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家鄉(xiāng)陳灣村，有一條彎彎曲曲的小河從村子中淙淙流過，那清澈見底的河水在村前旋成了一個二三里長的灣，向北流去，因而我們村被鄉(xiāng)親們親切地喚做長灣村。這條河叫畛河，從曹村后邊的深山里流出來，她流經(jīng)曹村、石寺、倉頭十幾個村莊，蜿蜒曲折，注入黃河。
春季，風(fēng)和日麗，萬物復(fù)蘇，畛河已改冬日的沉寂，變得生機勃勃。遠遠就能聽見水擊巖石發(fā)出清脆悅耳地叮咚聲。河灘綠茵茵的草地如一幅美麗的畫卷，其間零零星星點綴著一些叫不出名字的野花，紅的熱烈奔放，粉的嬌艷欲滴，紫的淡雅清麗，黃的燦爛高貴，縷縷花香引來蜜蜂嗡嗡采蜜，蝴蝶翩翩起舞。岸邊垂柳依依，紫燕在柔嫩翠綠的枝條間，高興地跳來跳去，鳴唱著醉人的歌。
小伙伴們折下柔軟的柳條，編成花環(huán)戴在頭上，手握自制的手槍，在草地上玩起打仗的游戲。時而臥倒在地瞄準(zhǔn)射擊，時而匍匐前進，時而一躍而起向前沖鋒，邊沖邊喊，沖啊，殺啊，繳槍不殺……。
累了，或騎在柳樹杈上，或坐在草地上地吹著新做的柳笛。由于每個人做出的笛子長短、粗細不一，因而發(fā)出的聲音也各不相同，有的清脆嘹亮，有的雄渾低沉，再加上歡快的鳥叫聲和潺孱的流水聲，合湊出一曲動聽的交響樂。
夏季，赤日炎炎，酷熱難擋。畛河灘成為村民們納涼的好去處，這里自然成了我們村的“娛樂和新聞中心”。夕陽西下，萬道霞光斜鋪在波光鱗鱗的水面上，交相輝映，流光溢彩，十分美麗。下地勞作歸來的男人們，并不急于回家，習(xí)慣性地坐在河邊的石頭上，拍去身上的塵土，騰掉鞋子里的泥沙，洗干凈臉上的灰塵，把腳伸入涼爽的水中，小魚兒在腳邊游來游去，偶爾輕輕啄啄幾下，麻麻的、癢癢的舒服極了。他們一邊泡腳一邊侃大山，侃得大多是陳年故事和奇聞異事，講的人，頭頭是道，滔滔不絕，眉飛色舞，聽的人，聚精會神，津津有味，如醉如癡。間或有人插科打諢，逗得人們開懷大笑，一身的疲憊頓時煙消云散。
忙完屋里屋外，不約而同來到河邊洗衣服的嬸子大娘聊的大多是：誰家母豬下了幾個仔兒？誰家婆媳、姑嫂不和？誰家來了客人，做了什么好吃的？誰家要娶媳婦，嫁閨女？諸如此類的家長里短；大姑娘、小媳婦們聊的大多是：誰誰和誰誰處對象啦？誰誰婆家來了，拿了幾身衣服？衣服如何如何？如果當(dāng)事人在場，便有好奇的姐妹趁機起哄，“快說說，他叫什么？長的高不高，俊不?。坷瓫]拉過手，親沒親過嘴兒？”被問者往往羞得滿臉通紅，假裝惱怒，笑著作勢要打，“死妮子，看我不打死你”。驚動了在沙灘上玩丟石子兒的小弟弟、小妹妹們，他們紛紛圍過來，想聽個好奇。姐姐們就轟他們走，“去去去，小屁孩，瞎聽啥？”被趕到到遠處的小伙伴們并不甘心，就一起高喊“大姑娘，不害臊，天天想著上花轎，急的嘴上起泡泡……”惹得急了眼的姐姐們，四處追趕，小弟弟、小妹妹們則邊逃邊喊，一時間小河邊蕩漾著陣陣歡聲笑語。
暑假，畛河邊更熱鬧了。年齡小，膽子小的在淺水處玩耍，膽子大的更喜歡去深水處，走著走著，忽然踩不到河底了，身子直往下沉，眼看著河水快要沒過頭頂，急得在水中亂撲騰，哥哥姐姐看見了，迅速把他撈出來。那時年紀(jì)尚小，不知道什么叫害怕，歇一會繼續(xù)進去，經(jīng)過幾次三番地折騰，竟學(xué)會了游泳。只是姿勢不夠雅觀，大多是“狗刨式”。不像今天學(xué)游泳的，有專業(yè)教練教授，什么自由泳、仰泳、蛙泳、蝶泳花樣繁多，姿勢優(yōu)美。小伙伴們可不管好看不好看，只要游得快就好。
除游泳外，小伙伴們也喜歡比浸猛子，看看誰浸猛子浸的時間長。所謂浸猛子就像今天的水下憋氣，先深吸一大口氣，屏住呼吸，一頭扎進水中，直到實在憋不住把頭伸出水面為止。最后一個伸出水面的，小伙伴們很是崇拜，往往成為孩子頭，大家都樂意聽他調(diào)遣。
