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叫槐樹村。槐樹村境內(nèi)有條槐樹河。但河兩岸見不著一棵槐樹，附近的自然村落也難覓槐樹的蹤影。所以這里為何叫這個名字，我一直沒弄明白。詢問長我兩輩的老者也說這是一個謎。于是，我猜想，莫非很久以前這里遍植槐樹，后來因為人丁興旺、田地不夠便陸陸續(xù)續(xù)砍伐光了？莫非人們覺得槐樹長得極慢，經(jīng)濟價值不大，后來就舍棄不種了？
但對于槐樹這個樹種，我還是不陌生的。它又名國槐，也叫豆槐、白槐，為我國原產(chǎn)樹種，成語“玉樹臨風”中的玉樹指的就是槐樹。
國槐為落葉喬木，樹形高大，可達20多米，屬深根性樹種，對土壤環(huán)境適應性強。羽狀復葉包含4至7對小葉片，對生或近互生，摸起來像紙張一樣薄，形狀多長圓形或披針形，葉子的正面和背面顏色有明顯的差異，背面的顏色較淺，呈灰白色，有疏短柔毛。每年的夏末秋初是國槐的花果期，花色淡黃，圓錐花序，點點小花簇擁而上結(jié)成的花串在樹枝的上層若隱若現(xiàn)，旗瓣和龍骨瓣構(gòu)成的花冠雪白中透著暖黃，雖然沒有牡丹的雍容，也少了荷花的高潔，但它卻是一味造福于人的中草藥。槐花還有一個別名，叫“槐蕊”，未開的花蕾叫“槐米”，開花后結(jié)的莢果則稱為“槐角”（肉膠質(zhì)，在種粒之間收縮，形成念珠狀），三者皆可入藥?；被ㄊ侵匾拿墼??；泵灼馗伞⒊催^、煎水能作鮮艷的黃色染料。
國槐樹不僅受到大眾的喜愛，更是樹木界的頂流之一?！吨芏Y·秋官·朝士》中云：“面三槐，三公位焉……”意思是，周代宮廷外有三棵槐樹，朝天子時，三公面向三槐而立。以后，槐樹是三公（太師、太傅、太保）宰輔之位的象征。自唐代以來，常以槐指代科舉考試，所謂“槐花黃，舉子忙”?？荚嚹觐^稱“槐秋”，舉子赴考叫“踏槐”，用“槐黃之喜”指代金榜題名?；被ǔ闪斯艜r人們的“考試花”，寄托著學子們的無限期盼。國槐在民間被視為吉祥樹種，同時還具有遷民懷祖等文化意義。山西洪洞縣大槐樹的故事就世代相傳：明朝洪武年間實施的從山西至河南、河北、山東、安徽等地的大移民，最初主要發(fā)生在洪洞縣境內(nèi)，明政府在洪洞縣的廣濟寺設立了移民機構(gòu)，具體辦理移民事宜。而寺內(nèi)有一棵大槐樹，樹下自然成了移民集聚之地。留戀故土的移民們，多采集大槐樹的種子、枝條，將它帶到新家種植扦插。因此直到現(xiàn)在，這一民諺仍然家喻戶曉：“問我老家在何處？山西洪洞大槐樹”?！案诤槎?，祖在老槐”，如今，洪洞大槐樹成了古槐后裔尋根祭祖的圣地。
人們不吃國槐的花，但據(jù)說國槐的莢果是可食的，這就是槐豆。冬初，槐葉落盡，槐莢漸干，以長竿將樹上的槐豆撲下，撿拾起來，放入大盆中，用清水浸泡。數(shù)日之后，撈出槐莢，擠出槐豆，以清水反復洗濯，然后放入鍋中，文火慢煮。直煮得槐豆膨脹巨大，其形為未煮前的數(shù)倍，外面革質(zhì)的硬皮軟化綻開，里面的膠質(zhì)柔軟宜人，煮豆的水雖仍然透明，卻已黏稠如粥，此時盛上半碗，慢慢享用，則就不僅是果腹而已了。
在老家一帶，國槐已少見，但刺槐卻很多。刺槐不是國槐，兩者同科不同屬。刺槐是舶來品，又叫洋槐，原產(chǎn)于北美，十七世紀引入歐洲與非洲，二十世紀初自歐洲引種到我國青島，后逐漸擴大到全國各地?，F(xiàn)在，除海南和西藏外，到處都有刺槐的身影。刺槐的枝條上有刺，葉子與國槐頗為相似。它春天開花，潔白如雪，蝶形，有香味，接近開放的花蕾可以食用。這就是我們春天吃的“槐花”。老家房前屋后、河邊溝沿的刺槐樹，仿佛是在奔赴一場約會，似乎是在統(tǒng)一的口令下盛開，你追我趕，沒有一棵閑著，開得熱熱鬧鬧、沸沸揚揚，千樹萬樹一片白，村頭巷尾盡花香。刺槐，還是很好的蜜源樹種?；被ㄊ㈤_時，就是蜜蜂的節(jié)日。它們不停地在槐花間忙碌，采花釀蜜，釀出的蜜有槐花的清香、槐花的鮮甜。
有首歌叫做《五月槐花香》，其實五月飄香的槐花，就是刺槐的花兒?！叭碎g五月芳菲盡，猶有槐花暗香來”。那么純白，那么素雅，那么馥郁清芬。尋香而望，刺槐之花，圓鼓鼓的，一簇簇的盛開著，擠擠挨挨地綴滿枝頭，風過處，宛若一樹樹招搖著的小水晶，搖曳生姿；一串串的垂下來，像是一道道簾。簾外，晨曦醉云霞，山河靜如畫；而簾內(nèi)，是槐花的天地，鳥雀、蜂蝶在枝杈間上躥下跳，嘰嘰喳喳，好不愜意。一樹花開，十里飄香，恣意而決然，率性而直白，典雅美觀，清新滿懷。
采摘槐花是個小體力活。所用工具其實很簡單，一根長竹竿，一把鐮刀，縛刀在竿頭。一頓操作，槐枝滿地，槐香飄逸，餐桌上于是活色活香。我對于槐花的另一種記憶，不是花香，而是味道。那是祖母、母親做的槐花餅，留著慈愛與溫暖。將剛剛采下的槐花，清洗干凈，放入鹽水中浸泡。這樣既可以鎖住槐花的香味，又可以殺死上面的小蟲。撈取后瀝水、剁碎，加入面粉、雞蛋、鹽后，用筷子充分攪拌均勻，等到粘稠度適中時，夾一筷子放入沸騰的熱油之中，再迅速地攤成餅狀。伴隨著“呲呲”聲響，就可以嗅到槐花餅的香味了。這種帶著煙火氣息的槐花餅，既松軟可口，又香甜鮮美，是貧苦生活的一大慰藉，是饑荒年代的一份溫馨。
老槐樹，嫩槐花，五月的精彩，暮春的景致。感念槐樹，感恩槐花。每當槐花飄香之時，總會勾起我兒時許多美好的回憶。那一縷屢醉人的芳香，時常在腦際里飄蕩，回不去的故鄉(xiāng)啊，忘不了母愛的味道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