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抵當湯方名探析
抵當湯方名首見于東漢末年張仲景《傷寒論》第237條,曰:“陽明證,其人喜忘者,必有蓄血。所以然者,本有久瘀血,故令喜忘。屎雖硬,大便反易,其色必黑者,宜抵當湯下之?!?/p>
“抵當”之名歷代各醫(yī)家注解紛紜。
成無己《傷寒明理論》云:“血蓄于下,非大毒駃劑則不能抵當其甚邪,故治蓄血曰抵當湯?!彼?strong>認為“抵當”即“抵擋”之意也。
張志聰《傷寒論宗印》謂:“其湯曰抵當,調(diào)清解其血眚,而能抵當其陽邪……抵當者,拒敵之辭也。”另在《傷寒論集注》謂:“名曰抵當者,謂抵當隨經(jīng)之熱,而使之下瀉也?!惫省?strong>抵當”應(yīng)作“抵擋、拒卻”解。
吳謙《醫(yī)宗金鑒》道:“須當下之,非抵當湯,不足以逐血下瘀,乃至當不易之法也。”“抵當”取“最為恰當”之意。
亦有現(xiàn)代醫(yī)家認為“抵當”為“水蛭”別名“至掌”的諧音。
(二)抵當三方辨析
依據(jù)仲景原文,蓄血證的病因病機在太陽病篇和陽明病篇均有論述,一是外邪入里,熱入血分,瘀熱互結(jié),血蓄于內(nèi),如第106條、124條、125條、126條;二是本有蓄血,蓄久化熱,瘀熱互結(jié);或本有蓄血,再感外邪,外邪入里與蓄血相搏,如第237條。桃核承氣湯、抵當湯和抵當丸是張仲景用來治療蓄血證的重要方劑,稱為蓄血三方。三者的病機都是瘀熱互結(jié),但是各有偏重。
第106條指出蓄血輕證的證治。病證因太陽表邪不解,外邪化熱入里,與血結(jié)于下焦,故用桃核承氣湯。全方以桃仁、桂枝、大黃、芒硝四藥合之,攻下瘀熱,邪熱隨瘀而去,病證可有向愈的轉(zhuǎn)機。
第124條則論述了蓄血重證的病因、病理及證治。太陽經(jīng)表邪不解,循經(jīng)入里化熱,熱與血互結(jié)于下焦,即“太陽隨經(jīng),瘀熱在里故也”之謂。施以破血逐瘀之法,用抵當湯破血逐瘀。方中水蛭、虻蟲直入血絡(luò),破血逐瘀,桃仁活血,大黃泄熱導瘀,合為攻逐瘀血峻劑。
第126條曰:“傷寒有熱,少腹?jié)M,應(yīng)小便不利,今反利者,為有血也,當下之,不可余藥,宜抵當丸?!北緱l之證,相對于桃核承氣湯證則其瘀熱已成,較之抵當湯證則為輕,理當攻逐瘀血,卻又不宜太過,恐傷其正也。故仲景小抵當湯之制而為抵當丸,使峻藥輕投,伐而無過。而抵當丸并非“丸劑緩也”,做丸之后再以水煮,實際上增強了散逐瘀血的功效。
分析三方,桃核承氣湯主以泄熱而次于化瘀,主治邪熱由表陷里,與血初結(jié)而出現(xiàn)少腹急結(jié),其人如狂之證;抵當湯為攻堅逐瘀之峻劑,主治瘀熱深結(jié)而出現(xiàn)少腹硬滿,其人發(fā)狂,喜忘,身黃,脈沉而微之蓄血重證;抵當丸為抵當湯之輕劑,主治蓄血輕證。比較攻瘀三方,當以“淺深”兩字區(qū)別桃核承氣湯證與抵當湯證,以“輕重”兩字區(qū)分抵當湯與抵當丸。
(三)抵當湯原文闡釋
抵當湯在《傷寒論》中用于治療瘀血發(fā)狂(第124條)、瘀血發(fā)黃(第125條)、瘀血發(fā)熱(第126條,改抵當湯為抵當丸,藥物組成相同)、瘀血善忘(第237條);在《金匱要略·婦人雜病脈證并治》中治療婦人瘀血經(jīng)行不利或經(jīng)閉不行。桃核承氣湯治療蓄血輕證(第106條),現(xiàn)分別論述。
1.《傷寒論》第124條原文:“太陽病六七日,表證仍在,脈微而沉,反不結(jié)胸,其人發(fā)狂者,以熱在下焦,少腹當硬滿,小便自利者,下血乃愈。所以然者,以太陽隨經(jīng),瘀熱在里故也,抵當湯主之。”
【注解】成無己《注解傷寒論》:太陽,經(jīng)也。膀胱,腑也。此太陽隨經(jīng)入腑者也。六七日邪氣傳里之時,脈微而沉,邪氣在里之脈也。表證仍在者,則邪氣猶淺,當結(jié)于胸中;若不結(jié)于胸中,其人發(fā)狂者,熱結(jié)在膀胱也。經(jīng)曰:熱結(jié)膀胱,其人如狂。此發(fā)狂則熱又深也。少腹硬滿,小便不利者,為無血也;小便自利者,血證諦也,與抵當湯以下蓄血。
2.《傷寒論》第125條原文:“太陽病,身黃,脈沉結(jié),少腹硬;小便不利者,為無血也;小便自利,其人如狂者,血證諦也,抵當湯主之?!?/strong>
【注解】成無己《注解傷寒論》:身黃,脈沉結(jié),少腹硬,小便不利者,胃熱發(fā)黃也,可與茵陳湯。身黃,脈沉結(jié),少腹硬,小便自利,其人如狂者,非胃中瘀熱,為熱結(jié)下焦而為蓄血也,與抵當湯以下蓄血。