打水仗最刺激，更是我們的最愛。大家找一開闊水面，站在或踩在水中，圍成一個大圈，相互潑水，都想把水潑到他人身上而自己不被潑著，就八仙過海，各顯神通，聲東擊西，出其不意，攻其不備，一旦得手，則迅速躲開。你追我躲，打得不亦樂乎，很遠就能聽到我們歡快的嬉戲聲。
在水中玩累了，就上到岸上，仰面躺在沙灘上，把細細的、濕濕的沙子覆蓋在身上，暖洋洋的，望著藍天上飄來蕩去的白云，愜意極了。餓了，就扒開伙伴摘來埋在沙窩中的生柿子，看看是否湅孰？吃完軟軟甜甜的“湅柿”，小伙伴的勁頭又足起來，繼續(xù)下到河中玩耍，直到母親高聲呼喚，才戀戀不舍地回去。
秋季，畛河里的魚蝦、螃蟹長肥了，小伙伴們便三五成群地來到河中，捉魚蝦、螃蟹以解嘴饞。小心翼翼地翻開石頭，發(fā)現(xiàn)藏在下面的螃蟹，瞅準(zhǔn)時機迅速下手捉住，放入準(zhǔn)備好的盆盆罐罐中。捉螃蟹還不算太難，抓魚就不一樣啦，魚兒游的太快，沒有專門的捕魚工具，想抓住它是很難的。不過這也難不倒饞嘴而聰明的小伙伴們，我們用樹枝、石頭及河中的沙子做材料，從淺水處往沙灘上修一條水渠。水渠外邊寬闊，越往里面越狹窄，在盡頭挖一個大沙坑，把水引進坑內(nèi)。放入從田間捉來切成小段的蚯蚓，引誘魚蝦上鉤，看到貪吃的魚蝦游進沙坑，迅速堵上最里邊的渠口，就如甕中捉鱉般，把魚蝦從沙坑中捉住。
捉到魚蝦、螃蟹，是不允許私自拿回家的，共同勞動成果必須共同分享。若運氣不好捉得太少，就放在隱蔽的沙坑中，第二天繼續(xù)捉。若運氣好，捉的足夠多，我們便分頭找來干柴，大人廢棄的瓦盆，用石頭把盛著清凌凌河水的瓦盆支起來，撒上從家中帶來的鹽巴，學(xué)著大人的樣子，把魚開腸破肚，洗干凈扔進瓦盆中，點燃干柴煮起來，等到陣陣香味飄出來，想必是熟了。大家就圍著瓦盆，拿著用樹枝做的筷子撈著吃，連湯也喝個精光。那滋味別提多美了，簡直無法用語言來形容，它已深深刻進我的記憶里。今天，無論是多么高級廚師做的魚蝦，也吃不出當(dāng)年那種感覺，那種鮮香了。
寒冬臘月，北風(fēng)呼嘯，滴水成冰。河岸的崖壁上掛著長短不一，形態(tài)各異，晶瑩剔透的冰錐，河床里結(jié)著一層厚厚的冰，甚至整個河面都凍住了。整天呆在家中的小伙伴們，如飛出籠的鳥兒，一大早就冒著刺骨的寒風(fēng)，急不可待地來到河灘。先試試冰層的厚度，看看結(jié)不結(jié)實，沒問題了，再踏上去玩滑冰游戲。有的坐在冰面上，趁著河岸的斜坡像溜滑梯一樣滑下去；有的坐在冰面上，另一個人在背后用力一推，向前滑去；有的蹲在冰面上，一邊一個人拉著他的手往前滑；有的蹲在大鐵锨上，雙手緊握鐵锨炳，另一個人手握锨把，用力推著向前滑……若有人不小心摔倒，便會引得人們哄然大笑，摔倒的人也不惱怒，拍拍摔疼的屁股，爬起來繼續(xù)瘋玩。
年齡漸長，兒時的玩伴各自成家立業(yè)，天各一方，俗務(wù)纏身，很難象童年時代那樣，集聚到畛河灘無憂無慮地嘻戲玩耍了。
一九九七年，為了支援國家建設(shè)小浪底水庫，我的家鄉(xiāng)成了淹沒區(qū)，世世代代生活在這塊熱土上的鄉(xiāng)親們，眼含熱淚，裝上一瓶珍貴的畛河水，包一捧黃沙土，戀戀不舍地到異鄉(xiāng)安家謀生。
水庫建成后，畛河本身也成了庫水的一部分。那承載了我們多少記憶？多少歡笑的畛河啊？再也無法回到她的身邊嬉戲玩耍，只能在夢中與她相見，想她，念她，卻無法見到她，擁抱她。這成了萬萬千千小浪底移民心中永遠割舍不掉的傷痛。盡管千般不舍，萬般留戀，然而為了支援國家建設(shè)，我們也心甘情愿地忍受著這份永久的傷痛。無論何時？無論走到哪里？那魂牽夢縈的童年水上樂園——畛河，會永遠銘刻在我的心中。
作 者 簡 介
聯(lián)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