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來源：風蕭藍黛（fxld99）
01
從我懂事起，便知道爸爸不愛媽媽，他心里藏著另一個女人。
我爸23歲那年，因為找不到工作而去投靠了遠在無錫的姑奶奶。
他住在姑奶奶家的閣樓上，逼仄狹窄，冬冷夏熱，可他毫無怨言，一心想找工作攢錢回家討媳婦。
后來他進了一家工廠打工，遇見了同鄉(xiāng)姑娘蘇梅。
據(jù)奶奶說，蘇梅是個樂觀開朗的女孩，兩個淺淺的酒窩，一頭烏黑濃密的頭發(fā)，個子高高，身材豐腴，看起來就很能干。
一切都是緣分吧，他們很快墜入愛河。
對于初次品嘗愛情甜蜜的我爸來說，這無疑是他的人生巔峰。
如膠似漆的戀愛談了將近一年，等他攢了些錢，便準備回老家向蘇家提親。
沒想到，蘇家得知了消息，堅決反對這門親事。
02
我爸有自知之明，他家境貧寒，沒有太高的文化，也沒有能謀生的手藝。
蘇梅嫁給他，無疑會吃苦。
他心里不舍，但又不得不認輸。
卻沒想到蘇梅態(tài)度果敢而堅決，她離家出走投奔我爸，不畏人言的和我爸住了將近半個月的時間。
這半個月里，他們出雙入對，同床共枕，儼然已是夫妻。
就算如此，蘇梅父母還是棒打鴛鴦，把她五花大綁的帶走了。
臨走前，她對我爸說，一定要等她，她非我爸不嫁。
“后來呢，蘇阿姨來找我爸了嗎？”
我那時候年紀小，很愛聽我爸的愛情故事，空閑時奶奶便給我講一段，就像聽書那樣精彩。
奶奶眼神中閃著柔光，愛惜地撫摸著我的頭，說：“傻丫頭，如果她來了，怎么還會有你？”
03
后來，蘇梅嫁了人，我爸也迅速和我媽結(jié)婚了。
他們是很遠房的親戚，經(jīng)長輩撮合走到一起，婚前沒有任何感情基礎(chǔ)。
婚后兩年，我出生了，他們像世界上許多平凡夫妻那樣，養(yǎng)家糊口，生兒育女。
日子平淡且凡俗，從父母冷淡的相處中，我知道經(jīng)歷過凄美愛情的爸爸，已經(jīng)徹底斷絕了男女情愛的神經(jīng)，變得麻木而認命。
他倆從不會在我面前牽手，更鮮有甜言蜜語。
即使在同一家廠里打工，面對面吃午飯時，也幾乎不說話。
我媽女紅做得好，為我爸納了許多鞋墊，可我爸從來不墊，久而久之，我媽也懶得再做了。
他們冷漠相對，在我幼年的記憶中，甚至還有一些帶血的畫面。
因為一些爭執(zhí)，爸媽剪刀相向，在爭搶時剪刀不知怎么落到了我的腳背上，瞬間鮮血直流。
他們嚇壞了，顧不上再吵，急忙把我送到醫(yī)院。
我并無大礙，后來那把帶血的剪刀也被我媽扔進了河里。
經(jīng)這一遭，他倆心平氣和協(xié)商，從此只動嘴，不動手，以免傷及無辜。
后來的日子里他們也總是吵架、冷戰(zhàn)，可一家三口終究還是守在一起，再怎么說家都是完整的，這對年幼的我來說已經(jīng)足夠。
04
據(jù)奶奶說，爸媽結(jié)婚沒多久，蘇梅就來找過我爸。
當然不是求復合，而是表明希望以朋友身份來往，就當多了個親戚。
我爸沒有拒絕，奇怪的是我媽也沒反對。
我10歲那年，有一次蘇梅來我們家，發(fā)生了一件讓我永生難忘的事。
那是暑假的最后幾天，我正在院子里和小伙伴們玩，一個打扮得體的女人牽著一個小男孩出現(xiàn)在院子里。
正在樹下乘涼的奶奶一眼認出了她：“是蘇梅啊，好幾年沒見了?！?/p>
那個叫蘇梅的女人微笑著，露出兩個小酒窩，我心里一驚，感覺有些怪怪的。
奶奶很快將她倆請進屋，端茶倒水，寒暄起來。
原來，她嫁了一戶做生意的富足人家，從她的穿衣打扮也能看出來，她過得不錯。
一同來的小男孩是她兒子，比我大一歲。
爸媽下班回來，看到蘇梅，我爸的臉色有些尷尬，但也暗藏一絲驚喜。
我媽先是有些局促，但很快就拿出女主人的姿態(tài)來招呼他們。
05
那晚，蘇梅和兒子留下來吃晚飯，席間氛圍還算和諧。
距離她上次登門已經(jīng)好幾年，再次相聚，也算是對往日情誼的珍重。
當然，誰也不會再提起多年前的那茬事了。
當晚有道菜是酒釀小圓子，沒想到蘇梅的兒子吃多了，竟然昏睡過去，大家都嚇了一跳，忙請了赤腳醫(yī)生到家里看，確認沒事才放下心來。
折騰了一番，時間太晚了，蘇梅和她兒子不得不住下來。
但是家里小，實在住不開，只能讓母子倆在堂屋打地鋪。
06
到了半夜，我做了個噩夢，夢到爸媽要離婚，他們誰都不想要我，我大汗淋漓的驚醒過來。
因為家里小，我一直和爸媽同房不同床，這時，借著月光只看到我媽獨自一人躺在床上，我爸卻沒了蹤影。
我趕緊爬起來，跑到堂屋，發(fā)現(xiàn)地鋪上只睡著蘇梅的兒子。
我爸和蘇梅去了哪里？
10歲的我，似懂非懂，只覺得這一切不太正常。
我輕手輕腳回到床上，我媽還在酣睡，我有點安心，但愿她永遠不要知道。
07
第二天早上我醒來時，蘇梅和兒子已經(jīng)離開了。
