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一篇“中國式相親價目表”刷爆網(wǎng)絡。一時間,網(wǎng)絡空間里彌漫著青年們對文中列舉的相親角父母、自己的父母親戚、中老年世代乃至中國社會風氣的無情批判,頗有一副“砸碎萬惡的舊世界”的革命勁頭。
拋開歧視屬羊者這種匪夷所思的迷信標準,這篇文章描述的其實是一種冷冰冰的婚姻觀,正如該文最后一個小標題所概括的:為守護階級而相親 ,為共享資源而結婚。戶口、房子、學歷、收入……不過都是資源的具體形式。
這種現(xiàn)實主義的婚姻觀可不是相親角大爺大媽的首創(chuàng)。
婚姻本是一種生育合伙
現(xiàn)代人強調(diào)愛情是婚姻的基石,年輕人不能想象和不愛的人共度余生。這種先入為主的觀念其實經(jīng)不起推敲:如果僅僅為了性和情感,有什么必要形成制度化的婚姻呢?尤其是絕大多數(shù)文明社會執(zhí)行嚴格的一夫一妻制,更像是對(至少是部分)人的情欲本能的壓制。
從生物學角度看,所有物種的集體本能(無意識的)就是基因的傳遞,種族的延續(xù)。要保證這種延續(xù),一定要不斷生育。從社會學角度看,人不是孤立的,而是社會性的,社會需要人口的填充才能發(fā)展,故而人需要生育。
對于幼年期很長的人類來講,幼兒必須得到足夠的照料才能長大。最愿意照料幼兒的是其親生父母,最有利于基因延續(xù)的方式是對父母關系進行制度化的約束。夫妻結合形成穩(wěn)定的家庭單元,是生育(尤其是“育”)的必要保障。
總之,無論從人類的生物性還是社會性角度考慮,婚姻制度最基本的功用是生育功能。具體來講,是解決了生育幼兒的責任分配問題。
考慮到女性在懷孕至分娩全程中的脆弱與巨大的潛在危險,孕期女性難以與其他人爭奪有限的資源;即使孕期結束,女性生理特征上的先天劣勢,使得她們在農(nóng)耕文明主導的社會中競爭力不足。故而使其懷孕的(也是基因得以傳遞的)男性,最有意愿也最應當承擔保護和提供資源的責任,而女性則更多擔負起養(yǎng)育子女的任務。
這正合老話說的“男主外,女主內(nèi)”。
如果以上邏輯成立,那么婚姻的資源交換本質(zhì)呼之欲出。通過婚姻,男女組成一種為了生育的“合伙”,女方提供的資源是生育能力和撫養(yǎng)職能,男方提供的則是對母子的保護和競爭得來的資源。(打個極不恰當?shù)谋确?,傳統(tǒng)婚姻家庭中的女方像是普通合伙人,而丈夫更像是唯一的有限合伙人。)
男才/財對女貌,必然的偏好
既然一切都是為了基因傳遞得到保證,那么挑選“合伙人”的時候自然會有相應的標準。親代投資理論(Parental Investment Theory)對人類在進化中形成的擇偶偏好進行了精彩的闡釋。
生物一般有兩種策略使自己的基因得以成功傳遞。一是“廣撒種”,即通過和盡量多的異性交配孕育盡可能多的子女,這種策略的好處在于增加了受孕的可能,但對幼體的存活率并無保證;另一種是在少數(shù)子女身上多投入(資源及精力),以保證少數(shù)幼體成功長大,直到子女也開始生兒育女。
總的來講,人類在漫長的進化中選擇了后者。然而在人類內(nèi)部,兩性之間仍然存在著策略差異。母親對生育的投入遠遠多于父親。即使不撫養(yǎng)幼兒,母親也至少要投入懷孕的時間及承擔生產(chǎn)的危險,而父親往往只投入了一個精子。
根據(jù)親代投資理論,在懷孕及養(yǎng)育期投入較多的一方,會比投入較少的一方更加挑剔地選擇伴侶。不僅表現(xiàn)在對對方的健康基因的挑剔(外表、身材、運動能力),更表現(xiàn)在對對方擁有的資源的挑剔(財力、地位)。當然,對方對自身及子女的長期投資意愿也是十分重要的(忠誠、承諾)。
這一理論很好地解釋了生活中的現(xiàn)象。男性擇偶往往更看重年輕貌美和性格溫柔(生育能力強,基因良好,持家傾向),而女性更看重對方的能力和責任心(資源、承諾)。更具體一點,要求對方提供房子車子的往往是女方,畢竟這是最直觀的資源和能力的體現(xiàn)。
值得補充的一點是,在沒有避孕措施的過去,發(fā)生性關系很有可能導致懷孕。懷孕對女性來講是太大的風險,故而導致女性對發(fā)生關系的對象嚴格挑剔。
然而在避孕措施發(fā)展完善的今天,發(fā)生性關系已經(jīng)可以完全和生兒育女分離開來。女性的偏好也因之發(fā)生了變化。
研究發(fā)現(xiàn),在選擇短期伴侶時(一夜情、短暫的戀情),現(xiàn)代女性表現(xiàn)出和男性一樣的偏好,即喜愛外形好看的伴侶,對經(jīng)濟能力等條件的要求不再嚴格。而選擇長期伴侶(孩兒他爹)時,千萬年來寫在基因里的記憶還是主導著女性的選擇——選擇資源、選擇承諾。
時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樣
對“相親價目表”中體現(xiàn)出的婚戀觀表達最強烈反彈的群體,據(jù)我觀察,是優(yōu)秀的青年女性。不止一篇報道或回復中的女青年們說著這句話:“我這么努力學習工作,就是為了逃離這種相親菜市場”。
姑娘們,你們說得太對了。
如果說是避孕措施的發(fā)明將女性從“性關系→懷孕”的鏈條中解放出來,讓她們也能無負擔地進行短期擇偶,并擁有只“看臉”的底氣,那么農(nóng)耕文明向工業(yè)文明乃至信息時代的轉變,則為女性長期擇偶的解放提供了希望。
馬斯洛的需要層次理論說,人的需要就像一座金字塔,只有滿足了底層的生存需要和安全需要,人才會追求更高層面需要的滿足,比如愛的需要、尊重的需要,乃至審美或自我實現(xiàn)的需要。
對于現(xiàn)代女性來說,能和男性一樣獲得學歷,進而找到體面的工作,掙到養(yǎng)活自己的薪水,已不是特別困難的事。既然資源是可以憑借自身取得的,靠擇偶解決基本需要似乎也不那么迫切了。生存與安全無虞,愛與尊重自然而然浮出水面,成為當代優(yōu)秀青年女性擇偶的重要著眼點。
為什么現(xiàn)代人理所應當?shù)卣J為婚姻必須基于愛情?
很重要的原因在于時代不同了,女性也能掙錢養(yǎng)家了??!其實平權真的是一件對男女兩性都有利的好事。
傳統(tǒng)婚姻觀為什么還廣泛存在?
那是因為太久遠的人類進化史和社會發(fā)展歷程,在我們的基因里刻下最適應生存的模式。直至今天,它雖然與一些人的三觀起了沖突,但總體來講仍然是適應性的。這不僅是因為男女平等還遠遠沒有實現(xiàn)。換個角度,你在挑“三觀一致聊得來”的時候,難道不也是一種“門當戶對”的隱形篩選方式?個體選擇與集體偏好,其實并沒有那么截然不同。
黑格爾說,存在即合理?!昂侠怼敝傅氖恰皩嵢弧保覀兝斫馑?,但并不滿足。就算純粹的“應然”很難實現(xiàn),但追求的心不會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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