3.《傷寒論》第237條原文:“陽明證,其人喜忘者,必有蓄血。所以然者,本有久瘀血,故令喜忘。屎雖硬,大便反易,其色必黑者,宜抵當湯下之?!?/strong>
【注解】柯韻伯《傷寒來蘇集》:瘀血是病根,喜忘是病情。此陽明未病前癥,前此不知,今因陽明病而究其由也。屎硬為陽明病,硬則大便當難而反易,此病機之變易見矣。原其故必有宿血,以血主濡也。血久則黑,火極反見水化也。此以大便反易之機,因究其色之黑,乃得其病之根,因知前此喜忘之病情耳。承氣本陽明藥。不用桃仁承氣者,以大便易,不須芒硝;無表癥,不得用桂枝;瘀血久,無庸甘草。非虻蟲、水蛭,不勝其任也。
4.《傷寒論》第257條原文:“病人無表里證,發(fā)熱七八日,雖脈浮數(shù)者,可下之;假令已下,脈數(shù)不解,合熱則消谷善饑,至六七日,不大便者,有瘀血,宜抵當湯。”
【注解】成無己《注解傷寒論》:七八日,邪入腑之時,病患無表里證,但發(fā)熱,雖脈浮數(shù),亦可與大承氣湯下之。浮為熱客于氣,數(shù)為熱客于血,下之,邪熱去,而浮數(shù)之脈,俱當解。若下后,數(shù)脈去而脈但浮,則是榮血間熱并于衛(wèi)氣間也,當為邪氣獨留,心中則饑,邪熱不殺谷,潮熱發(fā)渴之證。此下之后,浮脈去而數(shù)不解,則是衛(wèi)氣間熱合于榮血間也,熱氣合并,迫血下行,胃虛協(xié)熱,消谷善饑。血至下焦,若大便利者,下血乃愈。若六七日不大便,則血不得行,蓄積于下為瘀血,與抵當湯以下去之。
5.《金匱要略·婦人雜病脈證并治》原文:“婦人經(jīng)水不利下,抵當湯主之。亦治男子膀胱滿急,有瘀血者?!?/strong>
【注解】婦人經(jīng)閉,服其他通經(jīng)藥而仍不利下者,則以抵當湯主之(辨證要點:少腹硬滿,小便利,或喜忘,或狂躁不安者)。
6.《傷寒論》第106條原文:“太陽病不解,熱結(jié)膀胱,其人如狂,血自下,下者愈。其外不解者,尚未可攻,當先解其外;外解已,但少腹急結(jié)者,乃可攻之,宜桃核承氣湯。”
【注解】柯韻伯《傷寒來蘇集》:若太陽病不解,熱結(jié)膀胱,乃太陽隨經(jīng)之陽熱瘀于里,致氣留不行,是氣先病也。氣者血之用,氣行則血濡,氣結(jié)則血蓄,氣壅不濡,是血亦病矣。小腹者,膀胱所居也,外鄰沖脈,內(nèi)鄰于肝。陽氣結(jié)而不化,則陰血蓄而不行,故少腹急結(jié);氣血交并,則魂魄不藏,故其人如狂。治病必求其本,氣留不行,故君大黃之走而不守者,以行其逆氣;甘草之甘平者,以調(diào)和其正氣;血結(jié)而不行,故用芒硝之咸以軟之,桂枝之辛以散之,桃仁之苦以泄之。氣行血濡,則小腹自舒,神氣自安矣。此又承氣之變劑也。此方治女子月事不調(diào),先期作痛,與經(jīng)閉不行者最佳。
7.《傷寒論》第126條原文:“傷寒有熱,少腹?jié)M,應(yīng)小便不利,今反利者,為有血也,當下之,不可余藥,宜抵當丸?!?/strong>
【注解】尤在涇《傷寒貫珠集》:此條證治與前條大同,而變湯為丸,未詳何謂?嘗考其制,抵當丸中水蛭、虻蟲減湯方三分之一,而所服之數(shù),又居湯方十分之六,是緩急之分,不特在湯丸之故矣。此其人必有不可不攻,而又有不可峻攻之勢,如身不發(fā)黃,或脈不沉結(jié)之類,仲景特未明言耳。有志之士,當不徒求之語言文字中也。
(四)“不可余藥”的爭議
《傷寒論》第126條云:“傷寒有熱,少腹?jié)M,應(yīng)小便不利,今反利者,為有血也,當下之,不可余藥,宜抵當丸?!?/strong>
歷代醫(yī)家對此條文中的“不可余藥”說法不一,對此句的解釋,關(guān)鍵在于“余”的含義,共有四種:淤作“其他”講,即不可使用其他藥物。于作“剩余”講,即不可剩余藥渣,藥湯及藥渣一起服下。盂作“過度”講,即不可過度投用峻下瘀血之藥。榆作“以后”講,即不可待蓄血的典型證候悉備后而藥之。
依據(jù)“余”的含義,仲景的行文習慣,語法結(jié)構(gòu),條文病證來看,本條“當下之,不可余藥,宜抵當丸”中“余”作“過度”講最為合適,即不可過度投用峻下瘀血之藥。
本文摘自《經(jīng)方抵當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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