奶奶坐在院子里，仍舊在大樹下?lián)u著蒲扇，眼睛看著遠處，仿佛在嘆息。
從這以后，蘇梅和我們家的走動突然頻繁起來。
每次她上門總會帶一些禮物，給我買漂亮且價格昂貴的小裙子，或是適合我媽戴的時髦發(fā)飾，我生日還會給我包個大紅包。
雖然我介意她和我爸不清不楚的關(guān)系，但還是沒勇氣拒絕這些禮物。
后來有一年，蘇梅請我們一家去她家做客。
她家的兩層小樓裝修得很漂亮，房間里鋪著大理石地板，客廳和廚房貼上了亮堂堂的瓷磚，干凈整潔。
我發(fā)現(xiàn)我爸默默嘆了好幾聲氣，我問他怎么了，他搖頭不語，只夸這房子真漂亮啊。
08
蘇梅家的樓房的確好看，不像我們家的，房子外墻和內(nèi)墻都沒有粉刷，紅色的磚塊慘兮兮的露在外頭。
下暴雨時，磚塊間的泥沙被沖刷下來，我經(jīng)常害怕地問我爸，“我們的房子會不會垮掉??？”
童言無忌，但我爸每次都會用哀怨無奈的眼神回應(yīng)我，答非所問道：“是爸爸沒用?！?/p>
后來，歷經(jīng)人事的我才漸漸明白我爸嘆息里包含的意思，他應(yīng)該是切實體會到了自己和蘇梅的差距，哀嘆，是他唯一能做的表達。
這些現(xiàn)實差距十多年前將他們分開過一次，十多年后依舊是橫亙在他們之間的障礙，何況還有婚姻和孩子的牽絆。
他們都清楚，過去的人生想要重來，沒那么容易。
09
我16歲那年，我爸在廠里干活受了傷，在家休養(yǎng)了兩個月。
有天放學回家，我發(fā)現(xiàn)桌上多了個精致的果籃，我還從未見過這么高大上的果籃，便問我爸，是誰來看他了？
我爸說，是你蘇阿姨來過了。
我猛然一驚，一時間腦子里產(chǎn)生了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
比如白天的時候，家里只有我爸和蘇梅兩個人，他們說了什么？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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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在青春期對男女之事一知半解的我，鼓足勇氣質(zhì)問精神出軌多年的父親：“爸，你老實說，你和蘇阿姨沒做什么對不起我媽的事吧？”
我爸顯然被我嚇到了，急忙澄清：“說什么呢，怎么可能，別說現(xiàn)在，就是以前，我和你蘇阿姨也是清清白白的?！?/p>
我充滿懷疑地看著他，又問：“5年前那個晚上，你和蘇阿姨都不在自己床上，你們干什么去了？”
我爸不可置信地看著我，好一會才說：“那晚大家都睡了，我們在院子里聊了一會，但只是聊天，小靜，我知道你長大了，懂事了，我承認自己愛過蘇梅，而我和你媽，是迫于無奈栓在一起過日子的，但基本的忠誠和信任我還是能做到的，我絕不會做對不起你媽的事。”
“可你的心，永遠也給不了我媽。”我一針見血地反擊。
我爸搖搖頭，無奈地看著我：“丫頭，感情的事說不清?。∧汩L大就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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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目瞪口呆地看著我爸，那時的我并不能完全理解他的話，但卻能清楚地意識到我爸毫不回避地向我坦白他心里愛著別人，這對我媽來說是一件多么不公平的事。
陪他度過每一個平凡日子的人，是我媽；陪他慢慢變老的人，是我媽；為了他被圍堵在一地雞毛日子里的人，還是我媽。
我媽憑什么要受這種侮辱？憑什么不能被他溫柔以待？
我爸的坦誠讓我心生恨意，可我什么都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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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接下來的許多年中，蘇梅和我們家的聯(lián)系從未間斷，一兩年見一面的頻率。
大多都是蘇梅來我們家，爸媽張羅好一桌好菜招待她，就像老朋友那樣。
據(jù)我所知，我爸沒有蘇梅的電話，也從不私下聯(lián)系，見面前都是蘇梅和我媽聯(lián)系，見了面我爸也總是沉默居多。
反而蘇梅和我媽漸漸熟絡(luò)起來，她們聊家庭瑣事，聊兒女的學業(yè)和發(fā)展，越來越像一對老姐妹。
