦,在水池子里張牙舞爪地揮舞著大鉗子。老太太可不怕它們,她左手套著皮手套,右手握著大剪刀,心里想,哼!早晚把你們這些調(diào)皮的小家伙,變成孫子肚子里的蛔蟲。
時間邁著大步,在墻上滴滴答答地走著,廚房里飄出小龍蝦的香味。
老伴兒坐在陽臺上,手里握著手機,溫暖的陽光沐浴在身上,瞌睡蟲時不時爬過來騷擾他,他打個盹,只是打個盹,他知道不能睡,孫子也許馬上就要到了。
老太太從廚房的水霧中伸出頭,問了一遍又一遍,孫子到了嗎?
老伴兒每一次的回答都甕聲甕氣的,沒有。鍋里的小龍蝦涼了熱,熱了又涼。老太太心想,再回火,就變味兒了。
老伴兒的手機終于焦急地叫起來。兒子在那頭焦急地說,高鐵晚點了,孫子繞道走了。
老伴兒的上嘴唇和下嘴唇一起哆嗦,手機滾到腳下的雜物堆里,整個身體也從椅子上倒下來。
老太太驚叫一聲:老頭子,你可別有啥事兒??!韋如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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