就在這樣平靜的“三人行”中，我慢慢長大了，談了戀愛，結(jié)婚生了孩子，卻越來越心疼我媽，越來越體會到她的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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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晚年，爸媽依舊像年輕時那樣，偶爾拌嘴，時而冷戰(zhàn)，但都無傷大雅。
只是我逐漸看清一件事，那就是哪怕過了三十年，我爸仍舊沒有愛上我媽。
我懷孕時，回娘家住了一陣子，我問我媽，蘇梅這些年還來嗎？
我媽渾身一顫，壓低了聲音，不可思議地跟我說：“來呀，每年過年前都要來的，我也佩服這個女人，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怎么還是不放手?！?/p>
“也不是不放手，或許就是個念想吧?！蔽艺f。
“我知道，年輕時，是她放棄了你爸，可能覺得愧疚吧，我也不懂，畢竟我沒談過戀愛??！”我媽說完，有些滑稽地大笑起來。
看著媽媽眼角的褶皺，我的心莫名地被揪緊。
這個傻女人，三十多年了，從一個皮膚白皙、身姿窈窕的年輕女孩熬成了滿臉褶子的老太婆，唯一不變的是，從未被自己的男人好好疼愛過，還拿這種事開自己玩笑，這真的一點都不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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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59歲那年，得了胃癌，雖然做了手術(shù)，三年后還是復發(fā)轉(zhuǎn)移了。
自從我爸生病，家里花銷很大，我媽一直堅持去外面打工，起早貪黑。
而我爸的脾氣也更差了，可為了他是病人，我媽處處遷就他。
最讓我難受的是，我爸病重時，醫(yī)生叮囑只能喝清粥，可我爸不肯喝，他就抱怨我媽虐待他，還說出了從來沒有愛過她，一點都不喜歡她的話。
我媽老淚縱橫，可她只是說：“我不知道什么是愛，也不管你喜不喜歡我，我只知道你是我丈夫，你病了，我就要照顧好你?！?/p>
我爸聽后，沉默地背過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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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院期間，蘇梅來過好幾次，也買了好多吃的用的給我爸。
我爸如數(shù)收下，但他不舍得用，都整整齊齊地碼在柜里。
我爸彌留之際，我媽問他要不要讓蘇梅再來看看他，我爸搖頭說不用了，還叮囑我媽，等他走后，把蘇梅送給他的東西都扔掉，不用燒給他。
或許正如我媽之前所言，蘇梅當年沒有信守承諾，放棄了我爸，這么多年她覺得愧疚，對我爸的關(guān)心是一種彌補，可我爸或許還是不愿接受的。
在一個平靜的午后，我爸撒手而去，喪事辦完的那天下午，蘇梅來了，當她看到還未拆完的辦喪事的遮雨布時，瞬間明白了一切，眼淚洶涌而下。
因為考慮到蘇梅家人的感受，我們沒有通知她我爸的死訊，可她怎么會在這時候來呢？
或許這就是他們的緣分吧，但這緣分又是那么淺，她沒能見到我爸最后一面。
16
幾天后，蘇梅給我媽打電話，說想找個時間兩個人好好聊一聊，我媽推脫了。
掛了電話，我媽看了看桌上我爸的遺照，突然憤然地說：“我再也不想見這個女人了，夠了，早就夠了！”
我這才懂得，媽媽這么多年裝傻充愣，只是為了守護這個家，守住他們的婚姻。
其實她清楚地知道蘇梅和我爸之間的余情未了，她也明白自己無法改變這一切，還不如維持表面的和諧，有一個完整的家。
我爸和蘇梅的結(jié)局，是他們選擇向現(xiàn)實妥協(xié)的結(jié)果，可年齡越大，越為自己愛而不得感到不甘。
當愛已成往事，誰也無力改變，后來，這也演變成三個人的悲劇。
我從父母、蘇梅的故事中明白，在可以愛的時候，想愛什么人就去愛吧，想做什么事就去做吧！
留下那么多不甘，到最后，隨著自己埋入土中，死去的人解脫了，活著的人卻永遠難以安寧。
而遵循本心地活著，才顯得那么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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